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之时,贾迎春从床上爬了起来,披上一件衣服,借着月色走出了床帐。
推开窗户,看了看天上的群星,掐指一算,此时正是红楼梦魇小世界与外界联系最薄弱的时候。在这个时候施法,几乎不会引起天道的注意。
取出纸张和剪刀,故技重施。不多时,两只精巧的纸人,便出现在她指间。
放出一只纸人,看它飘飘欲飞,消失在了暗沉的夜色里,贾迎春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纸人在当晚并没有传递过来有用的消息,第二天傍晚,方才起了变化。
此时贾迎春刚刚用过晚膳,正在饮茶。突然她感到与自己心神相连的纸人微微一热,忙放下茶盏,对司棋和迎春说道:“你们先出去吧,我想自己安静一会子。”
虽然感到有些奇怪,但两个丫鬟还是退下了。见四顾无人,贾迎春抬起纤纤玉手,从袖口贴肉处取出纸人,将其贴在了额头处。顿时,潜伏在孙春芸房里的另外一只纸人,将它看到的画面传递了过来。
橙黄色的斜阳,从杏子红纱窗外照射进来,洒在依窗而坐的孙春芸身上。原本平淡的姿色,在阳光的映衬之下,竟似乎涨了两三分。她头上斜斜挽着有些散乱的慵妆髻,发间只插着一支素雅的碧玉簪,身上穿的,也是家常旧衣。看起来,一副就要歇息的样子。此时她身旁只站着一名最得她喜爱的大丫鬟,对面春凳之上,歪歪坐着一名满脸陪笑的婆子。
孙春芸抬起手来,看着指甲上有些褪色了的凤仙花染的残红,出言说道:“怎么回事?为何竟让那贱/人平安回府了?”
那婆子弯着脊背,露出一脸苦相,回答道:“本来已经就要成功了的,谁知半路上杀出来一位该死的算命子,拦住了我们找的人。”
闻言,孙春芸眉间露出烦躁之色,将玉手拍在桌面之上,冷哼道:“没用的东西!这么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们有何用?”
婆子战战兢兢,不敢辩解。孙春芸的大丫鬟忙躬身劝道:“姑娘不要生气,仔细你养的春葱似的指甲。若是不小心折了,怪可惜的。”
听了这丫鬟的话,孙春芸果然平息了怒气,小心翼翼的抬起手来看了看,方才松了一口气。见她的脸色不再那么难看了,那婆子忙又道:“这一次不行,还有下一次呢!姑娘放心,她夜路走多了,总有撞到鬼的时候。”
孙春芸闻言笑了,道:“你说得不错,逃得了这一次,可未必逃得了下一次。你也辛苦了,绘儿,将我不常戴的那对绞丝镯子赏给妈妈。”
闻言,那妈妈忙站起身来,满脸堆笑:“事情都没有办好,怎敢要姑娘的赏赐?”
孙春芸道:“不必推辞,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是需记得,以后,好好为我办事,便是了。”
待那妈妈领了赏出去之后,名叫绘儿的丫鬟走到孙春芸前方,问道:“姑娘,以后,还要对奶奶下手吗?”
白了绘儿一眼,孙春芸冷然说道:“她是你哪门子的奶奶?她也配!”
绘儿闻言,忙不迭的赔罪,孙春芸的脸色这才缓和起来,说道:“自然。一想到要跟那装模作样的贾迎春做姑嫂,我就浑身不舒服。总要找个由头将她踩下去,才能继续过日子。”
小心翼翼的看了姑娘一眼,绘儿问道:“其实,奶,不,贾迎春她也没有碍着我们什么。以后姑娘出了门子,不跟她来往,也就是了……”
孙春芸冷冷瞥了绘儿一眼,眼底深处划过一丝疯狂之色,说道:“不长进的东西,那贾迎春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样为她说话?”
绘儿听到这话,心底顿时咯噔一声,知道坏了。她连忙跪了下来,匆匆说道:“姑娘明鉴,奴婢并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害怕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牵连到姑娘身上,反倒不美。到底……她还是荣国府出身的姑娘……”
“哼,出身荣国府又怎样?”孙春芸不屑的说道,“她不过是因为她老子拿不出五千两银子来还债,拿来作价抵给我家的。进门的时候,连嫁妆都没有多少。在我家受了欺辱,也无人给她出头。这样的人,就算出了什么事,你且看着吧,也无人替她出头。”说着说着,她站起身来,推开窗户深深呼吸了一下,又道:“至于为什么我要这么做,那就更简单了。那么一个软弱无能的贱人,也敢跟我一样,名字里带着一个春字。也不想想,她配么?”
接下来的场景,贾迎春就并没有再看下去了。再看,也没什么意思。她放下手中的纸人,眼里露出一丝狠色。既然如此,就不要怪我先下手为强了。就算我放过你,你也不会放过我,不是吗?
孙家的人,真是一群疯子!或许,他们家骨子里,就有着疯狂狠毒的基因吧。否则,要怎么解释,一个尚未经历过许多世事的大家闺秀,仅仅因为同名,就要害一个大活人的性命呢?孙家每年都会有下人无故死去,也许这其中不止是孙绍祖一个人的功劳,亦有孙春芸的原因吧。
这种人,死有余辜!
下定了决心之后,她的眼神瞬间变得冷酷起来。若是此时司棋或者绣橘看到她们的姑娘,估计会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清冷的月色底下,纤细袅娜的身影,透着一股寒意。就连地面上她自己的影子,似乎都被这寒意吓得抖了几抖。
夜色渐渐的深了,孙家的府邸中,无论是主子还是下人,此时几乎都已经陷入了睡梦之中。当然,也不是没有例外的。一名妾室的房中,正拥着美人喝酒取乐的孙绍祖,就还没有丝毫的睡意。醉生梦死,在这个世道中向来是男人们的专利。
身陷在满室的脂粉香和酒气之中,面色喝得通红的孙绍祖突然打了一个寒颤,喃喃自语道:“怎么突然觉得有一阵寒意经过……”很快,这种感觉就被他抛开了,继续搂着身旁的妾室喝了起来。
孙绍祖的感觉并非空穴来风,此时那阵寒意的源头,正朝着孙家大姑娘的院子行去。
银白色的月光下面,身披黑色斗篷的纤弱身影,以一种人类不可能达到的速度,朝着前方疾行。路上遇到的巡夜的婆子,对这条人影视而不见,仿佛看不到一样。
来到孙春芸的房门外,藏在宽大袖口里的手指轻轻一动,门闩便自行脱落了。
悄无声息的推开门,贾迎春慢慢的走到孙春芸的床前。床榻底下的踏板之上,睡着丫鬟绘儿。两个人都睡得很熟,发出有规律的轻微的鼻息声。
手指微动,一颗乌黑的药丸子,从孙春芸的嘴唇间钻了进去。床上的人啧啧嘴,翻了个身之后,又睡熟了。
黑色兜帽底下,贾迎春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这颗她闲来无事做出来的药丸子,孙大姑娘你便笑纳了吧。
以恶制恶,以暴制暴,岂不快哉?
第二天清晨,像平常一样从温暖的被窝里钻出来,收拾好了自己的被褥之后,绘儿方才去叫醒仍在沉睡的姑娘。
这种事,只有她最擅长,做得最好。
犹记得曾有一个小丫头因为不知道姑娘的脾性,在叫醒她的时候粗暴了些。便被姑娘扔出去的瓷枕砸到了头脸,毁了容貌。
自此以后,无论是不是绘儿值夜,叫醒睡梦中的姑娘这件事,都是由她来做的。
掀起绣着花鸟彩蝶的床帐,将其挂在两边的银钩之上。紧闭着双目的孙春芸,便暴露在了绘儿的眼帘之中。从一旁搁着的水盆里拿出帕子拧干,将温热的帕子凑过去轻轻擦着姑娘的脸,绘儿低声喊道:“姑娘,姑娘,该起身了……”
本来平时叫一段时间之后,姑娘也就醒来了。可是今天,在手里的帕子变得冰冷了之后,姑娘却还是没有醒过来。绘儿心里一沉,伸手轻轻抚上对方的脸颊。触/手之间,滚烫一片。
不好,姑娘生病了!
大姑娘病了这件事,很快就在府里传了开来。她的身体一向康健,极少生病。因此孙老太太很是重视,亲自过来看视,又忙着叫大夫进来给她诊脉。乱了大半天,才安静了些。下午的时候,终于起身了的孙绍祖也过来看了,又拿了贴子请了其他有名的大夫进府。可是,大姑娘的身体情况,还是逐渐的恶化下去。
晚上,终于坐不住了的孙老太太亲自来到了迎春的院子,沉着一张脸,要迎春想法子请太医进府,给孙春芸看病。
有求于人还这般态度,孙家人真以为天老大他们老二吗?
贾迎春缓慢的眨了眨眼,说道:“我哪里有法子请太医?从前在贾府的时候,就算是我生病了,请的也都是普通的大夫来看诊。唯有老太太和太太宝玉这些人病了之后,方才请得动太医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