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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节 人生得失常相逐(三之下)(1 / 1)

“怎么都不敢置信的样子?”鲁如惠饶有兴趣地环顾了一下他的这些学生们全体一脸震惊的表情,又笑着问道:“君鸿,你们的这个戏文狠狠地捅在了李后一党媚敌卖国的痛脚上,知道为何太平无事反而还能继续获得封赏了吗?”

“难不成是太上皇在维护我们?”宋君鸿恍然大悟。

鲁如惠点了点头。

这次的降旨之举中,褒奖了标点符号的作用并允许在全国试行,却又下私旨让《桃花扇》停演;赏了宋君鸿钱帛,却去除了原定的封爵内容。

所以这个旨意,有点各赏俩甜枣,又得打五十大板的作法。太上皇凭借个人的威望,硬生生的将眼看着就要掀起的政治风暴给还在萌芽状态中就扑灭了。这样一来,朝中不管是李后一党还是决定借机给李后脸色难看的主战派,都只能偃旗息鼓,这事就此便作罢了。

“只是暂时的停演和停刊。”鲁如惠说道:“我曾在太上皇殿中为臣十余年,深知其并不是位懦弱的主上,此时作此决定,应该是为了保全大家吧。”

说罢他举杯又饮了一杯酒,笑道:“说是停演、停印,其实也只是作个样子。此戏已经演出多场,戏文也已经印刷出售了数千本,要想停,哪有那么容易就完全停息的了?这道理难道英明如太上皇者能不明白吗?不过是明禁实纵罢了,待过的了这阵子,老夫相信,这戏一定会再次在民间各地再次兴起的。”

听了这席话,众人这才略感心中稍稍安慰了一些。

鲁如惠又偏头看了看身边坐着的王玉田,笑唤了一声:“美池!”

“山长。”王玉田立刻坐直了身子,目视着鲁如惠待他说话。

“平常在家中让你父亲耳濡目染,你或许应该是他们这几个人最了解朝内形势的一个人了。为何还敢和这个‘胆大妄为’的宋君鸿搅在一起?”鲁如惠嘴角含笑,饶有兴趣的问向王玉田。

王玉田的父亲是朝中的高官,但其却没有什么太明确的政治派别,或者说,他的政治准则便是顺时应势。既不是主战败,也不是主和派,但主战派得势时,他附同主战;现在主和派得势时,他便对李氏一党附首帖耳。所以尽管在历次的政治风暴中都安然渡险官还越做越大了,但在很多同僚的眼中他却是个随风倒的墙头草,并不怎么受待见。这也是王玉田在开学典礼前一晚去拜会鲁如惠时,鲁如惠为什么会对王玉田淡漠处之的原因了。

不过鲁如惠初始时倒真的并没有想到,这样家庭出来的一个孩子,竟然会和宋君鸿这样的“危险份子”混在了一起。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和在座的诸位同窗共同来为这戏奔走努力了。”王玉田不好意思的笑笑:“但反正就是很高兴便是了。”

“后悔吗?”鲁如惠笑道。

王玉田环顾了一下众人,胸膛一挺说道:“不悔!”

“真的?”鲁如惠戏谑地看着他:“或许你父亲明天就会来一封信,让你退学回家,作个太平公子哩。”

“那我也不回。”王玉田答道:“学生将来的成就,不用家父荫照;学生将来的祸福,也同样不用家父护佑。学生要做的,是比家父更勇敢、更大胆、更了不起!”

本来鲁如惠进来时,他一直保持着谦卑的姿态,但现在说这话时,他的下巴高高的扬起,又恢复了几分他平日时那些骄傲的神态。

鲁如惠却并不介意,拍案赞道:“好!果然是豪迈少年!王兄有子如此,也是令人羡慕啊!”

他离坐而起,突然从怀中摸出一件事物,高举着呼道:“太上皇有赏!”

众人闻言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离座跪伏在桌旁。

“太上皇听说了你们排这幕戏的事,称赞你们做了件了不起的事情。并且,让我把这些东西赏赐给你们!”

说罢,把六个用锦囊包裹的小物件分发到了六人的手中。

众人谢完恩后,站了起来。

宋君鸿疑惑的问道:“山长,这是什么?”

“自己拆开看看。”鲁如惠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笑呵呵的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

宋君鸿打开了锦囊,却见是一块小小的金牌,金牌既无祥云旭日,也无珍禽走兽,只是有一些奇怪的纹理。他抬头瞅了一眼周围,却发现刘羽、柳丛楠、方邵、王玉田和李孟春也都是捧着个和自己手里一模一样的金牌,眼中露出同样的迷惑之色。

看着学生们眼中的不解,鲁如惠摇了摇头说道:“看来这金牌久不赏赐,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了。”说道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这是——烈马铁鬃牌!”

“烈马铁鬃牌?”刘羽惊呼了一声。

“怎么?莫非刘羽知道这个烈马铁鬃牌是什么物什,有什么稀奇来历,不妨去你的这些同窗学友们讲一讲。”鲁如惠笑道。

“我也只是以前听我二伯提起过,不想今日才亲眼得见真容。”刘羽叹道。

“别卖关子了,云飞兄你就快说吧。”方邵好奇的催促道。

“是这样的,这是在二十年前曾在北伐战役中出现的一种特殊奖牌。”刘羽细细解释道:“当年,我二伯还是十八岁的年纪,他报名参加了太上皇组织的北伐中原的战争。战争打得很苦,也很惨烈。有无数的大宋将士战死,但总会有新的袍泽挺身而出,前赴后继。宿州大捷时,太上皇亲赴离前线战场仅七十里的胶县检阅立功部队,并当场以自己把骑的御马的马鬃拍入了印泥,然后以印泥中的形状浇灌出了一些金牌,专门赏赐给在那些曾前线战场上立下大功的将士。”

“对!”鲁如惠接口道:“太上皇在位之时,曾二次北伐,虽然没有完成收复河山的愿望,但也让金人知道了我们大宋儿郎们的铁骨,不得不暂时收起了想要鲸吞我们全部大宋版图的狂妄念头。在这两次北伐中,共赏赐出去烈马铁鬃牌三百一十五枚。凡是获得这些金牌的男儿,无不是英雄中的英雄,勇者中的勇者。”

说到这里,宋君鸿五人无不暗暗心惊。方邵激动不已的问:“太、太上皇也认、认为我们是勇、勇士吗?”

鲁如惠点了点头,喟然长叹道:“自北伐失败后,军心日渐消沉,这烈马铁鬃牌也已经有近二十年没有再赏赐过任何人了。现在太上皇再次拿它出来赏人,没有想到却是赏给我书院中的六名文士学子。”

鲁如惠依次把桌上六位学生的酒杯一一添满,然后举起了自己的酒杯向宋君鸿等人说道:“敬——忠勇之士!”

宋君鸿、刘羽、柳丛楠、方邵、王玉田和李孟春一起端起了酒杯,高喝道:“敬全天下忠勇之士!”然后仰脖一饮而尽。

喝完了杯中的酒水后,鲁如惠高呼道:“果然是江山代有人材、英雄莫欺少年!”掷下手中的酒杯,大笑着推门而去了。

鲁如惠离去后,众人抚着手里的金牌,遥想着当年金戈铁马的北伐将士的烈血和雄姿,无不唏嘘不已。

人的一生中,有很多意想不到的遭遇,或许只是某个时间中的某个不经意的事件,就会影响人一生整个的命运。

宋君鸿并没有料想到太上皇为什么会赐给他们这块金牌。或许太上皇是认为他们排这部戏的勇气和当年北伐抗金战场上的军士们殊无二致?亦或许是太上皇自知时日无多,所以想通过赐金牌的举动表达下自己对于北伐的怀念和遗憾?

但总之,这六块金牌,到了六名还只有二十上下的少年人手中,这些金牌,像一只小小的火炉般,激荡着他们那些少年时代才特有的情怀。或许他们当初排这部戏时,只是图了一个救人的意愿,因了份好玩的心情。但此刻,他们心中的勇气像是得到了认证一般,从心底勃发而起。从这时开始,每个人的心里都发生了些微的改变。昨日还只是在一起排戏饮酒的“曲涧六子”,慢慢的开始像六匹被放出来的烈马般,开始不知不觉得在他们命运的远途中奔腾起来!

但此时,他们还只是在一起写写诗文、喝喝小酒的书院学子。他们小心翼翼的把手里的金牌都收好,又很默契地谁也没有对外提这件事。

第二天,宋君鸿和刘羽在课后就下了山,找到了一个月前印刷戏文的老板,表示愿意退还当初书社支付的稿费。

书社的老板一口就拒绝了。一边表示自己答应付了的钱就没有理由再收回,一边拍着胸脯说自己也是个有血性的人,能出版《桃花扇》这种感叹时事的好戏文,不论多少花销都值。

这番话说的宋君鸿更加不好意思。于是老板又命人把柜台上的帐册拿了过来让宋君鸿和刘羽两人过目,一笔一笔的给他们算着:仅销售出去的书刊银钱就已经远远超过了他支持给二人的稿费和印刷的费用,即便仅是销售了一个月,也是完全有盈利结余的。

“你难道不怕因为帮我们印刷和销售这些书而惹上一些麻烦?”宋君鸿又问道。

“不怕!”那书社的老板笑着说道:“我早已经打探清楚了。朝庭的意思只是停止这些书的继续销售,可只字也没提要对之前已经销售过的书社要追究责任。所以小老儿完全是有恃无恐。”

“那……你这些多印了却还没有来的及卖出去的戏文怎么办?”宋君鸿瞅了瞅书社里存放的戏文还有厚厚的一摞,有些担心。

“放心,小老儿自会处理。”书社老板笑眯眯的说道。

“好了,这个就不用操心了,子烨,走吧。”刘羽听到这里,一把将宋君鸿拉出了书社。

“云飞兄,何故这么仓促?”宋君鸿站在大街上,有点不解。

刘羽笑了笑,拉着宋君鸿一边走,一边低声的和他说道:“你若是想帮衬着照价把那些书包下来,才是那老板的损失。”

“这话怎么说?”宋君鸿觉得自己越听越不明白了。

“那老板我认识,良心的确是有一些,但胆子更大。”刘羽转头瞅了瞅四周街上的人群,见无人在意自己两人,才附在宋君鸿耳边低声说道:“那些书,他也仍会卖掉的。”

“什么?”宋君鸿吃了一惊,“朝庭不是已经禁止这些书再销售了吗?”

“再怎么禁的书,也总会有人买的。有时侯,越是,越是有人会感兴趣呢。”刘羽和柳丛楠、方邵三人以前就曾多次去搜罗购买,有几本,甚至就是在刚才他们出来的那家书社买的。

“那样不会有风险吗?”宋君鸿皱了皱眉说道。

“风险越大,利润才会越大啊。”刘羽笑道:“相信这些戏文的价格,今后在黑市的交易中会番着倍的往上炒吧!”

宋君鸿嗟叹了一声,真是无草不肥,无奸不商啊!不过这样也好,商家会赚多少钱,他并不是很关心。但至少现在自己良心上的过意不去已经可以消除了。

此时的京城高官显宦们依然在歌舞连日,商国公爵府上,一名青年正斜依在一名美姬的身上,怀里抱着把琵琶胡乱的拨弄着,目光在堂中两名摆臀扭腰的舞娘身上流连不去。

一句老内侍慢慢走了进来,绕行避开了舞娘一直走到那名青年的身前,才躬身回道:“公爷,老仆回来了。”

青年正是这个府邸的主人,商国公赵措,他扔掉了手里的琵琶挣扎着想坐起身来,却因为饮酒太多而一下摔倒在那名美姬的大腿上。美姬吃吃笑着把他扶坐了起来,他却又从另一名侍姬手里接过了一只黄玉的酒杯一口饮尽,又哈哈大笑着在她身上摸了一把。才向那名老侍者招了招手,醉笑道:“啊哈哈哈,符公公,过来过来!”

那名符姓的内侍又趋前了两步,把手里的一只镶金的檀香木盒子递了过去,媚笑道:“公爷,您让我找的稀罕玩意儿,我找着了。”

“好、好哇!”赵措接过了那个檀香木盒,当着堂内众位宠姬的面打开,从里面拉出了一张叠的整齐的布帛,宠姬们心下好奇,一齐睁着妙目瞅了过来。

于是赵措“啪啦”一下子把手里的布帛抖开,迎着众侍姬们展示了一圈,立刻惊起一片娇呼,有些侍姬的脸上甚至都出现了一片飞红——他展示给大家的赫然是一副春宫图!

“作死啊!”刚才给赵措倒酒的美姬似是颇受赵措的宠爱,含羞在他肩上用粉拳轻轻捶打了一下。

赵措得意的大笑了起来,把春宫图又叠好放回了盒子里,笑道:“你们怕羞,那本公便回去自己慢慢欣赏喽!”说罢捧起民那个盒子,推开两名美姬,大笑着向自己的寝室走去。

符公公看他那醉步踉跄的样子,慌忙抢前几步,扶着他慢慢走了回去。

寝室的房门才刚刚关上,赵措便一把推开了李公公的搀扶,在门外时还歪歪扭扭的步形也立刻变得稳健,他在屋里轻轻的转了两圈,再抬眼去看符公公时,眼中的目光清洌如水,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符公公似也早就知道会是这种情况,他先帖耳在门边听了听,才向赵措缓缓地点了点头。

赵措再次打开那个镶金的檀香木盒子却对那张春宫图连看都没看的就扔在了一边,再次伸手在盒里摸了几下,然后只听到盒中传出极轻微的“卡崩”一声机璜响动,然后赵措就把盒底的木板拆下来了。

原来这个盒子里竟还有一处暗格。

赵措把手探了进去,然后再拿出来时,手里已经提了一本不算太厚的书卷,崭新的纸页,结实的装订线,在书的封皮上印着几个正楷大字——《桃花扇》。

“这就是那本最近被谈论的沸沸扬扬,后来连太上皇都介入干预的《桃花扇》戏文?”赵措扬了扬手里的书,笑着问道。

符公公点了点头。

赵措高兴地笑了起来:“你还真是帮我找了个好玩意儿啊,我倒要看看这本让李凤娘气的色变的戏文有什么了不起!”

李凤娘是李皇后的闺名,但本“为尊声讳”的礼法思想,在大宋朝已经没有人敢这么直呼她的名字了。但赵措却毫不以为意,那名李公公也对自己主家口中这么大不敬的言谈没有任何意外的感觉。

按礼法,赵措甚至还算是李皇后的“儿子”,但他有自己的娘亲——符婕妤。

赵措是皇子,是当今绍熙皇帝的第三子,也是他最小的一个儿子。

但赵措却并不怎么受宠。

由于李皇后是出了名的妒妇,所以绍熙皇帝赵惇坐拥诺大的后宫,却一生之中总共只有三名嫔妃,也只育有三个儿子。其中由李皇后所生育的是第二子赵扩,而赵措则只是父皇在酒后与一名宫女合欢后诞下的意外结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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