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
二人用膳时相对而坐,面上全是如往常一般的平静,只有杯盘轻触声不时响起,回荡在大厅内。若非见过方才相处情形,司殿当真要以为眼前一切是真的平和宁静。
就在她不由暗暗观察着二人面色动作时,突然一声低沉之音传来。
“立即拟旨,昭告天下,王后仁慈,大赦天下,释放牢中所有人返乡,为异诞之脉祈福。”
司殿怔了一怔,细思他话中之意,才蓦然反应过来,不可置信震在了当场,王在帮王后竖立威望,这分明是真心要立仇敌为后,那王为何方才眼中会有杀意?发觉自己走神,面色一紧,急颔首:“是!”
天之佛正在夹菜的手微不可见一顿,皱了皱眉后便又恢复平静,继续用膳。用王后名义下令,既让天下人知道厉族有了王后,又让人先对这个横空出世的王后有了好感和好奇期盼。天之厉这一手,倒是一举两得。他如此做倒是坐实了她的王后身份,这对他要毁了她当真有必要吗?接下来他还要做些什么?
“七日后,与吾一同去灾区。”
天之厉突然出声,所言竟又巧合地说中了她之思虑,天之佛心头微怔,微不可见拧了拧眉,夹好青菜收回了竹箸,略一凝眸,咽下去后,按着早就做好的决定淡淡出声:“救人如救火,不必浪费这几日让众人猜测你所立的王后是谁,吾之身份本就是厉族仇敌,更无必要刻意让人改变对吾之观感,吾不需要。用完膳后立即启程。”
刚准备离开传令的司殿眸色诧异一闪,未曾料到她会有救厉族众人之心,这十几日相处,看得出来她不是善于伪装之人,一直都以真正面目示人,此言既出,她必然是会做到的。难道她急让王赶回,便是为了此事?而王一心在百姓身上,听此自然速速回来。
天之厉闻言沉声笑了笑,刚夹起青菜的竹箸一顿,轻移到了她碗中,平静道:“吾该高兴厉族百姓终于不在你的苍生之外了吗?”
天之佛倏然冷笑一声:“敢立吾为王后,你便要敢把厉族之人交到吾手上。否则,这王后之名也不必浪费了。”与她可苦境有仇的天之厉和厉族军队,百姓毫无关系。
天之厉面上笑意突然收起,沉稳之色显露,手指一动,青菜跌落在了她碗中:“这七日吾在异诞之脉有要事处理,你既心急,可以先行前往灾区代替吾坐镇指挥,有人会带你去。鬼邪需要派往其他灾区。”
天之佛本以为他会收回前言,今日便一起启程,却不料竟是彻底给了她这么大的权利,丝毫不防备。除了他,异诞之脉再无人是她对手,这么做,无异于纵虎,她想要中途离开异诞之脉轻而易举,眸色漠然一闪,便垂下了眸,夹起他刻意夹来的青菜放入唇齿间:“七日后,灾区再见。”
天之厉勾唇,见她吃完了又夹了一段放入:“你是厉族与吾并肩万人之上的王后,不是囚徒。从此以后,异诞之脉任何地方你都可以去,没有人敢阻拦。厉族王后,该对厉族了如指掌,第一该去之处便是荒神禁地。”
脑中倏然闪过那日司殿所言,天之佛怎么也未曾料到,她心心念念以为要费劲心思才能得到的东西,如今竟这般轻而易举拥有,听他这意味不明说出的话,冷漠继续用着膳,片刻后毫不掩饰自己居心,淡淡道:“灾事过去,荒神禁地吾自然会去。”
话音落后,她便放下了碗筷,拿起旁边锦帕一擦嘴角,看向他:“何人带吾去?”
天之厉见她一刻也不想再在寝殿,眸底了然之光一闪,嘴角微动,似在吐露密语。
天之佛收回了视线,将披散着的银发以黑色绢丝束紧,两鬓短些的发丝难以束住,便仍其垂落。
他唇停止后,二人坐立的桌前突然涌起一道黑气,渐渐凝成了人形。正是秘密向天之厉汇报她所有举动之人。天之佛自始至终都不知道是他们将她的一举一动告知了他,只以为是司殿。
“属下见过王,不知王召唤有何命令。”
天之厉放下碗筷,看向她,幽深的眸中隐隐透着一股威严:“先去见过王后!日后你便是王后贴身护卫。”
暗影晓得天之厉不让天之佛发现有暗人之秘,冷峻自持的眸底配合着露出一丝费解,向大厅内只有的另外一人看了眼。若有所思一凝眸,便垂下了头,单臂横胸微俯身:“属下见过王后。”她们的职责便是服从命令。
天之佛从来不知天之厉这般功体高强之人,竟然身边暗暗带着护卫,微诧后站起了身子,她的护卫,不如说是更能光明正大监视她之人,一瞬便恢复冷漠,看向暗影,下达了第一条命令:“吾名楼至韦驮,日后吾不想听到你称呼王后。”
暗影眉心一皱,王之命令是称呼王后,必然不会允许直呼其名。可天之佛此言意味,分明是故意在试探王方才命令真假,眸底暗光一闪,虽未听其命令,却也让她无法怪罪,低沉肃然道:“厉族在王之外,尚有王和其他人一般必须尊崇的法令。王后之名唯王可称,属下不敢僭越。”
四两拨千斤,句句以天之厉为尊,却听来是谨守本分,遵守法令,他之手下,各个都不是等闲之辈,天之佛眸底利芒一闪,看向天之厉,平静问:“厉族有此法令?”
天之厉对上她之视线:“纵使没有,她亦会谨守本分,不敢唤你之名。”嗓音中带了丝往日他才有的漠然不容拒绝:“吾可允你许多事,除了此事。你之名讳,异诞之脉唯吾可称。”
说完便看向暗影,威沉下令:“允你私下称呼王后尊号天之佛,人前只能称其王后。任何王后亲口下令要更改称呼之人,你皆传吾此令。”
“是,”暗影不假思索领命,垂下了眼帘,对着天之佛便尊道:“请天之佛下令。”
衣物比之称号,孰轻孰重,任何人都清楚。毁了毫无意义的衣服,却保留代表了她身份的称号,天之佛捉摸不透他此处是何心思,略一皱眉,王后和天之佛两个称呼的差异,等来日见了厉族其他人,便可清晰了,他之真正目的亦能从中揣测而得,冷沉暂压下思绪,看向暗影道:“将吾先行前往灾区的消息让整个异诞之脉都知晓,然后秘密带吾去灾情最严重之处,如何伪装身份,你该擅长,让人认不出吾来便可。”
暗影不知她为何要如此做,却仍是颔首:“是!”
天之佛这才回眸看向天之厉,严肃认真道:“吾要你亲手绘制的地图。你已经谙熟于心,留之无用。”
天之厉并未诧异她知晓自己早已准备好了地图,听她方才安排,已了然她想要干什么,眸底一闪不是对仇敌,而是对待并肩作战之人而有的赞赏光芒,翻掌化光,一幅早已经准别好的地图出现在了掌心:“王帐中尚有一幅更清晰放大的地图。这一幅缩略而做,重地明了,足够你使用。七日后,吾要在王帐中见到你。”
天之佛接过收好,对上他深沉,从昨夜到今日唯一显露真实的希望她安全的视线,虽其背后目的依然是要杀了她,但这暂时的真实却是二人交战近千年而有的第一次默契,淡淡移开了视线,:“在苦境洞窟吾曾说过,你死之前,吾绝对不会死,你可以放心做你的事。”你吾二人在异诞之脉这场战,才刚刚开始而已。
说完转身向殿门外走去,后袍上衮边的银色兽纹,在射入的光线中闪烁着一道道的耀眼光芒,本沉重尊贵的后袍在她身上莫名透着一股庄严神圣之感。
暗影抬眸提步欲跟随间,见此情形,心底竟不由自主生出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压迫异感,急一敛神,化光跟了上去。她怎会莫名的对她生出了信任拜服之感!
司殿传完令刚走到门口,恰好见天之佛跨出,一顿步,低垂了头:“恭送王后!”
等她身影彻底消失,她才抬起了眸,继续向殿内走去,却不料看到了天之厉目送天之佛离开的深沉眸光,怔了一怔,急收回视线。王不是想要杀了天之佛吗?为何除了冷意外还有其他她也看不明白的神色?
灾区王帐内,暂时代替天之厉坐镇的鬼邪满眼震惊,紧锁眉头陷入了沉思,手中写着王令内容的信已经捏皱得不成模样。
后袍加身,天之佛楼至韦驮是王后?他绝不可能是真要立她为后,纵使是为了杀她前,彻底毁了她和佛乡,也没有必要用厉族王后如此尊贵的地位来作计策,王后之位,容不得她这个杀了厉族数万将士的仇敌来侮辱。天之厉比谁都清楚王后之位的重要和不可亵渎,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什么!”青川城城守府内,咎殃听劫尘读完王宫来信,腾得从座椅上一蹦三尺高,一把夺过信,满脸怒气看去:“把后袍给了楼至韦驮这个伤了你的死敌,大哥他想干什么?吾不信,他怎么可能这么做!这信是谁假传王令,等吾回了王宫,非打残了他……”
“大哥亲笔所写。”
劫尘冷沉一言,顿时把他口中剩下的话噎了回去,咎殃猛得一阵剧烈咳嗽,脸憋得通红,死劲儿一抹胸口,才顺了气,嗓门顿时低了下去:“打残了他的念头不可。”
劫尘晓得他是为自己之伤,才如此怒加天之佛,红眸中锐利一凝,看向他:“大哥之决断,岂是你可以更改的。如今灾区事重,所有疑问等灾事过后再言不迟。大哥从来没有错过,既如此做,必然有非为不可的道理……”
话刚说到这里,一阵敲门声突然响起。
又是从王宫而来的传令使,大哥又有何令?劫尘当即截住了话音,肃然道:“进来。”
风尘仆仆的传令使疾步而入,翻掌化光捧着一封信到了二人身前:“王后之令。请地之厉和水之厉过目。”
咎殃一愣,啪的一巴掌怒打落了他手中的信,咬牙切齿道:“刚说着,你就来了!真当自己是厉族的王后了!还敢向我们发号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