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某个无形界限后,毒虫与怪兽明显少了,各种嘶吼叫声也在身后远去,安小琦再次震惊于所见。
参天树木和蘑菇菌类混居的情况突兀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蘑菇种类。这种生物形似菇状,有伞面有也有柄,但菇柄却包裹着一层树皮,就像树与菇的混合体。面前便是一片纯粹由新式树菇组成的森林。各式各样,高低错落的树菇占据了全部视野,蔓延到光芒尽头,从最小的人类食用大小的菇类,到板凳似的蘑菇,再到桌子大,房屋大小,一直到离地数十米,冠盖百米的超大型菇,错错落落重叠在林中,形成了一片立体的空间,仿佛童话里才有的蘑菇乐园。
与外面不同,这里的蘑菇树皮都呈粉红色,在某些发光苔藓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柔和与美丽,几点莹虫在蘑菇上缤纷飞舞,几只小兽在蘑菇林中穿梭跳跃,显出一种异样的生命之力。
用剑撬开一层薄薄的外皮,露出浅红色的嫩菇肉,安小琦便想起了,某本童话书里,某位姑娘在蘑菇中掏空一个洞,然后住在其中,饿了随手挖下一块拿来大快朵颐的故事,那是何种逍遥写意。现实中做不到的事,在这异界之中,看来已能轻易做到,当下便思索着,把第一块立足之地,设在这里。
小琦忽然起了几分童心,他把长袍掖紧,长剑悬在腰间,便手脚并用往上攀爬,树菇林里一只只高矮错落的蘑菇,就是他天然向上的阶梯。试探着走了几层,他发现这些淡红色树蘑菇伞盖极大,也极为坚固,负重能力超强,毫无安全之虞,于是信心大增,跑跳着继续往上。几番冲刺攀登,层层交错向上,半小时后,一只十来人环抱不过来的巨大菇柄如擎天巨柱伫立在安小琦眼前,硕大无朋的伞盖遮挡住他全部视线。附着在伞盖下面的发光苔藓,散发着柔和的淡红毫光,将扶着腿大口喘气的安小琦,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最后的一只,呼呼….最高的…..珠穆朗玛菇,呼呼,等我爬上去!”
休息了好一阵,安小琦终于寻了个好攀登的地点,努力爬了上去,登时一股豪情涌上心头,然后说了句极为泄气的话。
“我还是把家安在底下吧。”
巨型蘑菇伞面极为宽大,有大半个足球场大小。地面较为平整,也有青苔附着。站在这里,好比站在高高的峰顶!大风带着微微腥味,刮得相当猛烈,吹得安小琦头发飞扬,森林中的炎热顿时被一股寒意取代。小琦裹紧长袍,戴上长袍后面的斗篷,拄着剑在上面溜达。走了片刻,总计发现水洼一个,鸟窝两个,鸟粪青苔虫子若干。不甘心的走到蘑菇边缘,顺着菇面翻折的硬质化边角往地面望去。呼呼的风声中,只见下面的景色只余模糊微光,刚才那大似房屋的蘑菇群,早已看不清楚。
太高了,风好大,往下望时脚好软.....
走到某一处,他的脚步忽然顿住——他心中盼望着的奇迹出现了!底下数百米外,居中层次的某只树蘑菇伞顶之上,有一团火焰正在跳动。那光芒比苔藓的毫光要灿烂百倍,而在那耀眼的光芒映照下,一个小小的黑影映在旁边。
安小琦握着的剑背狠狠击在厚重的蘑菇背面,与坚硬的厚皮相交,发出一声闷响:他兴奋坏了——那里有火,有人,肯定有智慧生物!
终于见着活人了。
“哎!那边那位,看这里!听不到吗?对面的那谁看过来,看过来,这里的山路十八弯!”
举着长剑边舞边跳,又喊又唱,他激动得差点踩空,从上百米的高空掉下去!可惜声音只飘出去不远,便被夜风吹散。那火焰前的影子仍然一动不动,显然没能听见。
好容易见着人,若是错过了,不知道何时再能遇到!安小琦不敢怠慢,从巨型蘑菇边缘原路返回,循着记忆的方向朝火光的方向前行。
在湿滑的蘑菇背面急速行走,其实是相当危险的,特别是身处几十上百米的高空,就更是如此。因此‘下山’的速度也不敢放得太快,用了比上来多一倍的时间,走到腿脚打飘,安小琦才到了火光所在平台的层面;又花了几乎一样多的时间,他才走到火堆左近,让遥遥的火光照在身上。
这里是一片密集的蘑菇生长地,蘑菇上面又生蘑菇,形成一座复杂的建筑形状。若不是安小琦观察的角度特殊,他也无法看清这团火焰——他站在火光辐射到的最外围,几乎就是与黑暗分界的地方,打量起那道火焰旁的黑影。
从安小琦的视线看出去:几十米外,一道单薄的侧影,抱着腿,蜷着身子坐在蘑菇顶面上,依稀是个女孩。火光在她背后的蘑菇柄柱上,映下一道美丽的剪影。
事到临头,安小琦反而从兴奋中冷静了下来,想起了先前的诡异自杀,想起那自尽女子全身的伤痕。异界想必也不是和平道德的无争世界。在无法判断对方是否具有敌意,甚至是否智慧生命的情况下,随意显露身形就显得太愚蠢了。
就像刘大神在黑暗森林法则中阐述的那样,每一个文明都是在黑暗森林中潜行的猎人,而且每个人都同时既是猎人,又是猎物,一定要小心翼翼的前行;一旦被潜藏的对手发现,那么是98K还是SCAR的选择权,就得拱手让给对方。若是没有三级头三级甲做后盾,搞不好就得变成盒子。
安小琦与眼前那道身影的接触,未尝不是这种情况。他如今孑然一身,所能付出的筹码不多,随时的行差踏错就可能万劫不复,小心些总是不错的。
围着火光照亮的边缘,小心翼翼的走了一圈,他打量到更多情况:抱着腿坐着的的确是个女孩,她戴着一顶鲜艳的粉红帽子,脑袋低垂着,从白皙的侧颜看去,年龄应该不大。她的衣着破旧得出奇,材质外观看去,就跟安小琦之前拿来装红薯的农村编织袋差不多。身上破破烂烂好几个大洞,露出手臂背部不少肌肤;再往下看,她没穿鞋,一双灰扑扑的小脚露在外面;最后把目光聚焦中间的裤子——虽然有穿着,但也朽烂不堪。蜷起的裤腿从胯部下面一半位置,就烂得只剩毛边,露出大半青春靓丽的大腿和整个小腿,在火光下红彤彤的惹人怜爱。
这女孩这样的乞丐装造型,不禁让安小琦费解。从衣着来看,这姑娘该是平民,甚至是贫民出身,但头上那顶艳丽华美的帽子,却不像平民可以买得起;若是在地球上,这顶帽子想必换一身像样的衣物也不难。难道,是这里帽子特别便宜?亦或是如印度一般,穷得不吃不喝也得来件沙丽?若是那样,这风俗倒也奇特。
女子的帽檐在风中一垂一落,有规律的鼾声遥遥传来;再加上她的柔弱造型,实在不像凶恶物种。安小琦便放了心,坦然走出,径直到火堆旁站定,女孩仍然未醒。
站得近了,就更清楚些:原来女孩头顶的小帽子,倒和一路上看惯了的蘑菇一个造型!同样是圆盘般的形状、同样呈粉红色。帽子表面在火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绚烂的光彩,显得如丝般柔和光滑,安小琦看得啧啧称奇,险些伸出手去摸一摸。
再转念一想,也便释然了:这定然是蘑菇森林的原住民无疑。身在这种环境中,产生个蘑菇神教,搞个蘑菇崇拜再正常不过了。与之相比,戴顶蘑菇帽子也不算个啥。
爬了几小时山,腹中只感到一阵饥饿。于是安小琦越过火堆,随意找了只附在大蘑菇背上的小蘑菇,刨开表面的树皮,把里面粉红色的嫩肉切割下来。忙了一阵,切下几斤蘑菇肉,回到火堆旁,把树皮统统扔进火中,再拿剑把蘑菇肉串起,如同烤羊肉串般炙烤起来。
一连好多天的生蘑菇生肉,可算见着熟食了!安小琦感觉心潮有些澎湃。剑上的蘑菇肉被烤了一阵,发出‘滋滋’声响,蘑菇油顺着剑身滴进火堆,火焰精灵欢快的跳动着,浓烈的香味随之飘洒远去,安小琦不由感到更饿了。实在忍不了,举起剑,急切的吹了一阵,抓下一大块,也顾不得烫,就往嘴里塞,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咀嚼声。
幸福啊!明明是蘑菇,却有肉的味道,又鲜又嫩,最好的碳烤松茸也不过如此了。安小琦连油带蘑菇肉的吞着,几大口下肚,热量从小腹升了起来,整个人都舒服了。闲散之余,目光又落在对面的女孩身上,思想一阵心猿意马。
“荒郊野外,孤男寡女,正所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对方是娇弱少女,我是血气男儿,关键手里还有把剑,让人顺着这剧情往下编,哈哈哈哈….”
安小琦用装出来的邪恶目光挑着眉毛看着对面,活像一个霸占了长工女儿的地主恶少。当然,作为一个久经考验的战士,曾经两届优秀工作者称号的获得者,真要他做坏事他也做不出来。不过,毕竟是在东瀛动作片影响下成长起来的一代,在心里客串一把导演兼主演也是难免。
对面的女孩鼾声停了,帽檐微动,似乎快醒了。安小琦迅速收起戏谑的表情,摆出平时的正常表情,想了一想,又飞快的拉起斗篷帽子,把自己头面全部遮住——自己的面目特征与异界人未必一致,还是应该先探探对面的样子再说。
“嗯?这么香?牛肉菇?”一阵未知的语言传来。声音低沉,声带震动极为强烈,给人一种置身荒野的粗豪感,像是几天没喝水的人发出的。
安小琦一怔,他能够确定,对方所说的语言绝对是他没有听过的,但他分明能够明白其意思。略一思索,随即恍然,这就是无名功法带来的好处,两大金手指中的另一项:他心通明。
女孩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的小脸来。她看了安小琦一眼,刚睡醒的恍惚神情骤然不翼而飞,瞳孔剧烈的收缩,极快的向后跃出几步,从腰间侧面拿出一把弹弓,上了石子,正对着安小琦。
“你是谁?要干什么?”惊恐之下她的声音倒是脆亮了不少。
女孩的一连串动作兔起鹘落,既连贯又迅猛,行动间还带着一阵劲风,显出与她体型不相符的强壮体质来。只不过身为独身在外的‘弱质女流’,女孩这种反应也并不让安小琦意外。
安小琦并不会对方的语言,自忖说中文对方也必然不懂。不得不装起了哑巴,把动作这种世界通用语启用起来。他盘腿坐立原地不动,指指长剑上的蘑菇,撕下来一块嚼着,又揉揉肚子,表示是为了吃。然后把剑放到一边,双手合十朝女孩做了个朝拜的手势表示感谢。一套动作下来,也不知女孩看懂没有。
事实证明,这套糊弄还是有效果的。虽然女孩仍然带着疑虑的表情,但还是朝安小琦这边走了两步,紧绷的弹弓也松开了一些。她半眯起眼睛,闪着寒光的眸子穿透火焰,仿佛想要看透这斗篷人的虚实。
“你是男是女?是人类还是我族的?”女孩依旧显得很谨慎。
安小琦心里却咯噔一下,这问话透露出什么意思?你丫竟然不是人类?那是什么鬼?克制着不去拿手边的长剑,他心念电转,却丝毫不动声色。万幸以前功底还在,有了无名功法后更是神功大成,记忆力相当了得。以意思去逆推单词含义,轻易的学到女孩所说的‘我族’这个词,心里模仿一下,发现自己能发出这个音。
这种语言的发声相当怪异,发声的出处在于地球人声带的更深一些的位置,因此更加浑厚低沉。安小琦惊叹于‘他心通明’之强力,也努力压低声量,吐气开声,含糊道:“我族。”
随着安小琦的回答,女孩的表情一下放松了下来,把弹弓插进腰间皮带,重新坐回火堆边。刚刚还剑拔弩张的关系莫名缓和了,女孩也不和安小琦见外,告知他一声便也撕下一大块蘑菇肉吃了起来。安小琦则从斗篷中趁机打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