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州内某条山道的尽头,一伙黑衣人驻足在此,此刻正望着四周平静宽敞的官道面面相觑。
其中一名为首的黑衣人皱起眉头,看向一旁的另一名黑衣人问道:“你确定大公子他们就在这里消失不见了?”
那被问话的黑衣人拉开了自己的面巾,阴沉着脸回答道:“大人,千真万确!晚辈若是有一句骗您,就千刀万剐不得好死!那日晚辈去了一趟蛟龙帮,在那王猛的口中打探了点消息,得知他们蛟龙帮接了一趟镖,雇主是位神秘的公子,晚辈当即便去刺探了一番,发现那人正是大公子!”
“好不容易才追寻到大公子的下落,晚辈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只是蛟龙帮在商州境内有些人脉,不太好动手,这才联系了一伙山贼埋伏在北邙山,不料那一趟镖车里有高人,晚辈连他样子都没看清那伙山贼便被一剑灭了个干净。”
“晚辈不敢托大,这才急忙派人把您请了过来,自己便一路尾随而来。却不料今天日落之时,那镖车转过这山道直接便没了踪影,简直就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
黑衣人正说着间额头已渗出了冷汗,也觉自己的话似是无稽之谈,怕眼前这位大人怪罪自己,因此还偷偷瞥了一眼那黑衣首领,观察他的反应。
黑衣首领听得他的说辞,沉吟半晌,猛地闭上眼睛,蹲下身子一掌贴于地面,全身灵气徒然喷薄而出,顺着五指掌心散发于这方天地之间。
万籁俱寂,唯有风在轻吟。
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黑衣首领蓦地睁开如雷电般凌厉的双眼,面色阴沉地问道:“安士,你真的没骗我?”
显然,他什么都没发现。
而被他问话的那人,便是曾与墨君有过一面之缘的荀门大弟子宋安士。
宋安士见被人怀疑,不由心下大急,他咬牙道:“晚辈以先祖之名起誓,如有半字谎言,天打五雷轰!”
黑衣首领突然笑道:“你不必如此,我不过随口一问罢了,此次大秋会咱们还得指望你呢,安士可要好好保重身体才行。”
宋安士这才松了一口气,但也心中嘀咕,不知这人口中的话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也罢,我想,这就是大公子的命吧。”黑衣首领叹了一口气,接着望向那浩瀚的夜空,面露惆怅:“是福还是祸,天意已定,终归是躲不过的,荀门注定要有此一劫。”
“只是天命如何,还得看大公子的造化啊……”
一声叹息过后,黑衣首领压了压帽檐,裹紧了斗篷,领着一伙人消失在了夜色中。
而在天边,繁星涌动,皓月当空。
福禄客栈里,店老板端坐在大厅靠着门窗边的酒桌旁,桌上摆放着一个酒缸、几个空酒碗,还有一盏燃着烛火的灯台。
大雨依旧,长夜迟迟不肯褪去,客栈之外恍若一片漆黑的汪洋大海,客栈之内却是另一番寂静的天地。
昏暗的大厅内,仅余下那一缕火光在影中摇曳,气氛显得越发孤寂。
老板端起酒碗轻轻地呡了一口,平静双眸望着窗外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先前众镖师们相互灌了不少的酒,这酒也确实如老板所说,奇烈无比且后劲十足,三杯下肚便是晕头转向几欲栽倒。这帮汉子为了几分颜面欲要强撑,最终还是支持不住一一趴倒在桌上,“砰”的一声过后,便是鼾声如雷起。
店小二们将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一个个地抬了上去,荀玉展也感睡意袭来,向墨君打了个招呼便上楼休息了。
墨君回到房中躺在床上,却没有丝毫困意,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他总觉得这间客栈有些古怪。
但他却不曾因此感到心烦意乱,反而有种莫名的心安。
思来想去也找不到头绪,于是墨君起身下楼,想要四处散散心,顺便看看这客栈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刚一下楼,便遇上了那名更为古怪的店老板,此刻他正一人望着窗外发呆。
店老板听得响动也回过神来,转头冲墨君打了个招呼:“这位公子,这么晚了还不睡?”
“老板你为何也没睡?”墨君不答,而是反问道。
店老板微笑着回答道:“咱这做生意的,起早贪黑都是常事了,像在这种倒霉的天气里,指不定就有哪来的客人找不到路,这会正在外面淋雨呢,因此我这才点起灯火,寻思着等客人上门了,好随时招待他们嘛。”
“老板倒是有心了。”墨君自顾自地坐了下来,意味深长道。
店老板不置可否,笑意更甚,并向墨君推去一个酒碗:“公子,来一点?”
墨君推辞道:“不了,在下不喜饮酒。”
那老板并未有太多意外,仰头又饮下一碗,叹了一声:“那可惜了,我这可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好酒,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咯!”
墨君直直地盯着店老板,又问:“不知老板名讳?”
“山野村夫,不足挂齿,开了这家小店,求的也不过是个福,禄,存,罢了,名字这东西嘛,身外之物,早也已经忘记了。”店老板眯着眼,醉醺醺地答道。
墨君撇了撇嘴,心道这店老板看着不过是精神饱满的中年汉子,说话跟个饱经沧桑的老头一般,简直是故作高深。
其实墨君并不喜欢这种对话,拐弯抹角的终归不是件讨喜的事,但毫无疑问却更能勾起别人的兴趣。
墨君笑着问道:“那听老板这语气,难不成是从江湖中退隐的大侠高人?我听书中说,这等人都喜欢像老板这般以酒作伴,感叹一声红尘渺远,世道无常。”
老板哈哈大笑,忙不住地点头附和。
“晚辈在想,若是我也能如老板这般无为无争,那便好了。”墨君再道,唯一不同的是,他在店老板面前换了个自称,似是认同了老板江湖前辈高人的地位。
“无为无争?”店老板两眼几欲成了一条缝,但在那缝中似有依稀可见的光芒闪烁,他这般反问道:“什么都不做,不也等于是在做吗?”
墨君一愣,随即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方才我已说过了,开这家小店,也许看似无为无争,暇以度日,其实不也是求一个福禄,争一个生存,这世上,哪有什么不争哟!凡人想求一个高官厚禄,官高了,便想着当皇帝,当上了皇帝,又想着长生不老,若真有了长生不老,就该渴求登临仙班了吧……得陇望蜀,人心不足,哪会能这么轻易地满足哟!”
墨君虚心地问道:“既然如此,那您以为该如何才好?”
老板摆手道:“没什么该不该的,也没什么孰对孰错,所谓无为,亦是有为,为的不过是一个随心所欲罢了!”
闻言,墨君目光呆滞,良久过后才起身朝着店老板鞠了一躬:“晚辈在此谢过前辈解答。”
“谢我做什么,我什么都没做啊?”店老板狐疑道,这口气几乎可以假乱真,只可惜被眼角的皱纹出卖了。
墨君也不戳穿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望了窗外一眼,漫不经心道:“今夜大伙定能睡个好觉,只是休憩完毕后,却不知这雨什么时候才会停啊……”
老板笑道:“长夜漫漫,枯等也不过徒添烦乱而已,倒不如先把这事放下,回去安心地、好好地睡上一觉,待醒来之时,这雨便停了也说不定呢。”
“言之有理。”墨君也笑了起来,再次冲老板拱了拱手,刚欲回头时,那老板笑吟吟地倒上一碗酒,向他推了过来。
随后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位公子,咱家这就可真是人间绝品,过了,可就再也喝不到了。”
墨君看着他,展颜道:“好!”
墨君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酒酿方才下肚,便感一阵香醇扑来,腹中全然不似平常的杯中之物那般让人感觉滚烫,而像是一阵春雨滋润万物之感,有种说不出的舒畅与酸爽,只觉暗藏在经脉脏腑中多年的暗伤在这一刻化为了乌有。
灵气,从未有过如此这般地充沛。
而墨君此刻的心情,也如拨云见雾一般,天朗气清。
他似乎明白了,自己想要做什么。
迈出踏上楼梯的那一脚时,墨君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一眼店老板,问道:“以后有机会,晚辈还会前来拜访的。”
“没机会咯。”老板微笑着摇了摇头,双眼又恢复了如初那般的迷离惆怅,他望向窗外,喃喃道:“以后都没机会咯……”
墨君低头沉思片刻,似是理解了他话中之意般,第三次冲着店老板深深地鞠了一躬,随后转身离去。
大厅中又清冷了下来,只剩那一缸酒,几个酒碗,一盏烛灯,四处凌乱摆放的桌椅,还有那端着酒碗,怅目远望的忠厚汉子。
一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来时怎样,去也怎样。
唯有窗外天边的那颗星星,越发地闪耀了。
那颗,名为紫微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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