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缝隙里,有淡暖日光洒了下来,照在了玉簪之上,微微亮着。
江明默默注视着。
良久,良久。
他慢慢收掌,紧紧地握着,肌肤相接处,上面的淡淡暖意仿佛聚集着岁月经年,哪怕生死相隔却从未逝去的温柔与爱意。
江明深深吸了口气,使心情平缓下来,然后极为郑重把玉簪放进了怀中,做完这一切,抬头步入正题道:“清姨,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朱清摇了摇头,道:“现在还不行,要等到明天晌午!”
江明忽然一怔,皱起了眉,道:“为什么?”
朱清沉默了下,脸色缓缓凝重了起来,道:“如果你真的想去的话,就一切听我的!”
江明倍感疑惑,可是见到清姨又一副严肃、不容多问的模样,斟酌了一番,只好迟疑的点了点头。
朱清见到他迟疑的样子,在他面前蹲下身来,低声道:“你放心吧,你清姨什么时候骗过你。”
江明露出了一个笑容,忽然慢慢道:“多谢你了。”
朱清怔了下,嗔了他一眼,道:“谢我做什么?”
江明摇了摇头,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道:“对了清姨,好端端的,我......”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下,仿佛正要说些什么,却莫名的改口道:“他,为什么要让你带我回去啊?”
朱清听着他言语间的变化,眼中隐约闪过一丝复杂,江明与宗主这对父子的关系,看起来竟是如此的淡漠。
江平生这么多年从未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总是忙于宗门的事情,处处淡然,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江明也不愿意叫他一声爹。
两人明明是父子关系,却陪伴甚少,总显得少了那么一丝温情。
在这种环境下,江明时常从乌栖山偷偷溜出去,江平生却也只是口头略阻,江明当然不会听他的,随后便仿佛直接淡然无视了。
可是朱清知道,江平生是个很在乎感情的人,无论亲情,还是什么,在他淡然外表的背后,眼中总有那么一丝冰冷恨意,也只有看到江明的时候,眼中才会浮现一丝消失了许久的温和与柔情。
但是也就是这种温情,能让一个人,一个充满恨意的人,使他的内心冰冷消去,就连不顾一切报仇的决心,也有那么的一丝动摇。
这片刻间,朱清的眼眸深处,更为复杂。
也许,宗主他也想放下一切,听小初的话和江明好好过安稳普通的生活,可是他的内心,却始终抉择不下,在仇恨的煎熬中,他无法选择安逸的活下去。
所以只有刻意远离眼下的温存,掩埋心头唯一的牵挂,才能一往无前的,无所顾忌的为仇恨而活着。
朱清在心里这般想着,缓缓抬起了头,凝望着江明,脸上满是关怀与温柔,轻轻道:“其实宗主他很在乎你的,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你也总不能在外面飘荡一辈子,总是要回家的,不是么?”
江明身子莫名一颤,沉默了片刻,慢慢转过了头,仿佛不想看到面前那温柔的脸庞,但是耳边传来的话,却依然如同微风一般,悄悄的荡过了心间。
人活这一世,却不知因何而来,也不知终将魂归何处,但是漫漫一生中,生于世间,总不会希望如无根浮萍,该有归属。
他盯着手中早已经被搓揉碎裂的树叶,微咬嘴唇,慢慢道:“好。”
朱清微笑了下,半弯着腰,轻轻替他捋顺略显散乱的发丝,道:“这样的话,清姨每天都能看到你了。”
林间轻风飘过,树叶簌动,温柔中却总带着一丝淡淡的伤感。
一片枯黄的树叶缓缓落下,有一只白皙的手,慢慢接了过来。
梧桐叶。
天下第一巨城,梧桐城,因多梧桐树而得名,每逢秋季,落叶缤纷,金黄灿灿,于美丽中又多了一分萧索与落寞。
自古逢秋悲寂寥。
世间流传,正道领袖云孤鸿,心中便是有忘不掉的人儿,寄情于物,所在的梧心院,植满了梧桐树,景色是为梧桐城之最。但是寻常人皆难到此亲眼一看,殊不知,庭院深深,冷清寂静。
慢慢落下的枯叶,彷佛是万千愁绪,凄婉惶惑,在无声中倾述着相思眷念。
余忴霜默默看着手中的叶子,她的面容依旧清冷美丽,眉间却带着淡淡忧愁,仿佛在这个时候,也有记挂着的人,心事无限。
“叽呀......”一声,她前方的小阁楼门开了。
余忴霜恍然回神,丢下了手中的落叶,朝着她正前方的小阁楼走了去。
那片落叶跟着她的脚步飘了一下,仿佛是摆脱不掉的心事,在紧紧跟着这个清丽的女子。
云孤鸿站在小阁楼内,面色一如既往的憔悴黯然,只不过眼下,却又多了些隐忧。
余忴霜慢慢走到他的面前,恭声道:“师父。”
云孤鸿打量了她一眼,见到她脸上的愁容,皱了皱眉,道:“怎么样,他还没有下落么?”
“没有。”余忴霜似乎轻轻咬了下唇,不过随即又道:“不过,弟子去那日我们被.......被困的地方,那株千年树精已经死了,而且旁边还有一些野果残骸。”
“野果?”云孤鸿闻言眼神一凝,沉思了下,低吟道:“千年树精已成精怪之属,其中力量就是修为较高的俞安和你一起也是难以抵挡的,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死了呢?多半是他命不该绝,被什么人给救了?”
余忴霜听到这样说,心中竟是没来由的松了口气,但是随即又升起了一股不安担忧,仿佛不亲眼见到那人,她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安心的。
那日与江明生死隔绝之后,她便彻底昏死了过去,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梧心院中。
去流云山的一行年青弟子各有伤势,却唯独少了江明一人,而余忴霜伤势最重,心中担忧着急,却肯本无法起床,还是云孤鸿告知,齐方已经带领一批弟子正前去流云山了。
可是从梧桐城到流云山八、九天的路程,待齐方等人到流云山的时候,不但盘踞此处的魔教妖人全部躲藏了起来,也没有见到别的任何人影,便又无奈的折返了。
同一时间,余忴霜伤势刚能下床,便是不顾阻拦,只身去了流云山,这一来回,加上在流云山数日不甘的寻找,甚至周围好几里的范围都找了个遍,便耽搁到了现在。
但是却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云孤鸿望着她依然失望不安的神情,而且整个人都仿佛消瘦了许多,沉默了许久,缓缓道:“这种种迹象都表明他还没死,若是活着,他定然会回来的,你也不要太过担心了,你重伤初愈,还是要多休息休息。”
余忴霜则微微垂下了头,眼神深处露出了难明的情绪,似是哀伤彷徨,低低的道:“那日他不顾性命的护我、救我,还把生的希望给了弟子,弟子无论如何也是......放不下心的。”
云孤鸿望着这个弟子,仿佛默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余忴霜神情无神,过了半晌,仿佛想起了什么,情绪也压下去了许多,抬起头轻轻道:“师父,许师弟他怎么样了?”
云孤鸿摇了摇头,之后长长叹了口气,道:“那日俞安把你和他带回来之后,他就一直是昏迷当中。”
余忴霜听此,心中哀意更重。倒是云孤鸿安慰道:“他虽然一直陷入昏迷,但是尚有气息,现在笠儿一直在照看着,就是不知何时能够醒来,你也不要太过忧心了。”
余忴霜轻咬嘴唇,慢慢点了点头,道:“师父,那没什么事的话,弟子先下去了。”
云孤鸿默默望着她,脸上神情复杂,一时间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压在了面前这个较弱而又内心坚强的弟子身上,还想再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说,默然了下,低声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