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孟府除了孟康,便只有莺儿与明玉。
孟府不似其他人家,比较之下不如孟康者,也不止两名侍女伺候。
奴仆、家丁、杂役、厨子,各类佣人,那样儿不用上三五人。
孟康却不同于常人,月赚不足八两家中奴仆有十数人,赚多一分便辞去一人。
只三五年的光景,家中便只剩下主仆三人了。
孟康回到房中,将刀谱藏在枕下,抬手将床帐放下,安然睡去。
时至三更,院内明玉取来胡床一张,刚刀一把,身旁放了个平时用来装菜的木桶。
她扶着裙摆弯身坐下,从地上拾起钢刀,莺儿似乎轻车熟路,见姊姊拾起钢刀,立即拖着尸首,将脖子贴在木桶边儿。莺儿紧紧地抓着王五的头发,明玉手持钢刀,青光一闪,王五脖间出现一道血痕,逐渐从内往外渗出鲜血。
明玉见状伸手摸了摸刀刃,道;“许久不用,不甚锋利。”
只得再划上一刀,鲜血这才喷涌而出,未过多时,整接了一桶。
王五的尸首被放干了鲜血,面色苍白,嘴唇枯黄,像个死后不腐的胡僧。
整具尸体散发着一丝丝血腥,微微凉风拂面而来,腥中带着一丝鲜甜,鲜甜中有一股乳腥,还夹杂了仿佛亲临舌尖般的咸。
莺儿见桶中血腥气味浓烈,便从怀中拿出手帕,为明玉戴上,自己则捂住口鼻,满脸厌恶之情。
“姊姊,这厮死了都要恶心咱们呢。”她对着王五没有半点好印象,先前孟康学刀之时曾见过一面。
莺儿常年与孟康相处,见了各色男子都觉得相比自家主人,要差上一大截子。
这王五长相粗鄙,声音也不甚好听,更是无人在时间,独处院中时像个乡巴佬,四处摸摸看看,可让她好一阵擦拭。
“少抱怨几句吧,快将这血浆兑些清水盖上盖子,明儿个去河边倒掉。”明玉吩咐一声,莺儿便回屋将一桶血水分作两份,分别兑了清水,桶边儿上擦了檬汁去腥,免遭蚊虫。
莺儿做完了手上的活儿,转身走出门去,见姊姊已经将尸首处理妥当,只是地上的那颗脑袋甚是显眼。
莺儿问道:“头颅如何处置”
明玉一言不发,只捧着脑袋冥想片刻,随后说道:“留下一截给大爷打个酒碗,剩下的肉剁成馅料,骨头磨成齑粉,煮碗汤于饥民。”
莺儿听后只点头称好,随之脸色一变,挂上坏笑,幽幽的说道:“姊姊,想的这般周到,我们家那位还睡大觉呢。”
她这话并非埋怨,是另有一番用意,却又不把话说明。
明玉知她用意,却又吊着不说,只捧着脑袋,眉头紧锁,似有心事。
莺儿见此,似有意无意的道:“花谢可重开,人老无少年……”
她一再挑逗,明玉终是忍耐不住,一把将脑袋扔的老远,大声嚷道:“休要啰嗦!”
说着神情黯淡下来,瞧着有气无力的,她哪里是无所谓,根本就是无可奈何。
换作旁人她半分好脸色不给,可面对孟康又半点大气儿都不敢有。
莺儿见她这般懦弱,又是自己的姊姊,心里这气便不打一处来,只狠跺一脚,把盆放在地上,嗔道:“你自个儿烦恼去吧!吃了大亏别来找我!”
明玉只得摇头苦笑,叹道:“对你,我是半点办法都没有,唉……”
待来日清晨,明玉将手里的事全部料理妥当,一夜都未曾合眼,又要去灶台哪儿做饭。
但又怕自己今儿个做的菜不合小官人的胃口,这又从半路折返去寻孟康。
她刚走到门外,便放轻脚步慢慢走上台阶,擦了擦头上的含住,呼出一口气去,整理好仪容,这才叠指敲门。
敲门声不急不缓,孟康睡得还不算沉,睁眼转醒便听门外有人敲门,撩开帘子一瞧,有一道光亮透进屋内,方知已是清晨。
孟康见她还在敲门便应了一声:“玉儿,我这便出去,你操劳一夜,且去休息片刻,朝食我去做便是。”
明玉见屋内应口,知道是心疼自己,她心里美滋滋的,便道:“为奴之人,怎敢让大爷代劳,还是我去吧,用明玉伺候更衣吗?”
孟康说话间的功夫穿好了衣物,走到门前将门打开,见了明玉便立时递上笑容,关切道:“瞧你,弄得满脸汗珠,还不快去休息,少吃一顿我饿不死。”
明玉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孟康推着肩膀,带回了她的闺房,眼睁睁看着她回房,这才放下心来。
孟康见她进了闺房,便面色一改,想起了王五的事来。
按理说杀了王五,再花点银子遣散了那群门徒事便了了,民不告官不纠,衙门口是自家人,孟康倒不怕她告,就怕她们不依不饶。
若告到衙门,知县与一众衙役兵丁,自然是向着自己,城中百姓难免指指点点。
为今之计,只有斩草除根,王官营人丁稀少,只有那十几户人,更何况王五平日里目中无人,不与旁人交好,借此机会嫁祸仇家。
那病恹恹的媳妇知道丈夫被谋害的事,估计要被活活气死,自然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如今唯一让孟康为难的人,便是王五的死鬼老娘了,要是杀了她,自然是万事大吉,再无担忧。
可杀了她之后,事情一旦败露,自己难免要落人口舌,更何况按照大宋律法来说,谋害者徒三年,事若未成伤了对方,则要绞刑,已杀者斩,孟康可是又碎尸又杀了人家三口,要赶上流年不利,官家一怒之下,说不定五马分尸,凌迟也并非不可。
更何况他是这一县的从六品提刑官,知法犯法即为罪加一等。
但孟康转念一想,这事若真捅到了官家哪儿,蔡太师必然是说得上话的,到时若出言袒护,这条小命必然是保的住的。
更何况自己真论起来,县令还要叫自己一声叔父,到时只要二人联手,把这件事压下来,绝非难事。
想到这里,孟康那颗悬起来的心可算落下,嘴上哼着小曲,慢步往南院走去。
过了洞门便是南院,正见一朱漆小门,孟康推门直入,他也不知做些什么,只煮了一锅清粥,三五小菜,做得了直接举着托盘走到正厅,将饭菜摆在桌上,随后唤来莺儿与其搭伴。
吃饭的功夫,孟康越想这事心越安宁,更是得了王五的刀谱,心中美不胜收,满面春风。
莺儿不知发生了什么,亦不知他笑些什么,她心中藏不住事,忍耐不住便问了一嘴:“爷,你笑些什么?”
孟康见她有此一问,她也不是外人,更何况将此事说出,她就算不是杀人凶手,却也要落个背主之责,当即有话直说了。
孟康所思所想全盘托出,莺儿听了连连说好,却又连连摇头,孟康不解其意,便追问道:“小娘子因何摇头?”
莺儿掩嘴一笑,说道:“爷,咱家有多少富余银两?”
孟康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便计算一番,回道:“只说浔阳县内我的十五间大宅,还有那五百亩良田,与这二十七家药铺,还有屯压货物都算上,足有三十万两。再算上开封府哪儿我的药铺,裁衣铺,河南府的酒楼,青楼,应天府的钱庄,茶楼,当铺,大名府的瓷器,盐铁,绸缎庄,各地所有生意算在一起,应有六百万两。”
莺儿点了点头,将筷子放下,说道:“爷,六百万两银子够全县人吃多少年?”
孟康哪里知道能吃多少年,只约摸着说道:“这……百年有余?”,莺儿小眼珠子一转,二人四目相对,孟康听她说的话云里雾里,全然听不明白,便令其直言相对。
莺儿长叹一口气,直言道:“你就养活她们两口子人嘛!一个瞎眼的死老婆子,一个病恹恹的小娘子,能吃几斤粮食?王五就这两个至亲之人,她们俩不去寻,不去找,谁来告咱们啊!”
孟康闻言如梦初醒,大手一拍脑门,喜道:“是极!是极!我只需编三五谎言,将二人糊弄到家里来,这样……”孟康犹如醍醐灌顶,手上的饭碗往桌上一放,大步迈出门去。
莺儿见他没吃几口便走,出言拦阻道:“爷!再急也填饱了肚子再走啊!”
孟康却全然沉溺于喜悦之中无法自拔,怎顾得这区区口舌之欲?
他大步出了门去,直奔着南方城外的王官营而去,连马都来不及迁,走着走着路过自家药铺,便驻足而停。
他抬头望了一眼自家开的药铺,古旧的牌匾,上书苍劲有力的五个大字:孟家生药铺。
孟康心道:“登门时我两手空空这实在有违礼数,据说那小娘子身娇体弱,我拿些补药给她,也好进门作客。”
他像屋内一摆手,屋内的伙计见东家来了,赶紧出门相应。那伙计二十来岁,生的普普通通,却是嘴巴极甜,见了孟康连声道:“恕罪,恕罪!”
孟康不与他废话,直截了当的说道:“你且取来几味补药,再支二十两银子。”
伙计是个识趣之人,不是他该问的,绝不会多问半嘴,只按照孟康的吩咐,取来了几味补药,还有二十两银子来。
孟康接了药与银两十分满意,便顺手从怀里拿了五十文钱予他,他见状连连道谢,孟康却不理他,一言不发的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