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凡心(1 / 1)

凌烈的风刺痛骨髓,神智却出乎意料地清醒。阮绵失去了重心从铁索桥上坠落的一瞬间,见着了碧蓝的天空,还有天空尽头那隐隐的一抹深邃。

天宫是在这儿上面,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攀登。一介凡人,如何拼得过天意?

“阮绵!”

突如其来的温暖把她包裹,她听到有人在耳边低声询问:“回头还来得及,我收你为徒,七年之内满足你的希望,好不好?”

秦思。她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句,本能抓着他的衣襟。

“过了这铁索桥,你就是待选的神侍……阮绵,你这辈子就只能在天宫上过。”

“阮绵,生命已经干涸,就再也没有转机,可是活着的人却可以让九泉之下的人心安。”

“阮绵,我……”

温暖的怀抱,如果可以,她真的想回头。阮绵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麻木,她不知道秦思是用了什么法子只借着一根铁索就抱着她站得稳当无比,他能,她不能,她犹犹豫豫伸手去够那跟近在咫尺的铁索,一次够不着,她吸了一口气再够。

“阮绵……”

阮绵气喘吁吁抬头,朝着他露了一个虚弱的笑,“秦思,稍微靠过去一点,好不好?”

秦思第一次冷下了脸,沉默不语。

阮绵手足无措,秦思的怀抱让她懈怠,可是如果她回了头,就真的再也没有第二次机会了……她渴求着秦思能够帮她,无耻也好,卑鄙也罢,她通通不管。她抓着他的衣襟,咬牙开口,“秦思,我不会回头。你如果不愿意……你可以把我放下……”

“秦思……”

秦思的脸色僵硬,看不出冷然的面容下的情绪。他低头望了一眼悬崖,良久,终于缓缓地把怀里发抖的人送回了铁索桥之上。

她的全身都在发抖,唯独眼神没有抖。漆黑的眼眸里不是坚定,而是一种类似于绝望的东西。她的生命已经停滞到只有一个梦想了么?

他冷眼看着她在桥上颤抖前行随时要跌落的模样,第一次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心跳。陌生的,急促的心跳!

桥上的人一个踉跄,又要坠落。他几乎是在一瞬间掠了过去,不顾她的挣扎强行带她掠过长长的铁索,去往对岸的山峰。

风骤然停顿。阮绵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地上,铁索桥摇摇而立,连接着两个山峰,而她已经到了另一个山峰。

“走吧。”秦思的笑有些苍白,他伸手指了一个方向,轻声道,“往那儿走,会看到祭祀。我只能送你到这儿。”

“谢谢你。”

“你……记得回来。”秦思低眉,“你非神侍却能上天宫,想来和寻常人不同的。如果能回来……”

阮绵愣愣看着秦思的窘态,浑身的伤痛顿时一扫而光,她笑了,拉着他的袖子晃了晃,“如果我能活着下天宫,我会去找你。”

世事洪荒,变化无常,轮回却往往圆转定数。

很多年后,久到秦思已经记不得当年的许多事情,瑶山,神祈,正邪,善恶,当他早已不是他,唯有这一份贴近却一直藏在心底,任凭岁月割杀,天地磨灭都无法清除。

很多年后,久到秦思两个字已经被锁到了瑶山之中,他也曾深深地后悔把这个还只能称为女童的人亲手送过铁索桥,让她的生命从此……再也不能享受凡人的简单平静。她再也不是他在山下捡到的毛躁鸟儿。

没想到,在这冰天雪地的山上还有一片绿洲。房子周围是青草野花,蝶飞花舞美不胜收。阮绵顺着秦思指明的道儿上了山巅,在那儿找到了一间房子。房子外面有两个女人拿着笔,在一棵巨大的树上写着什么。据说这上面只有待选的神侍和祭祀,她们应该是神侍吧?

与瑶山之上一片雪白不同,她们是穿着浅蓝的衣衫。这让阮绵踟蹰了几步,不敢冲动上前。

年纪稍小的女子发现了她,诧异地瞪大了眼,“绯色姐姐,有新人。”

叫绯色的女子瞧见了阮绵,轻快地到了阮绵身边,围着她转了一个圈,从上到下细细看了她一遍后停在了她的胸口,眯眼笑了,“好小。”

“……什么小?”阮绵警觉,瑶山之上居然有如此豪放的女人!

“年纪。”绯色笑道,“妹妹以为是什么?”

“……没什么。”

绯色挑眉,“不过,其他的也跟年纪一样小。”

阮绵果断捂胸,怒目。

还记得秦思说过,说瑶山百年出一位神侍,千里挑一,必定是内心纯然而又天资极高的人。她悄悄打量这个叫绯色的女人,嗯,凹凸有致,眼神轻佻。

这个人真的是瑶山上千里挑一的神侍吗?骗人的吧,这落差也太大了!

绯色不以为然,拉着她的手翻了个个儿,“妹妹刚从铁索过来吧,瞧这一身的伤。小小年纪能过那儿可不容易,妹妹是哪一门的弟子?”

“……咳咳。”阮绵唯有干咳,总不能明目张胆地告诉人家,她是借了秦思作弊才过来的吧。

“奇怪,小妹妹模样虽然算得上伶俐,可是还算不上绝色,怎么会想走这条路?”

“我就想见见姜……那个神。”这和模样有什么关系?

“不够美貌,怎么成神侍?”

“……”

绯色一脸的理所当然,阮绵实在忍不住狠狠抖了抖,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她揪住了它,发现了这其中的怪异,“神侍,是干啥的?”

“侍奉神明。”

阮绵松了口气。既然是侍奉神明,那要美貌何用?再说了,天宫上的那位神的长相,如果真要挑美貌的神侍,没几个人可以比得过他自己吧……

“妹妹叫什么?”一直沉默的那个女子微笑开了口。

“阮绵。”

她温文笑道:“我叫堇怜。绵绵还不曾见过祭祀吧,来,我带你去。”

“嗯。”

上一个叫她绵绵的人,已经被揍成了猪头。可是这群半仙,她不敢。她跟着她们进了屋,顺着长长的回廊一直往内,最后停在了一扇门前。

堇怜俯身上前轻轻叩响了房门,“祭祀师尊。”

“何事?”屋里响起了个清脆的声音,居然是个少年。

阮绵摸了摸鼻子,不知为何心上悬了起来。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今日有新来的神侍。”

“进来吧。”

门开了,阮绵好奇地往里面张望:里面坐着个白衣的男子,那身形她有几分眼熟。男子转过了身,与她的目光对了个正着——僵住。山崩地裂都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难怪那声音这么让她发毛,难怪这身形那么眼熟,这个祭祀她认识的,还有仇!

白翎!

“是你!”

白翎也惊讶无比,一瞬间,高高在上的祭祀眼里露出遮盖不住的厌恶。他几乎是一下子从座位上窜了起来掠到她面前,狠狠抓住了她的衣襟,“你为什么还活着!”

“你为什么是祭祀!”阮绵没法从现实中理清情绪,瑶山上的祭祀,能让神侍上天宫的祭祀啊,不用像秦思那样仙风道骨,他好歹要和朱九那样豪爽不羁吧!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只瑕疵必报的鸟!秦思居然没有提前告诉她祭祀是这只鸟,这只、鸟!

僵持,瞪目。

良久,白翎松开了手,他闲道:“不巧得很,我就是这瑶山上的祭祀。”

阮绵咬牙,“松手。”

白翎倏地松了手,任由她跌到了地上,“滚出桃花郡。”

阮绵气红了脸,“凭什么?我过了铁索桥就是神侍!要走要留那得神来决定!”

“就凭你这个该死的凡人迟早会害死我!”

一片寂静。而后,是重重的一声关门声——砰!

就连同绯色堇怜也一起被扫地出门。阮绵咬牙启齿,绯色却捂着唇笑得喘不过气,再看堇怜,她也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似乎丝毫不为被扫地出门而尴尬。

末了,绯色止住了笑,掐了一把阮绵的脸蛋,笑道:“原来是远道而来的那个小丫头,我们可等你三十年了。”

堇怜道:“是啊,怪不得祭祀这阵子如此暴躁,原来是你来了。”

阮绵一片混沌,傻乎乎被绯色和堇怜拉去洗了个澡,换上了和他们一样的水蓝衣衫。屋子里有面铜镜,她在镜子里瞧见了自己被打理妥当了的模样,稍稍愣了愣。

小时候,父皇就说她不如母亲一样的绝色,加上她性子毛躁,即使是万千宠爱也老是一副野丫头模样。这几年在外,她更是无数次被当成了乞讨的小乞丐,是不是会收到一两个铜版……她已经好久没有照镜子了,没想到隔了三年,居然能从眉眼那儿瞧出一点娘亲的模样来。

清秀佳人?还远得很。

“还可以看看。”绯色梳理完毕她那一头偏短的乱发,如此下定语,“可惜还没长开,瞧不出什么。”

“……”你真的是神侍吗?

有没有长开阮绵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刚才绯色说的等了她三十年。她拽着她问,却没想到又惹来一串笑,绯色是解释不清了,堇怜成了引路人。她说:

“师尊三十年前就已经算到了你会来桃花郡。”

“可我才十四。”

“那也能算啊。”堇怜笑了,“命轮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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