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回
地脉深处的黑色闇气隔离下,天之佛面色已呈异常的青白,额上隐隐现着死气,头上金色莲花绽放,修罗之火依然融合着佛力不住从其中逸散,维持着元气耗竭生那日的功力,那日她决定自毁了全部佛元根基补充元气,这后来过去的两三日才再未曾减少,勉强保持着现今情况。
地脉深处处艳红,温暖和煦,却是感觉不到时间流逝,不知又过去了多久,天之佛知自己已是近了极限,只能再支撑六个时辰。而其上的岩浆毒素被清得还剩下多少,他功体情况如何,她一无所知。
“楼至!”
一声仿如穿越了千万年的低沉之声,突然传来,天之佛怔了一怔,未曾注意称呼的不同,便刷的急睁开倦疲至极的眼,望了一眼黑色闇气形成的气旋隔离,顾不得其他,竭尽力气问:“你如何?毒素清得怎样?还剩多长时间?”
她声音疲软,已是虚弱到了极致,天之厉听此,凝重,向东北角已经只剩下一角三丈纵深的毒素岩浆看了眼,未如实回答,故作轻松,平静反问:“不多了,你还能支撑多长时间?只要出了此地,吾便可让你无事,莫慌。”
天之佛闻言晓得他该是从佛力上看出自己症状,语调稳中带松,还有关切,心头竟毫无缘由的一涩,应当不久便可了,并未怀疑,微阖眸,艰难理顺了说了一句便难济的气息,如实回道:“六个时辰。”
天之厉耗损功力打通了两人界限,才能通言,这几句言语,喉间强压的血腥陡又涌出,顺着嘴角流下,闻言未擦拭,向黑色闇气下闪烁的佛光望去,不让她听出端倪,不改沉稳道:“剩下的毒素恰好需要六个时辰。从现在开始,吾可以继续支撑七个时辰。”
底下的天之佛闻言,一直悬在心口的担心猛然间松下,幸亏她那日当机立断毁掉全部佛元根基,弥补耗损的元气,现在时间刚刚好,否则在他功体极限时,必然清不完毒素。
天之厉见其下再逸散而至的佛力绵长平稳,知她紊乱的心绪因这几句恢复了平静,不再惶惑不宁,放了心,收回视线,沉凝向唯一剩下的毒素岩浆处。
五个时辰是他功体支撑的极限,而这些岩浆亦恰好还需要六个时辰,只要他再多撑一个时辰,楼至韦驮安然,疫症亦彻底解决。一个时辰不算多,若是要再多一日,却是再无办法。
如今他只有耗损了体内的荒神之内丹,来强撑过这一个时辰。此物本不能用来提升功力,若强用,便是饮鸩止渴,这一个时辰后,他不用,功体耗竭后可留存完整尸身,用过,便会化为灰烬,片丝不存。未耗损尽的内丹届时会夺体而出,回到荒神禁地神殿,留给鬼邪他们。
五个时辰后,正在继续提运佛力的天之佛,突觉眼前一道血光刺目,不是正常的火焰艳红,心头莫名一慌,刷的急睁开眼向血光传来处望去。
一直静止的黑色闇气气旋竟不知何时开始急速旋转,每转一圈,血色便多一圈,眨眼瞬间,已彻底变成了血红色。
天之厉所言的情形中并无此项,是他忘记了告知,天之佛怔怔看着,慌乱的心口毫无缘由坠沉,竟似被何人紧紧揪住,胸口突然之间窒息难受。
“楼至韦驮!还有一个时辰便大功告成,这是吾解除尸的封印前之变,因与你无关,便未说出。”
突然低沉安抚之声,天之佛憋窒的胸口一松,茫然红的眸子才蓦然清醒,急再续功力,因方才恍惚微顿的佛力又恢复了原来情形。原来如此,是她莫名其妙多想了。
“嗯!”
血红闇气隔离上的天之厉说完后,便无力阖住了灰败的眸,双臂垂在身侧,盘坐在地,封闭七窍,将剩下的元力意识留存内元处,要用在一会儿护送她返回地表洞窟。只有体内内丹融合他血液,散出的血红之光越来越耀眼夺目,加强维持着他已经能使出的不多功力。艳红色岩浆内,通体血红的他,格外醒目。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东北一角的墨绿色岩浆渐渐变化着。
从绿色到浅绿,再经由鹅黄变为米白,佛力包容着修罗之火和根源纯元之火最后一刻将成为白色的岩浆涤净,彻底变成了艳红色。
就在此时,尸身封印彻底在内丹维持的功力下解开,诸多尸身一瞬沉入岩浆之中,化为松木香气的白气,隧道壁上的寒冰飘散而起的气体全部消融,艳红色的火焰重新燃起。
有穿透肌肤而入的香气,疫症终于彻底结束。天之厉厉族功刚感此气,心中大石落下,封闭七窍的功力一散,缓缓睁开了眼,瞳孔血红,向隔离的血色闇气望去,血瞳殊异,能见天之佛站起望向上方担忧的眸子,勾唇柔和一闪眸,顿释放出了方才封闭体内的最后元力,暂时遮掩内丹散出来的奇诡血力。
血色闇气顿时变成黑色,开始散去,上下岩浆迅速翻滚着向一起融合。
就在融合瞬间,他右掌雄浑功力冲地一扫,还曾在根源地的天之佛身子顿被包卷,护体闇气自强力生出,安然护着她到了身边。
天之厉这才注意到她面上全是死气,强撑见到他安然无恙后放松的眸子格外醒目,心底深疚一疼,本想抬手擦去她嘴边血迹,却是已没有力气,微动后未节省最后的元力,袖袍只晃了晃,便垂下放弃。
天之佛见他血红瞳孔,以为是功力耗竭导致,虽功体虚弱,却因比六个时辰节省,还可支撑一刻,刚要启唇,现他手上动作,眸色微顿,以为他想抱她却是力不存心,心头复杂波澜一闪,未曾去想什么,双手已先于意识穿过臂下,用尽全身力气将他一拥,垂下了眸,有些疲累埋在他肩头,低声缓慢道:“上去吧!”
片刻后,只觉天之厉垂如往常般吻了吻她凌乱的头顶丝,二人身边顿起来时相似的雄浑护体气罩,天之佛心神彻底一松,倚靠在了他怀中。
未几,周身环境一变,顿有凉风拂身而过,二人离开之速甚快,已在隧道中。
却不料就在要进入洞窟时,一股骇人血气突然从他体内冲出,天之厉面色平静,自知极限到了,最后垂眸凝情,看一眼埋在怀中的天之佛,顿便悄然改换护体气罩。
天之佛周身闇气一强,身子顿被一股强硬逼迫至极的力量冲击,容不得她有什么反应,便被瞬间推离了天之厉。
待反应过来时,他们已天地两隔,她不受控制向地上洞窟升去,凝望着她的天之厉向地脉岩浆坠去。
天之佛恍惚茫然望着越来越小的他。
天之厉坠落的身躯片刻后突然开始一寸一寸化为血色碎末,骤有血腥气扑鼻而入,如烈火焚烧化为灰烬的白纸挥之不去的味道。
这一瞬间生的一切意味着什么,天之佛隐隐约约似乎明白了些,脑中突然一片空白,只剩下他说的那句话还在低沉回荡。“楼至,吾还能再撑七个时辰!莫慌!”现在只刚刚过了六个时辰而已!他骗了她!
彭得一声,刺耳声起,眼睁睁望着天之厉未化尽的身子已被翻滚的岩浆淹没,她突然打了个从未有过的寒战,骤恐惧一阖眸,一滴不知何时凝聚的泪水缓缓顺着眼尾滑落,悄无声息坠入了淹没他的岩浆中。
片刻之后,鼻息之间血腥味突然变成了泥土的清新味,温暖的火焰之风变成了略带凉息的清风,还曾低沉的瀑布声变成了震耳轰鸣。
被他最后一股元力送回的天之佛,跌坐在地表洞窟内,缓缓睁开了恐惧残存的眼,茫然转头向清亮的四周望去。
熟悉的巨大卵石铺在洞口,瀑布遮蔽,结界下的水汽温热,两侧是叮咚滴着水珠的洞壁。
是他们一同进入时的山洞,她安然无恙回来了。
“此行吾依然如山洞内一般,护你留着性命出来,纵使吾亡,亦不会让你丧命。”
言犹在耳,他做到了,他没有骗她……可他又在不久前,刚刚骗了她……
天之佛茫然移动视线,最终又落在了黑漆漆的隧道内,启唇虚弱无力唤了一句:“天之厉!”
话音落下,
“天之厉!”“天之厉!”……
无数道无力的余音回荡,却是没有他的回声。
回音袅袅间,突然一闪虚弱的佛光,天之佛怒涩一阖眸,身影瞬息消失在了洞窟内,只有方才坐过的地方旁边,一片刚刚呕出的鲜红刺目骇人。
片刻后,扑通一声沉闷响声传来,回荡在洞窟内久久不散。
好不容易留下了性命,却又纵声重回岩浆的天之佛,极力睁大了眼睫带泪的眸子,靠着他残留给她的护身气罩,四处搜寻天之厉。他是和她打了一千年都没死的天之厉,他怎么可能会死!怎么可能!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天之佛仅剩下的一刻时间快用完前,地脉根源,八角晶石旁边,终于寻到了深刻心间而不自知,已经毫无声息躺着的人,双眸紧闭,面色青白,完好无缺,若非浑身血色,他像极了安然入睡之人。
眼前闪过了他坠落时,化为灰烬的半截躯体。
天之佛泛红涩沉的眸子恍惚顿了顿,他的身子没有消失吗?茫然不知生了什么,方才的是错觉,还是真实?顾不得再去厘清,她便急落身至他身旁,也不知何处借来的力气,蹲下一扣他手腕儿,向上拉起,天之厉沉重魁梧的身子便被相对单薄的她背了起来。
直到负着他离开岩浆,双脚踩在洞窟卵石上,钻心疼痛再次袭来,天之佛双腿一软,浑身仅剩的功力消无,彭得连带着天之厉跪跌在了洞窟里。
浑身倏然间抽经凌迟一般烈痛,内元处更灼烧剧烈,天之佛浑身高热如虚脱,喉间干渴,元气耗竭到极点,人死之前会有的情形,天之佛一咬银牙,一刻时间已到,她知自己大限将至,如今功力尽无,她亦再无其他力气,瀑布声大,她喊叫声远在对面的鬼邪也不可能听到,只能让他稍恢复意识,纵使爬出洞窟坠落湖里,鬼邪他们看到,便会救他。
终顾不得去顾虑自己安慰,天之佛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扶着墙壁坐起,转向浑身僵冷的天之厉,手无力一落,按在他面上,强撑着最后一丝快要陷入黑暗的意识,虚弱低低唤道:“天之厉!醒醒!”
“天之厉!醒醒!”
“天之厉!……”
连唤了三声,天之厉仍是躯体僵冷,面色青白静静对着她,双眸并未睁开,分明是已死之人有的情形。
她模糊黑的视线,已是看不清他的样子,艰难张了张唇,因前面三声耗尽了力气,再也唤不出声,手指下始终被忽略的冰冷此时才针刺般传入心口,天之佛心头自己意识不到的最后奢望渐渐一角一角崩塌,垂下的眸子慢慢僵硬,本强撑的眼帘再无力睁起,虚弱轻轻一阖,便垂下闭上。眼角处一滴不知何时凝聚的泪水无处可去,溢出滑下,滴答毫无声息落在了天之厉紧闭的眸间。
天之佛在他面上的手亦同时无力滑落,耷拉在了洞窟地面上,面上泪痕犹在,却已毫无生气,身上的温度开始渐渐被一丝丝被凉风吹散,不时有一缕一缕垂落在二人身间的染血银飘动着。
“滴答”“滴答”,被她方才声音掩盖的水滴声,再次在洞窟内清晰回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