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忽起一阵微风,吹来浮云遮月,山谷之中一时更显阴暗森冷。
元真给画仙僧和自己各贴了张隐身符。
画仙僧奇道:“你到底是儒家还是道家?”
“抱歉则个,我实是五龙观的道士。”元真歉意一笑,展开神识,循着小路蜿蜒下谷。
画仙僧喜道:“原来是武当派的师兄!这下可更有把握了!”
元真抬头看看头顶,乌云遮月,仅可见一丝微光,显出谷顶有如一线,摇摇头道:“我不过是个炼气期的小修士,谷中还不知有多少鬼帅,连给他们塞牙都不够,此行只怕是十死无生!你可想好了?”
画仙僧面上愁苦,仍是坚定的摇摇头,道:“但求心安!”
元真嘱咐道:“如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们先下去探个究竟,做个前哨。待弄清楚此次阴兵借道到底是为何而起,再请贵寺高僧襄助。谷中目不能视,你且跟紧我,切记不可泄了半分阳气,否则······”
“贫僧晓得!”
下到谷底,与上方的景色便大不相同。元真小心翼翼的散开神识,只觉连神识都是一片冰冷,谷底灌木居多,低矮茂密,夹杂着几株槐树、桑树之属,所幸的是有一条小道可以通行,既不必担心迷路,也免了发出过多的声响。
行到深处,空气中已是无风,也无虫鸣,静可闻针。元真“望着”周围密密麻麻的坟堆,不禁头皮一阵发麻。渐行渐宽,前方不远处便是一个石牌坊,后面是许多的石人石马,显然是一个武将墓。这时隐隐约约已可见一片惨白的阴火。
元真心道:“来对地方了!”立时将自己的神识缩到最小,离身不过五六尺,愈发的小心翼翼。画仙僧不知是吓得还是冻的,脸色惨白,不发一言紧跟在身后。
这些阴兵显然还保存有生前的习惯,全部按照连营排布,首尾相顾,将中军大帐围在当中。这中军大帐正是那将军墓所在。营中点着鬼火,在夜色中发出熠熠白光。营门口还站有两个鬼兵。
画仙僧打个手势询问该如何混进营中。正在这时,这些阴兵不知从哪里又拘来一大队的生魂,元真顿时心中有了计较,拉了画仙僧一把,欲要躲到树后。可是这一把居然没拉动,元真赶忙回头看,只见那画仙僧双手紧握成拳,面上一时金刚怒目,一时菩萨低眉。他连忙将画仙僧拍醒,躲在一旁。
待生魂大队走到一半,乘着前后阴兵离得较远,两人迅速混到队伍中。元真左右看看,只见这些魂魄都是穿着贫寒,有些甚至是衣衫褴褛,显然生前都是些贫民乞丐,富人财主官僚竟无一人。元真心道:“活着都不公平,没想到死也这么不公平。是了,菩萨神仙都去保佑那些有钱有势的达官贵人了,哪有空闲来管这些贫民,还比不上我身旁这和尚!”
二人混进营中,元真在画仙僧后背上写道:“你随这些生魂去找王员外的魂魄,顺便看看他们拘这些生魂到底要做什么。我去中军大营探一探。”画仙僧点点头。元真一闪身,躲进帐篷的阴影中。
一想到那鬼帅冰冷入骨的眼神,元真全身低低打了个寒颤,但还是强自镇定,默念了几遍《清静经》,一股清流游动全身,登时清醒几分,循着中军大帐摸了过去。
眼看着便到了营帐旁,元真已经能听见帐中两鬼在低声说话,连忙紧闭神识,附耳过去倾听。
“大帅,不知李大王此次突然召集众人所为何事?”这鬼显然还停留在当人的时候,声音略尖锐。
“约莫是要去攻打妖王吧。”一个低沉的声音道。
“便是攻打妖王也不需要拘这么多的生魂来吧!我怎么有人传说李大王似乎是对酆都大帝有不臣之心?”
“噤声!”那低沉声音厉喝道,沉默了一会儿才又说道,“原本不该告诉你的,只是你跟了我足足有一百多年了,瞒你实在于心不忍。不错,传说的都是真的。”
“嘶······“尖锐嗓子倒吸一口气,”大帅,不是我说,凭李大王的实力想要撼动酆都大帝的统治只怕是痴人说梦吧,这分明是找死啊!你我虽为鬼修,不过也是为了脱去此身,修成鬼仙。若是不慎化为飞灰,到时候可是连转世为人都不行了啊!”
“你当我不知道!只是此次李大王有死灵鬼师相助,成败当在五五之间。你我都是纳兰家族的旧人,历来都被酆都一系排挤,修炼的资源总是被克扣。我在鬼帅这个境界上待了这么多年,还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若不搏上一搏,到时候就只能转世为人了。”
“死灵鬼师!”
“嘘,小声点!”
尖锐嗓子立刻低下来,道:“居然是死灵鬼师!传闻那死灵鬼师又通天彻地之能,更是有一术法,能够克制酆都城的黄泉重生。”
“不错!”
“只是不知道那鬼师现在是什么修为?”
“我也不知道。我曾亲眼见到鬼师,离他大约有三十丈距离。如此远的距离,那鬼师全身散发出淡淡的黑光,什么都不曾做,我便感觉自己体内的阴气在被不停的削弱,险些就降到了鬼将。幸亏李王赐了我一道符纸,才不被那光芒所伤!以我之见,鬼师的修为恐怕还要在李王之上,说不定不下于酆都老贼!”
“居然如此厉害!”
“谁!”低沉嗓子一声暴喝。
原来,这隐身符虽是隐去了全身的生人灵力气息,但是躯体却是实打实的存在的。元真听到那鬼师如此厉害,也是倒吸一口气,暗道酆都地府只怕是要遭大难了,人世间到时候也难得消停。一不小心便踩了一块死蛇骨头,发出咔擦一声脆响,清晰异常。
元真见被那鬼帅发觉,顿觉全身发凉,四下里全是密密麻麻的鬼兵,根本无处可逃,只怕是难逃万鬼噬身之苦了。
便在此时,忽然谷中光芒大作,初时可闻低低诵佛之声,渐渐如洪钟大吕,声震于谷。元真暗道一声:“坏了!那死和尚怎么如此大意!千叮咛万嘱咐,都比不上这死猪样的脑袋!”
那鬼帅显然也是注意到了谷中异常,失声道:“不好,炼魂池那边出事了!”再也顾不上什么声音动静,直奔谷中西北角而去。
原来画仙僧与元真分开行动,随着众生魂被押到炼魂池,见池中众魂受苦,一时间脑子里被热血充斥,顾不了许多,发下宏愿要将这些受苦的生魂超度入极乐世界,便坐下诵念起《大乘般若波罗蜜经》。
生者刚死,魂魄阴气尚浅,只能勉强保证自身不会消散,却难以成为阴兵。当年酆都大帝便效仿黄泉,修建一炼魂池,可迅速增加生魂的阴气,只是这种方法对于生魂来说不啻是下了一趟十八层地狱,痛苦难言!炼魂池中一众生魂初时面容狰狞,挣扎不断,全身黑气弥漫。待佛声一起,渐渐全身变得透明起来,也不再挣扎,而是面上浮现出喜乐、安定的神色。
不止如此,连守着炼魂池的阴兵也感觉自身的阴气迅速的消散掉。他们见有生人和尚捣乱,立时上来阻止。可惜那画仙僧佛声一起,全身散发出七彩豪光,众阴兵根本无法近身,顿时一片混乱。
鬼帅架起一阵阴风,转眼间来到炼魂池旁,见有一僧人口颂佛经,发出光芒将周围阴兵、生魂度化,立时大怒,喝一声“好胆!”随手一招,手中出现一把大刀,带着滚滚黑气朝那和尚劈过去。
画仙僧虽有佛光护体,怎奈那鬼帅实力太过蛮横,登时便飞了出去,口中鲜血狂喷,诵经声便断了。诵经声一断,他全身佛光顿消,炼魂池中又发出凄惨的叫声。
鬼帅又朝他遥遥一挥刀,一道黑色刀芒发出,转瞬便至。便在这时,斜刺里飞出一人,全力击在刀芒上,手中发出一道雷光,然后也摔出一旁。那刀芒也消失不见了。
元真虽是使出掌心雷,勉力接下鬼帅一刀,然后全身骨头似乎都断了,双臂更是被阴气侵入,不能动弹。
那鬼帅本想着这和尚无甚修为,随手一击,哪知被人凭空接下,立时感觉丢了面子,全力挥舞长刀,合身朝二人扑过来。
元真望着飞奔而来的鬼帅,苦笑着看看画仙僧道:“看来今日你我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这时只见画仙僧大喝一声:“曹师兄,帮我挡他五分钟!”然后一脱上身衣服,阴阴鬼火中只见画仙僧胸口上纹有一罗汉像,神态自若、安详瑞庆,正是十八罗汉中的静坐罗汉。他盘腿坐于地上,口中诵经不止,胸口上的静坐罗汉光芒大作,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这光芒一照到元真,元真便觉双臂之上的阴气如潮水般退去。望着一片安详的画仙僧和直奔他而去的鬼帅,元真一咬牙,全力压榨体内已然干涸的灵力。元真只觉得全身经脉火辣辣的疼,似乎压榨出来的全是自己的鲜血。便在这时,从他肩上的莲花之中流出一股灰色灵力,虽是纤细,却精纯至极,绵绵不断,温润他体内干枯的经脉。元真顿时大喜,连忙从怀中掏出一根白玉法杖,快速念了几句咒语,喝一声:“风起!”
说时迟,那时快!风杖白光一闪,刮起一道飓风,将正扑向画仙僧的鬼帅卷起,踪影全无!
元真长出一口气,扑通倒在地上,再无余力。
鬼帅一去,众鬼将、阴兵更是无力阻止画仙僧。
五分钟后,风杖的风之结界到时间便散开,鬼帅重新出现在原地,还保持着冲锋的姿势。然而此时画仙僧已诵经完毕,整个人升至半空,发出无限的七彩豪光,将整个山谷照的亮如白昼。
鬼帅全力一刀劈在画仙僧身上,不仅没有伤到他分毫,反被那七彩豪光消去诸多阴气,定在当场,立时便知自己不敌,连忙咬咬牙使了一个禁咒遁走,徒留下一干手下小鬼。
画仙僧面容慈悲安详的看向元真道:“我本佛界静坐罗汉托生,此番修为未复,强行催动,离涅槃已是不远。还请曹师兄将我舍利送回弥陀寺智缘师父处。”
元真虎目含泪,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画仙僧,不,静坐罗汉见他目中含泪,笑笑道:“我今发宏愿,做大功德,得大欢喜,是好事!曹师兄不必难过,缘分到时,便会相聚。”然后念了声“阿弥托佛”,整个人发出熊熊大火。
元真望着火光中渐渐飞升的静坐罗汉,还有随着他一道飞升的生魂、阴兵和鬼将,恍惚不已,耳中似乎听到有人在颂唱着:
月溅星河,长路漫漫;
风烟残尽,独影阑珊;
谁叫我身手不凡;
谁让我爱恨两难;
到后来,刚肠寸断;
幻世当空,恩怨休怀;
舍悟离迷,六尘不改;
且怒且悲且狂哉;
是人是鬼是妖怪;
不过是心有魔债;
叫一声佛祖,回头无岸;
跪一人为师,生死无关;
善恶浮世世真假界;
尘缘散去不分明;
难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