她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可老桃竟是应下了!
只是,提了两个要求……
一,这是她最后一次去见那和尚。
二,回来后,要应他一件事。
桃花问什么事,老桃一脸神秘的说了四个字,终身大事。
桃花略一琢磨就答应下来,老桃总不会害她,再说这厮自己外头彩旗飘飘,总没有脸面给她搞一个包办婚姻吧?
她应得爽快,老桃也不加阻拦,给了个物件让她大大方方出妖界,说不会有谁阻拦,只是有时限,时限一到即便她没有赶回来,也会强制召回她来。
桃花又问时限多久,老桃又一脸神秘,“时机不可泄露。”
桃花摇摇头,快出妖界的时候不知怎的想起在桃山老桃的那番话,她总有种被他算计了的感觉……
果然如老桃所言,她出妖界结界的时候,果然没受到阻拦,且她越过那条结界,竟是直接身在人间九荒山。
她走时还是数九寒天大雪封山,在妖界短短几日,九荒山已是春意渐显,草木花树抽条的抽条发芽的发芽,饶是有心里准备,她也忍不住心内唏嘘。
又想起老桃曾经说过的,这道将人间和妖界隔绝的结界,是万万年前第一任妖王同当时的护法长老几乎耗尽毕生修为所设,极玄妙,保了妖界万世安稳,若非如此,大混沌时期结束,神界不会任由妖界作乱人间,定会出手。
思及此,桃花双十合十,“阿弥陀佛,感谢老祖宗。”
话说完才意识到她这个动作像极了和尚,他也总是双手合十念佛号的模样,不禁咧嘴笑,笑了一半又堪堪收回去,桃花,不能笑!
她得让笨和尚知道她生气了!生气的她很不好哄的!
看他下次还敢不敢不听解释就误会她!
哼!
做好了心里架设的桃花,梗着脖子雄赳赳气昂昂的朝山上走,一路上想着怎么给和尚一个下马威,想着他要怎么道歉她才作出宽宏大量的姿态原谅他,一路上胡思乱想脚步轻快,倒没注意到,这条通往庙里的唯一的石阶路上,只有她一个行人。
越往上,越荒凉。
到门前还在琢磨第一句话该说什么的桃花,看到小庙的时候,愣住了。
大门紧闭,细细的蜘丝结成网,遍布门框角角落落,门前有腐烂一半的枯黄落叶,脚踩上去刺啦啦碎得没了样子。
抬头,原本握在门廊对她爱答不理的貔貅不见了,只剩矮矮一座院墙,墙顶几棵才抽芽的小草颤巍巍飘啊飘,端的一副荒废许久的模样……
桃花脑子里空白了一瞬,下一个瞬间她就蹦上了墙头,“貔貅……大人?貔貅大人您在哪?”
她第一反应就是找那位神兽,神兽镇宅,只一种情况下会从主家消失,那就是……宅院,被荒废了。
她蹲在墙头四处打量,莫说神兽,就她一个神经,入眼所及处,不见一个活物。她不死心的跳到后院,第一个先看菜地,那块一向被和尚细心照料的菜地,没了绿油油的小青菜,只堆堆块块的杂草,跟选择性秃了的张大爷的脑袋似的。
丑巴巴。
要是和尚在,定会好好打理……
她不死心的往厨房走,往水缸里看,又往卧房跑,最后挨个房间查看一遍,边跑边喊,“和尚!笨蛋和尚!”
但没有回音。
所有一切告诉她,这个庙里已经荒废数月,没人住,更没人来进香了。
那和尚!
到底去了哪里?
来时所有的小心思小决心都不作数了似的,她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有惊更有慌,略一思索,她拔腿就跑,站在庙门外不敢多用妖力,只散出极小一丝妖气,她在查探哪里有人在……
妖气很快有了回应,她极快的向那边跑,虽然用飞的更快,但不敢再用妖气,好在那人所在的地方离她不算远,她跑过去便看到个年轻男人举着斧头正在砍柴,那模样与她当时花木兆的扮相竟有几分相像。
想到花木兆,不禁又想到算起来那是她跟和尚第一次非正式见面,那时她一心快要离开这里回妖界,和尚不领她的救命之情反而对着熊姑娘念阿弥陀佛……
记忆历历在目,现下短短时日,她却找不到他的踪影了。
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砍柴的年轻男子似有所察的回头,就看到粉衣裳的桃花愣怔怔站着,那男子先也是一愣,接着眼里一下亮了,但男子天性内敛,几乎开口的瞬间就压抑了眼里的情绪,他不着痕迹的把拿着斧头的手背到身后,声音带着小心,“桃、桃花姑娘!姑娘怎么……我以为姑娘走了……”
桃花盯着他略黑的脸,啊了一声,“张大哥!”
张家小哥人极好,从前给她指过路,医馆出事前她去抗麻袋赚钱的时候就碰到过他,那时他还拿出了自己刚买的热腾腾的饼子给她吃!
桃花眼睛亮了,“太好了!太好了张大哥!哈哈,没想到我第一个见到的就是熟人!张大哥,我有个事跟你打听……”
她满脑子都是和尚的下落,抓着张家小哥的胳膊几句话问完,张家小哥涨红了脸,但他长得黑看不出,桃花没察觉,一通话问完,亮晶晶的眼看着他。
张家小哥结结巴巴的说,“姑娘找长留大师啊……他、他不在庙里住了,年前就搬走了……”
“搬走?为什么?不,先不管为什么!他去哪了?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张家小哥指指后山,“好像搬进山里了,我也不太确定,只听村里有人说在后山见过他……”
“后山。”桃花喃喃重复,脑子里一下闪过什么,道谢一句转身就要走,张家小哥心里一急,喊:“桃花姑娘!”
“啊?”
“还有件事,我是说,关于长留大师,我突然想起,他搬走之前下山过一次,我跟他问起……不,无意间提起过、提起过姑娘,不知为什么长留大师脸色……脸色大变,要我说清楚当时的事……”
“当时?”
“啊,是年前,姑娘打短工赚银子那天……”张家小哥忍不住往桃花胳膊上看了一眼,这细胳膊细腿看起来柔软的姑娘,没想到力气那么大……
桃花急道,“然后呢?张大哥,你把跟和尚说的话,还有他说的话,你们当时什么情形都跟我说一遍,我有急事,麻烦你了!”
张家小哥使劲摆手,“姑娘言重!我想想啊,当时是这样的……”
在张家小哥一番话里,桃花总算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番话听完情绪五味杂陈,只一个念头强烈,那就是,她迫切的,恨不能现在就见到那个和尚!
她要亲眼看一看他见到她的表情!
听他说懊悔和对不起,看他眼里的歉疚和温柔……
这些情绪翻搅着她的理智,再顾不得其他,留下一句万分感谢的话,她极快的朝后山跑去!
张家小哥,我记住你了!若有机会!此恩必大报!
她急匆匆的朝后山跑,心里莫名肯定和尚的所在,雪夜,山洞,燃得噼啪作响的木柴,带有他体温的斗篷,还有被她抱住的时候僵硬的胸膛……
山路难行,她走得却很快,却不知,她心心念念的人,此时并不在山洞。
和尚正在捯饬菜地。
菜地是新辟出来的,地里尚有乱石,他蹲在地上仔细的把小石块捡出去,这一块地,原本想种药草的,可那药草到了手边,却没能……采摘回来。
那是一丛黄芷的小苗,他记得清楚,她就是为了这一味药,掉进了陷阱里崴伤了脚,与他在山洞过了一夜,第二日下山……至今无踪。
镇上开了新的医馆,原来的医馆,一家三口一夜之间全没了,人们说是因为他们吃了乱采的毒蘑菇,死得可惜却也怨不得旁人。
可他心里清楚,不是这么简单。
他记得清清楚楚,穿着粉衣裳的姑娘,踩着个浑身是血的人,她似气急了,攥拳皱眉,咬牙切齿,
他还是头一次瞧见她这个模样,她惯常爱笑的,菜炒糊了讪笑,吃光了点心讨好的笑,更多的时候是围在他身边,跟他说今日所见所闻,她似对这世间的一切都好奇,一点点小事都能让她兴致勃勃,可就是这样的姑娘,踩着浑身是血的人的时候,眼神暴虐乖张。
他不怀疑他若没出现,她会要了那男人的命。
甚至,是那一家三口。
这是他当时所思所想。
所以他冷了脸,怒了心,他用淡漠的眼看着她,说,你真让我失望。
他清楚的看到她的慌乱和不可置信。
他没后悔。
她怎能对生命如此轻贱残暴?
后来他像是睡了一觉,再醒来她没了踪影,他下山,听说医馆一家三口中毒死了,没人提起粉衣裳的姑娘,没人提起那天那血。
是他疯魔了?幻想了不存在的事?
直到他遇到个年轻男人,他认得那男人,姓张,她提过的,是个心地极好的人。
张家小哥说,寒天雪地里她给扛麻袋赚银子,几辆车的货,她三两下给抗完了。张小哥说,“大师,我后来打听了下,那些人把桃姑娘坑了,给的她银子太少了!”
是了,她下山之前他嘱咐过,要是对方不肯卖她回来便是,她当时边走边说,那我就多给钱呗。
她身上才几个钱?
所以她真的去赚银子了?
张家小哥又说,“听说医馆出事了,说起来可能真是报应,那天我还看到他们欺负桃花姑娘!”
欺负……她?
他愣了那么一下,不知是因为不止他一个还记得她在医馆的事,还因为……这欺负两个字。
“那老板真是过分了,非要高价卖药不说,我亲眼见着桃花姑娘给了银钱,结果对方不认账了,非说钱没给他,又拿出一碗茶,说她喝了才成……”
不认账,茶……
这都是他不知道的,他又想起她慌乱不可置信的眼,她说,你都没有听我一句解释就判了我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