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不能擅自出妖界,她思来想去只有一个法子,便昭告桃山上下她要闭关,并让葵阳代她主事,好在她不是第一次这么做,桃山众妖们并不怀疑,知道内情的只有葵阳和哮地两个。
树屋。
葵阳和哮地看着桃花翻身躺在床上,哮地先没忍住,“大、大王……”
桃花挑眉笑:“哭丧个脸干嘛,我就睡一觉。”
“你以为哮地跟你一样没心没肺。”葵阳皱眉,“虽说你那次睡梦中就到了人间,且不论是梦是真,谁知当时还有什么其他条件才促成了事,我先告诉你,妖界离魂的事有先例没错,可风险也大,谁也不知道你在那边万一发生个好歹还能不能回来,桃花,你可,想好了?”
比起她难得的凝重,桃花倒是乐观,她直挺挺躺下,一把把被子拉到脖子,“想好了啊,我欠的人情我得还了才成,不然我吃饭都吃不香,端的没劲。”
葵阳沉口气,知她去意已决,不再劝她,只上前,在她闭上眼睛后,给她施了个睡眠咒。
他们约定,葵阳和哮地轮流守着桃花,三日为期,葵阳会在三日后唤醒她。
这三日,那边便是三月了,足够了。
桃花没有想错,她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魂魄离体的缥缈感,但只是一个瞬间,再睁眼的时候,幽幽一盏灯亮在庙门,灯罩上一层厚厚的雪,她一愣,粗略一算,人间已经是……腊月了。
小庙比她上次见时越发寂静了,冬夜里安静无一丝声响,她轻车熟路的往和尚房间去的时候,不知为何,竟有些怕。
在妖界只是短短几日时间,在她漫长的妖生不过瞬息,但时间在人间,在这九荒山,被无限放大了似的,那些她不曾注意过的瞬息时间里,另一个时空里的和尚正迅速的度过他短短几十年的剩余人生。
不爽。
和尚房间的灯幽幽亮着,隔着那层窗,他的剪影一如往常,桃花在门口站了好一会,才咧咧嘴做出笑的模样,抬手敲了门。
“你回来了?门没锁,进来吧。”
桃花推门,却是皱了眉,"你说谁?"
和尚还是坐在原先的位置看书,闻言明显僵了下,接着转头,“木……小木兆?你怎么……”
桃花早在门外幻化了模样,见和尚惊讶的样子眉头皱的更厉害,“我回来了啊,我走时你还病着,不回来怎么放心,倒是你,刚才说的人是谁?我不在的时候谁来过?是不是山下的春杏?我早就发现那小妮子看你眼神不对了!”
她眼神敏锐的扫视房间,试图搜寻到一块女孩的帕子或是什么,但这个房间跟除了燃了炭火,似乎跟她走时一模一样。
只是和尚,更清瘦了。
看着她一双眼珠不住的转,和尚眉眼都带了笑意,“春杏是个好姑娘,切莫要胡说了,你不在的时候确有人时常来照料我,说起来你也认得的……”
他话没说完,桃花便一下凑到他跟前,鼻子几乎贴在他袍子上使劲嗅了嗅,药香和檀香味,没有其他人的气息,她这才皱皱鼻子,“那是谁?怎么照顾的你,怎么把你照顾得越发瘦了,我不是跟你说过男人就得壮壮的才好看嘛,你那些香火钱也得拿出来对自己好些才是,不然你倒下了谁来伺候佛祖?”
她讲起这些向来一套一套,和尚也不与她辩解,由着她上下左右的把他打量一番,只眉眼里的温润越发柔和,他说:“你来了便好,我的身子我有数,旁人再怎么照料也是锦上添花,若我本来就是内里亏损,指望旁人便是为难他人了。”
“什么亏损!不要乱说话!”想起此次来的目的,桃花一下来了精神,“我这次来就是寻了法子的来的!你放心,三……三个月,最多三个月,一定把你治好了再走!”
“哦?小木兆可是得师父指点了?”
“哈哈差不多差不多,对了,你还记得咱们上次去摩云山……”
话音未落,敲门声再次响起,接着便是一个粗哑着嗓子的声音,“大师,我回来了,今天又采了些药……”
边说边推门进来,这一进来,桃花与之四目相对,和尚说:“小木兆,你不是要见照料我的人吗,就是……哎!你们去哪……”
桃花打过去的极快,那妖逃得更快。
几个月来照料和尚的,可不正是当日摩云山上鸣凤的那相好!
简直得来全不费功夫!
“给我站住!”大雪封山,山中没有半丝人气,两只妖都没了顾忌,桃花步步紧逼,她咬牙切齿:“我刚从雉鸡那处来,你做的那些好事我都知道了!老实交代了我姑且留你一条命!”
鸣凤那话里的意思多明了,她不管这妖跟鸣凤之间怎么个牵扯,但害她的人就是不行!
气极了,下手也没了轻重,这妖擅长藏匿,论面对面的打,已经恢复妖力的桃花完虐他,不过几招下来,桃花已经治住了他。
“说!你对和尚做了什么!”一脚把那妖踩在地上,“把解药给我交出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嘶……没有什么解药!”那妖乱糟糟的头发都散了下来,乱七八糟的遮住大半张脸,他已经不是牛精的模样,但身上的气息不会变,所以桃花一眼认出了他,当下差点气笑,“好啊,还嘴硬?没有解药是吗,我问你和尚身上的病是不是你搞的鬼!”
“我……我无话可说……”
“那就打到有话说!”她气坏了,天知道她怎么在和尚面前忍住的,看到好好一个和尚变成个瘦骨嶙峋的模样,她恨不得把这妖剥皮抽筋,她未曾意识到自己这般暴怒其实有些不寻常。
那妖被她打得重,终于肯说话的时候,气息已经弱了大半。
桃花揪着他的衣领,“你不说我便自己查,但你要知道,我留你一条命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你还有这么点用处!”
要是这点用处都没了,她一定毫不手软的结果了丫!
妖本凉薄,不可杀生的限制并不存在同类间,她杀了这妖,也不会坏事,顶多受老桃几天的罚罢了。
那妖看出她眼里的认真,嘶哑着嗓子,“你杀了我,再没谁能帮你,他一个月内必死。”
一个月……
“说!”
体内的暴虐叫嚣得厉害,仿佛那晚,她吸了和尚一口气息后的模样,几乎……控制不住自己。
“我给了他一股气,罢了。”
那妖突然的桀桀笑起来,配着他粗哑的嗓子格外瘆人,桃花没半点害怕,冷眼看着他故弄玄虚,那妖见吓不到她,讪讪的收起鬼笑,声音阴郁,“你不是从阿凤那里来吗,呵呵,既然她讨厌你,那我也讨厌你,大师是个好人,真是个好人,可惜不该救你,你不要怪我,怪就怪你自己连累了他,我不杀你,且能杀你恩人,你这样恩仇分明的性子,让愧疚不甘心折磨下半辈子,阿凤一定会高兴的啊……”
桃花从来不是隐忍的性子,这个时候她也没忍,一个巴掌扇出,妖力扇得那妖脖子都错了位,他不在意的掰正了来,说:“所以我给了他一股气,一股……妖气。”
“什么时候。”
“他救你的那天啊。”
“那为什么……”
“为什么之前没发作?”那妖长相普通的面容上,阴郁和复杂并存,他说:“他的**凡胎承不住妖气是一方面,但还不至于到发作的地步,直到你们那位大护法到来。”
“大护法不会允许人间有妖气肆虐,所以就连同他的记忆和伤一同封存,可他低估了我的妖气,或者说根本不在意这和尚体内的妖气会因被封存在体内而大乱,也不在意这和尚会不会被折磨至死。”
他得意的看着桃花,“怎么,恨吗?可你能怎么样呢?人家可是大护法,你当然不敢找他算账,你也只能找我这个不入流的妖出出气罢了……”
话没说完,桃花甩开了他。
她站直身子,睨着他,眼神不屑又残忍:“那只鸡说你是条狗的时候,我还替你不平,现在看来,说你是狗,侮辱了狗。”
她的哮地多可爱,这种阴损的家伙,杀他脏了手。
她转身就走,遥遥在寺庙周围立下一道结界,“结界外,你爱咋咋地,入结界一步,我要你命。”
声音轻飘飘,语气凉得刺骨。
狼狈趴伏在地上的妖,再一抬眼,已然没了桃花的影子,他垂了眼,过了一会,看向寺庙的方向时,眼底扭曲的恨意。
小庙里。
桃花遮了自己身上的血腥气,小心的进到和尚房间里,却见和尚坐在桌边,脑袋枕在胳膊,像是……睡着了。
桃花心一提,“和尚?长留哥?长留!”
和尚眼皮轻颤,缓缓醒来,他摸摸自己的脑袋,“我又睡着了?刚想着去找你们,你跟石三讲什么了?怎么那么气冲冲的,人家可是照顾了我足有三月,可不许欺负人家。”
他笑着刮了下桃花的鼻子,像是对待自己淘气的弟弟,桃花一愣,心里说不清酸楚还是生气,这呆和尚怎么知道自己当做恩人的才是害他的人!
这笨蛋!
呆和尚!
“嗯……有些误会来着,不过解释清楚了,他还有事我就让他先走了。”她随口编了个理由,按着和尚的肩膀让他坐下,态度强硬的说:“接下来,我来照顾你!不对,你那是什么表情?我照顾你得不好?我做的小青菜不好吃还是买小点心不及时了?”
长留轻咳一声,“那个,其实……”
桃花手一挥,“好啦,感谢的话不必说,一切等你好了再说!”
感谢……
和尚很想说他除了感谢,更多的是想提点建议……
“你就放心好好的养着,外头又开始下雪了,你等我赶明下山给你搞点厚衣服……”
“咳咳!咳……”和尚被她话里的“搞”字吓到了。
桃花赶紧给他拍打后背,“你激动什么呀,你放心,不光衣服,还有炭火,给你烧的暖烘烘热乎乎的……”
“咳……钱……”
“啥?钱?”桃花拧眉叉腰,“你这和尚怎么这么贪财!都病成这样了还惦记那点香火钱!”
“咳咳……我是说……给钱……”和尚终于止住了咳,雷蒙蒙的看着她,“小木兆,你带着钱,记得带着银钱,买人家东西要给足了银钱,不可……”
给钱?
她给了的啊!
是那些人自己不要的啊!
她并不知,她把付钱的姿势生生做出打劫的架势来。
山中多匪,那些山民本就吓怕了,哪里还敢要她的钱!
和尚也不多说,从几个匣子里把自己私房钱都拿了出来,一再嘱咐她多给钱,她豪爽的收下,拍着胸口做保证,和尚欣慰的点点头,刚抬手擦一擦额上的汗,下一瞬却蓦地闷哼一声,神色骤变。
“你怎么……”桃花脸色大变,“又疼了?”
和尚说不出话,只是手背青筋暴起,他手指本修长好看,如今是薄薄的一层皮肉,血管都要爆开了似的。
“木……木兆……”他脸色病弱的白,只眼神一如往常的温润,这份平静感染了桃花似的,他说:“生死有命,我的身子……我有数,若我死了,这些钱你拿着下山好生过日子……不必,不必办丧事,就在后山挖一处墓便是……你我相识一场,我知你心性纯善,但缘起就有缘灭的时候,你……”
许是疼得厉害了,后面的话没再说出来,一张极好看的脸被折磨变了样,几乎就这么一瞬的,桃花做了决定。
“和尚,我记得你说过,你曾梦到过一个姑娘?放心,我不会取笑你春。梦啥的。”她自顾笑了下,眼神极认真,说:“我师父医术极厉害,他跟我说,药神有灵,有时会化成奇奇怪怪的模样钻进人的梦里,给病重却并不该绝的人医治,你长得这么好看,就这么死了春杏姑娘得哭死……”
她眨巴眨巴眼,手心贴在和尚额头,“所以啊,你要是在梦里见到那位姑娘,可千万别害怕,说不定她就是要救你的,睡一觉吧,等你醒来就会好啦……”
温润的眸子里带着苦笑,似乎许多未说完的话,但在桃花的声音里,就这么缓缓闭上了。
桃花站在床边,双手掐诀,在房中又做了个结界,而后没有犹豫,身形化作为烟,在结界里骤然消失。
不就是口妖气吗!
她不信吸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