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话。
吃饱喝足好聊天,但顾雪衣却沉默下去,先前路上还偶尔询问他,此刻却便成了闷嘴葫芦。
顾雪衣不说话,傅少棠也不说,他原本也不是喜欢热闹的性子,因此便走在前方开路,只让顾雪衣坠在自己身后。
或许是因午时饱餐一顿原因,顾雪衣先时看上去比早晨好了不少,然而他体力原本就不好,过不得多时又变得气喘吁吁。一路上顾雪衣都不曾出声,傅少棠听见后面呼吸紊乱,心里有些气,也不去管他,待得最后两人停下来稍作歇息时,顾雪衣脸色都苍白如纸。
傅少棠伸手,道:“过来。”
顾雪衣低着头朝他走过来,傅少棠见不得他这般慢吞吞神色,一把将他扯过来,手腕搭上,将自己炽烈真气输入。
经脉脆弱如悬丝,经不得浑厚真气进入,只能分成小股慢慢行走,否则便有寸寸断裂风险。
傅少棠蹙眉,顾雪衣身体根骨太差,此生都与高深武学无缘。他先时说那兔子先天所限,只怕也是想到自己。如此一想,便禁不得心中一叹,这般下去,他想要长寿都难。
他不住输入真气,于顾雪衣来说,却是一道热流从手腕处涌入,沿着周身脉络行走,似乎将经古不化的寒气都驱散。
顾雪衣受宠若惊,忍不住悄悄抬头去看他,又将头垂下去,心底却渐渐暖和起来。
傅少棠真气雄浑,便是这般输给顾雪衣,耗费的于他来说,也不过是九牛一毛。当下一路便这样牵着顾雪衣行走,只觉得那少年被他握着,手里渗出不少汗水。
晚间找的一处山洞歇下,傅少棠生火之后,又去打了一只兔子。他见得顾雪衣处理起来如此熟稔,索性将孤光都交给了顾雪衣,心想对方反正在明月楼呆过,也算是物尽其用。自己带他去小镜湖辛夷花会,就让他在这一路上负责两人吃食,也算是两不相欠了。
他二人觅不到小船,无法走水路,傅少棠原本都想直接回北漠渊山去了,又接下来这么个油瓶儿,只得又顺着湘水向下走。
他翻船那处距离君山原本已经不算很远,但却算的是水路,在陆路上行走还会耗费更多时间。
两人全身破的破,烂的烂,虽然衣物洗的干净,也遮不住上面招摇的大洞,颇有些洗的干干净净的丐帮弟子之感。
所幸第三天夜里,终于寻得一处农户。傅少棠愁的是自己身上金银全无,最后倒是顾雪衣取了颗珍珠当作答谢。
那户农家甚为热情,拾掇出来一间屋子给两人歇息。夜里做的全是农家菜,虽然手艺不如顾雪衣,但胜在食材新鲜。傅少棠瞧得半晌,却发现顾雪衣多食那些青菜菌菇一类,至于那熬得奶白的鱼汤,却是碰都不碰的。
“你不吃鱼么?”
顾雪衣含糊地应了声,道:“以前被刺划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傅少棠道:“鱼汤也不喝么?这鱼汤味道很鲜。”
那农户甚是热情,见得傅少棠说话,当下便给顾雪衣盛了一碗鱼汤。粗瓷碗里盛着的鱼汤色泽奶白,上面飘着入味的菌菇,撒着细细碎碎、青白的葱花,只让人食指大动。
“这鱼汤里放了调料,还有你喜欢的菌菇,不腥的。”傅少棠看着那碗鱼汤,缓声道。
顾雪衣只是将碗里的饭菜给吃干净,便放下筷子,道:“我吃不下了。”
少年手抖了抖,将那碗汤推给了傅少棠。
傅少棠眉峰一蹙,手腕一动,那碗鱼汤便被劲风激起,端端正正地落在顾雪衣面前,不洒出分毫汤汁。
此时农家已下桌,他并无半分顾忌。
顾雪衣淡色双唇掀了掀,却无半分拒绝言语,他一双手抖着去将粗瓷碗端起来,只见得碗中汤汁不住摇晃,竟然溅到了他手上。傅少棠眉头微皱,便见顾雪衣忙不迭的将碗放下来,去擦拭自己手上的汤汁,那碗鱼汤静静地搁在桌上,似被遗忘。
“不过一碗鱼汤,便这么艰难么?”
顾雪衣抿唇,为难道:“公子,我真的用不了了。”
他眼中现出几分哀求色彩,仿佛用掉那鱼汤对他来说极是艰难。傅少棠不知怎的,看到那目光,心里一软,仿佛自己做的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饶过对方话语就要脱口而出。
偏偏此刻,那农家进来,嗓门甚大:“哎,公子,你们还没吃完么?”
陡然间傅少棠一惊,灵台霍然恢复清明。他定定地将目光转向顾雪衣,而少年一张脸白如金纸。
那种似乎被迷惑了的感觉……仿佛自己的本心被遮蔽,因为所见的事物而被牵引,做出某种判断。傅少棠眼神凝了一凝,再看向鱼汤时,唇边挑起几分冷峭:“好意不能心领,你就讲这碗鱼汤喝掉罢。”
傅少棠身形淹没于夜色中,不言不语,看着远处少年弯下的腰脊。
顾雪衣最终喝掉了那碗鱼汤,尽管神色勉强异常,仿佛于他,那不是美味佳肴,而是穿肠毒药。
放下碗后他便告退了一声,跑出去了,步履快得,不似未学武之人。
傅少棠耳力极好,听到了那里清晰的呕吐之声,少年搜肠刮肚,仿佛要将腹中所有东西都吐出来。
他吐得天翻地覆,再抬头时,色若金纸,呼吸微弱,神色惨淡,似乎游魂野鬼。
傅少棠将他看的分明,自此心中拨云见日,唯有最后一点迷雾,还笼罩于心头。
他见顾雪衣去取缸中水漱口,便身形一飘,悄悄隐退,只到了今夜将歇屋外。
顾雪衣将自己打理干净时,便见得傅少棠送别农家主人,只身一人立在屋檐下。夜色中男子白衣恍若透明,被风吹得衣袂翻飞,如霜月华铺上一层冷清色彩,又被身后桔黄暖光照碎。
他立在那里半晌,傅少棠若有所觉,忽的转过头来。
顾雪衣也不知为何,直觉里他就在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