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都坐在未开灯的客厅里沉着心抽起烟,抽过一口,拔下,手指无力地夹着,暗如夜色的眸子盯着一点红红的火光出神。
神思飘入在书房喂何小茵烟的某夜,晦暗中,嘴角微微扬起,滋味酸甜参半。只有那一次吸烟是一件极有意思的事。
等了许久,仍见不到人,顾清都将烟头暗灭,起身出去。
才小心将轻声门带上还未转身,脸上忽遭一记猛拳,因为冷不及防,险些摔个踉跄。
他愤然的眼神如刀一样逼射施暴者后,认命一样将勃发的锋芒敛起,没有血性地站向陆似辰,凌厉的气场变成颓然,抬眼问,“够不够?”
其实陆似辰根本就是一直在门外守了半天,也憋了半天的气,在路上他就看出了跟何小茵说的话是随说随忘。
他没料到,何小茵的精神情况比他想象的要糟得多,身体也都瘦成一小把了,看在眼里心疼远超于愤怒,此时揪着他的衣领凶凶质问,“顾清都,你到底是怎么照顾她的!”
“我没有照顾好她,让她提心吊胆,让她受伤,我愿意用我的所有去补救,但是,现在还请你……”顾清都的话一顿,忽地,双膝哗然朝他一跪,“陆似辰,我上次下跪,还是七岁那年对我去世的母亲。现在,我对你跪下,求你照顾好何小茵,不要厌弃她,不要让她孤零。”
陆似辰震愕到后退两步,从前顾清都是何等气焰嚣张,不见半年而已,不仅几次三番低三下四,还竟说跪就跪。
***
何小茵一觉沉沉,睁开眼,屋里明明亮亮,晴风吹动着层层的薄纱窗帘,映着窗外的蓝天绿树,心神一爽。
小臂搭在额上,扯扯嘴角,会心地笑了。
眼皮一垂,扫视屋内,说不上来的少了什么,起身下床,施施地走去开门,想出去看看。
一门打开就见面前有一双鞋,血液顿时向心脏聚涌,击荡起隐隐的喜意,速然抬头,“似辰?”
是一张熟悉而意外的面孔。
陆似辰想叫她来吃早餐,不知道敲门会不会打扰她,已经在她门外站了许久了,“嗯,早上好,梳洗一下吃早餐好么?”
何小茵没有回答,眼睛不禁向他身后扫视一圈,不知道自己想找什么,不找的话心是乱的,眼睛也是飘的。
讷讷地坐在餐桌前,小脑袋还是不安分地扭动着,左顾右盼,茫漠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寻觅的惶切。
“茵茵,你还记得之前一直陪你来的人么?”陆似辰把她的眼神洞悉地清清楚楚。
何小茵闻言眼光马上聚在他脸上。
真的,那愣然而专注的眼神,陆似辰感觉如一双结实有力的手,抵着自己的胸口把自己往外推,一路推到好远……
“似辰?”
“他走了。”陆似辰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渐渐凝黯的神色,又道,“是去处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必要他去。”
“哦。”何小茵木木地答应着,一时像着到了寻寻觅觅的答案一样,可又生出慌乱的不安,握着银勺的手想握紧却使不上力。
蓦地,她霍然站起,脚步匆匆而坚定地朝阳台走去,手抵栏杆,朝四周的房屋里望望,朝街道上望望,朝远天望望。
好空荡……
抓着栏杆,静然而立的姿影被不远处落地窗后站立的顾清都尽收眼底。
连续三天都是如此。
顾清都就这样远看了三天,三天里,她始终没哭没闹,和在他身边一样乖静,几回他都想冲过去,硬是自己把自己给摁回来了。
可惜,他始终没有看到何小茵卷翘密长的睫羽忽闪,如一只不安的蝴蝶,扇动着纷乱的翅膀。
顾清都走后,何小茵再也没有站过阳台。
***
海城。
顾清都回到海城,下飞机第一件事就是找顾敏心算账。
半路却杀出了个李泽元。
“顾先生,何小姐……”自从上次何小茵头疼,顾清都没有找自己,李泽元心里就清楚,他因为顾敏心的事不信任自己了。
顾清都冷冷地斜看他。
“顾先生,敏心的事,还有转圜么?”李泽元现在知道,让顾先生动怒的不只是她设计了何小姐,也连带怀疑顾敏心是不是像三公子觊觎雅雅扎一样,利用顾先生发展顾氏然后坐收渔人之利。
只不过,后者尚未锤实。
“不然,囚她这么二十来天就了事了?”顾清都反诘。
“不是……”李泽元也不知如何是好了,毕竟她动的是何小姐,犯了顾先生的大忌,“能不能……”
他结结巴巴的样子叫顾清都看得火大,“泽元,我还没把顾敏心怎么样,你就哆嗦成这样。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把何小茵害成那个样子,我能轻饶了她?”
一想到何小茵生意靡靡的模样,顾清都恨不得活撕了顾敏心。
一句话堵得李泽元语塞。
顾清都朝他丢了一个眼神,抬脚就走。
“顾先生,您惩罚了她以后,能不能把她交给我?”李泽元不死心地追问。
顾清都脚步一顿,侧回首,玉雕一样的精挺鼻梁下轮廓精致的嘴唇,淡淡吐出不容辩驳的话,“何小茵什么回到我这儿,她才能去你那。”
“泽元,想要尽快要回人,你先代她把从前的何小茵还给我。”
***
顾清都最近都在围着何小茵转,没有时间打发顾敏心,他没有发话,下属自然也不敢动她。
所以,顾敏心虽然日常起居不再优渥,但也没有受什么实际的罪。
门锁悉嗦着响起,接着怦然一声,门被踢开。
顾清都身姿巍峨,携霜雪之容,秉雷霆之势,迈踏而入,步步铿锵。
顾敏心着实有被惊吓到,上次在路边如癫狂,但是绝无此时的阴戾,带着久经思考的理智。
顾清都站定,垂眸睨她一眼,随手拉过一张椅子,大肆一坐,“顾敏心,上次的事我们还没有好好谈一谈。”
事情绝不止他知道的那么简单,即使他所知道的已经够他震惊。
顾清都套人话很有一手,连精明如顾敏心也被他三句两句带进了沟里。
“你是这么跟她说的?”当他听到顾敏心自招对何小茵说“清都爱你,是因为你对他好”时,震怒,惊惧,心疼百感千绪齐齐聚涌,冲荡得他话都走音了,胸口闷乱到不能自制,夸张地起伏着。
怪不得,怪不得,那几天何小茵总是问,总是问要是她不记得自己了,不会爱自己了,自己会不会忘了她。
怪不得,那几天她老是想咬自己,原来是想要在自己身上留下些属于她的印记,时时看到,时时想起。
不过最终都变成了一个非常轻柔的吻,软软的,湿糯糯的,温温凉凉的感觉,至今还在自己手腕上、膝盖上、肩膀上。
他气到青筋毕露的手握上左手手腕,左掌护在膝盖上,力道变得那么轻。
傻宝宝,我很早就爱上你了,在你还不会对我好的时候,在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会栽在你身上。
***
三年后。
“似辰,其实,你不用陪我。”何小茵慢条斯理地收拾着行李,对陆似辰道,“那边也就一个采访,还都是联系好的,不会有什么麻烦。”
不管她是怕麻烦自己,还是因为其他,陆似才坦然说,“没关系,反正现在是假期,学院里并没有什么事务,回去走走就当放假了,况且很久没见翟老师了,早该回去看看他了。”
人家要回去看自己的导师,这可是正当得不能在正当的理由了,何小茵也因此不好再拦他。
就这样两人双双登上了飞往海城的飞机。
飞机准备降落时,何小茵透过小小的窗往下看,海城,不仅仍有绝世繁华,林立的高楼是那么崭新闪耀。
一个人所经历的沧海桑田,哪怕对自己来说如同跨越了前世今生。旁人还是在依着自己的轨道,缓缓而行,才安稳行了数里。
随意这么一瞥,不用她特别注意,那栋熟悉的海城地标式大楼用卓尔不群的姿态,自己闯进了她的眼帘,一下子插进了她的心里,刺出鲜明的痛感。
她忙惊得将脸转回舱内。
正对上陆似辰举着一本书朝自己的脑袋上遮过来,“太阳太大,刺眼了?”
何小茵婵婵一笑,淡淡说道,“不是,觉得海城变化还蛮大的。”
陆似辰没有拆穿她的心思,“我们说‘三日不见,刮目相看’,一个人尚且如此,何况这么大一个城市?三年,真够让它变得。”
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聊着天,下了飞机,出了机场,直奔了酒店。
陆似辰把何小茵安顿好,“你先休息,我先去财大,见见翟老师。”
见自己导师自然不好拿架子,还要先休息一天?不存在的。何况当年翟老师那么看重自己,用心栽培自己。
“行。”她和翟老师不过数面之缘,想他应该不会记得自己了,就算记得,三年前风风雨雨的几番闹腾,自己现在又和陆似辰同行,真怕把人家给瞧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