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鞭子极快极烈，楼上人闪避不及，众酒客只道下一刻少年就要被抽的皮开肉绽，偏的那凌厉鞭势在空中陡然顿住。
而苏暮秋瞪大眼，似乎急不可思议，转头嘶声道：“你居然要救他？你居然要救他！方既白，你竟然为了他对我出手？”
少女最后一句，杏眸里隐隐然已含着水汽：“……他算是个什么人，值得你如此对待？”
一只瓷盏落在地上，却已被劈成两半，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刚才那白衣青年用它打散了少女攻势。
方既白抬起头来，甚为漫不经心地一笑：“……你又算我什么人呢？”
凤眸轻挑，眸光清湛，却是无意无情。
苏暮秋蓦地红了眼眶，一双眼只定定地朝着他：“……我……我，方既白，我算你什么人？”
她眼里水光蒙蒙，遮不住分明的期待，只痴痴地瞧着那个人，传达情意。然而沉默许久，她也未曾得到想要的回应，于是，眼底一点光芒，便渐渐暗淡下去，一身轻红皆作了深红。
少女蓦地一声悲鸣，似风狂雨骤，打得榴花失色：“……既然如此，那你当初何必救我？不如就让我死在南荒罢……”
她花容惨淡，眸里竟然落下两行泪来，扑簌簌落到绯色衣衫上，水渍晕染开，一点一点，有如泪血。
堂内鸦雀无声，四下死寂。
方既白怔然，转而斟酒，掩饰过心底一分不自在。
苏暮秋惨然一笑，胡乱抹去脸上泪痕，忽的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刹那间又变得如初时那般肆意跋扈：“滚吧，你当时怎么没死在南荒！本姑娘瞧上你真是瞎了眼！”
她说的又急又快，却掩饰不住哭音，又高昂着头颅，仿佛不愿意在青年面前低下一点半点，犹恐折损了自己的骄傲。话音一落，竟然头也不回，径直朝着大门去了。
这二人一番争端，直到此时才暂且结束。众酒客原是抱着看热闹心态，也未料想这般结局，那少女竟是哭着离开了。
因而笑的笑，说的说，却不敢大声，唯恐惊了堂中独占一桌的白衣青年。那少女鞭子已是十分了得，犹且奈何不了那青年，便可知他有多厉害了。
二楼雅间内，小二终于松下来口气，现在看来小顾师傅是保住了，却听傅少棠道：“再给我取一双筷子来。”
小二一愣，心道桌上不是本有筷子么，还夹在您手里，转头一瞧，却见那公子手中檀木筷已经整整齐齐断成七截，断口光滑，正规规矩矩摆在桌上。
登时心中大骇，忙不迭地取出一双新筷奉上。
此时酒楼内人走的走，散的散，还有些坐在桌上，虽是喝着酒，但一双眼有意无意，到向着楼梯上那少年扫去。
楼梯上少年原本匍匐在那里，衣袖忽而动了动，仿佛捏住了什么东西，艰难地爬起来，回头望了望二楼，一瘸一拐地走到楼下。
原来他在街上那一扑，却把自己给伤着了。
少年沉默着走到方既白桌前，将两瓣碎瓷小心翼翼地推到桌上。又退了几步，唯恐自己衣袖脏了别人地方。他俯身做了个揖，嗫嚅着，似乎想要道谢。
方既白瞧他一眼，却是微笑着开口：“如何，可愿留在我身边？”
他此刻说话并未掩盖音量，因为酒楼内人人可闻，说不得便有几分吃惊。先前倒也罢了，难不成这青年竟是认真的，真要将这落魄少年留在身边？
又有人想到先前那少女肆意骄横的脾气，觉得少年现在唯有答应下来，接受那公子的庇护，方才保得住自己，再不被寻衅。
众人心中皆是些笃定的念头，出乎意料，少年却摇了摇头，说得缓慢，却坚定：“公子好意，小人心领了……但小人向来驽钝，自知资质粗劣，不敢侍奉公子左右，脏了眼睛。”
他一番话直直将自己贬低到尘埃里，拒绝意味竟是明显非常。方既白原本不过是随口一说，此时心下却有些惊诧。
他不由得抬头看那少年神色，然而对方似是极为害怕，只垂着头，双手畏畏缩缩，捏在袖子里，居然不敢抬头来看他。
也罢……
方既白甚无意趣地叹气，挥挥手叫那少年下去了。他原本不过随口一说，自己也并不当真，那少年答应也罢，拒绝也罢，左右不过一个下人，打发时间的玩意儿罢了。
他耳力甚好，先时听到那楼上小二说话，知晓他是长街上冲出来那人，因而顺手将他拖出来，应付苏暮秋。初时还觉得那少年尚有些血性勇气，此刻在楼中一看，终究也不过一粗陋下人，唯唯诺诺，卑躬屈膝，与他向来所见的目光一般无二，因此唯有的那点兴趣，也消失了。
傅少棠随意看了眼楼下，知晓已无大碍，当下再不分出精力去查探。
那少年如何自始至终也与他无半分干系，不过因着他先前救人，有几分短暂兴趣罢了。
当下便在二楼就着几碟小菜饮那一壶流霞酿，欣赏明月楼头残阳暮色。那少年人虽懦弱，手艺却是不错，几叠小菜味道均是非常。此刻天色将暗，他等了些时候，也不见旧友前来，因此提起桌上归鞘长剑，下楼便往明月楼后院而去。
他与旧友约定在此处相见，再一道前往小镜湖，去看那辛夷花会。孰料自己在此枯坐半日，旧友却仍未到来，他只得继续在此处等候，直到消息传来。
傅少棠径自走向先前定下的上房，正在明月楼后院，位于廊檐末端与外墙相接处，最是幽静不过。
然而未过拐角，他却微微蹙眉，按住手中剑鞘，凝神静心。
拐角后有人。
那人呼吸极其微弱，当是高手，若非他耳力甚佳，恐怕还捕捉不到踪迹。
傅少棠抬眼看将暗天光，心知若要伏击，当在此刻。
然而却无半分动静。
傅少棠迈步走过刹那，只见得一人怀抱双膝，头颅低埋，竟直直坐在他门口。
听到他脚步声，那人猛然抬起头，面容极是平庸，而一双眸子却亮的异乎常人。
少年见得是他，呼吸都急促几分，惊喜道：“傅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