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心经，术法都是他写的，再默写一遍没有任何难度，只是他比较好奇，他这个徒弟做事沉稳认真，有条有理，性子也温和，如何去了云峰殿第一天，便闯了大祸。
在长安面前，未音不想有任何隐瞒，长话短说将自己的所见所经说了一遍，听罢，长安不言不语，依旧默默书写，未音摸不清他的想法，心中忐忑，不安的道歉：“师父，徒儿错了。”
“你何错之有。”
未音愣住，她以为他会责备，毕竟他不喜欢这些繁杂琐事，心静如水，一心求仙问道，该是厌恶这种勾心斗角，同门自残的事情，虽，她粉饰太平，用了切磋二字。
“沉默并不代表软弱，你既打赢了长松师兄的弟子，也算是一件功德。”
打赢对方，还有功德，这是何来的说法，未音有些不太了解他的脑回路。
只听长安解释：“我闲淡惯了，虽不管事，但并不没心没肺，几个根骨不错的小徒，我还是记得，玲珑根骨有之，慧根有之，却败于狂妄自大，加之师兄宠爱，更是增添了她的气焰，如此下来，对她修行极其不利，如果刚来云霞仙山，她有一半的机缘飞升成仙，那么如今，也许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
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未音又是吃惊又是呆愣，她以为他不问世事，闲云野鹤，却不曾想过，他竟对每一个人那般了解。
“而你这次重挫了她的自信，如果聪明的话，她会反思，等她悟了，何尝不是一种道，那么你何错之有，你做了一个正确的事情。”
“如果玲珑师姐并没有悟呢？”
“那便是她的劫数。”
未音突然有些好奇：“那我，我在您心中是什么样的？”
长安看了她一眼：“刻骨，努力，踏实。”他每说一句，她的嘴角便向上翘了一分，眼角眉梢都是春风化雨般的清浅笑意，柔如水，轻如风，他的声音逐渐变得低沉，“你有慧根，也有修仙的根骨，只是……”
只是什么呢？
只是她心性未定，只是，她故作成熟稳重，实际上还是一个需要呵护的小女孩。
只是，她以为自己做到波澜不惊，放弃一切，其实，这话一切不过是假象。
只是一层薄薄的窗户纸，风一吹，便会暴露了一切。
她的决心并不是金刚玄铁铸成，并不坚定。
而不坚定，往往会生出心魔，亦或者，走火入魔，这比没慧根的修仙者更惨，因为她以为自己坚定不移，却不成想过，心魔已经蚕食了她的元神。
和他一般。
他不能让自己陷入那般进退两难的境地，更不能让她重蹈覆辙，如是想着，那点柔情慢慢收敛回去，眼中坚硬重现：“只是根基不稳，需要好好修行，为师让你去云峰殿，除了惩罚，便是让你多翻翻书。”
云峰殿里头的藏书，从师父在的时候已经数量颇丰了，里头随随便便一本书，丢在凡间，都会成为天下人抢夺的对象，在凡间，他们想要长生不老，想要容颜常驻，很难，但在云霞仙山，这些轻而易举，易如反掌。
“你若想保持这般年纪的相貌，需开始好好修行。”
“师父的意思是，只要我好好修行，以后都会是这个样子，不会继续变了？”
“差不多，但还是有细微变化，要知道，天道始终存在，即便是神仙，也不是万古长存，神仙也会寂灭，何况是我们的修仙之人，只是，衰老的速度较之凡人，会慢了一些。”
真的是一些吗，猪猴说，他已修行了三百年左右，按照凡间的年纪来说，他都可以当她的曾祖爷爷了。
但眼前的他，眉目如画，眼如沉静的湖泊，乌发随意披散，只用发带轻束，一身白袍如窗外月华流水，低眉敛目之间，尽是如诗般的清丽，如此倾国之貌，谁成想，他已经三百岁了。
三百岁了啊，未音想想自己的年纪，她今年的生辰还未过，依旧停留在十五岁，十五岁和三百岁相比，真的差了太多太多，仿佛云泥之别，仿佛，天上人间。
而等她到他这般的年岁，他是不是早已位列仙班，偶尔回想起，自己曾收过的徒弟。
“师父，元尊师祖飞升成仙后，来看过你们吗？”
长安摇摇头：“未曾。”
“为什么？”
“凡人和仙人，终归不是一路，既千辛万苦飞升成仙，那便要忘记前尘往事，如若不然，那便不叫真的飞升，心若有念，何为神仙。”
“难道仙人就应该心若止水吗？”
长安看了她一眼，今晚她的话有点多，而奇怪的是，他竟也如此耐心，一一回答她这些看似并无道理的问题。
“并不是心若止水，而是心怀大爱，大爱之下，小爱皆可放在一边，而他们的所思所感，便是小爱。”
未音沉默了。
心怀大爱，便是要舍弃小爱吗，她认为这两者之间并无冲突，为何有大爱就不能存着小爱，就比如帝王，他的大爱便是整个家国，他的子民，但他也有小爱，便是他的家人，妻儿，如果连小爱都抛却，那么谈何大爱无疆。
“你觉得为师说的不对？”
未音摇头：“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观点，不能说谁对说错。”
长安微愣，接着默默点了点头：“你悟性高，也谦虚，为师并没有看错人。”
“谢谢师父夸奖。”
“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
说话也并无耽误长安的工作，在后半夜降临之时，基本书撰写完成，他将书叠好，收好笔墨纸砚，起身之时，却发现未音早已睡着。
她的脸埋在胳膊下，墨汁沾染了面容，这一压，活像是大花猫，长安顿了顿，还是伸手替她轻轻拭去，触手肌肤细腻，微带冰凉，他仿似触雷一般，猛然收回手。
这一动，未音跟着醒来了，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朝他糯糯一笑：“长风。”
果然，她还是在乎那个人，所以，她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抱着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走到镜子面前，望着这张脸，伸手摸了摸。
突然，镜子中的他跟着动了动，目光却是看向趴在桌子上的未音，那眼神带着怜惜和疼爱，紧接着，镜子中的自己眉头微皱，唇角压着，那是怒气爆发的前兆，果然，他看到镜子中的人张开嘴巴，而说话的却是他自己。
“她受伤了，你竟然让她受伤了！”
元神在波动，镜子中的自己情绪激动，但除了面上神情，其他地方并未动。
长安缓缓握紧自己的拳头，他听到自己再次开口：“你根本不配拥有这具身体，它是我的，你根本就保护不了她，自以为似的长安仙尊，只是一个大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