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画舫(1 / 1)

这宅子很偏僻,虽然也是在城里,四周却还有小块小块的田,点着灯的人家稀稀拉拉。普通的平民居所,无论位置还是模样,都十分不引人注目。

元煜带着田彬,随睿华进了屋里。

暮珠关上门,不情不愿地给他们倒水。她想不明白这朔北王怎么会在这里,想起太和苑里的事,有些心虚。这些天,她跟睿华说了初华在京城的事,但是朔北王知道初华是女子这件事,她没有胆量说。朔北王来到这里,莫非也是为了初华?暮珠心里七上八下。

田彬接过水碗,看看暮珠,笑笑,却换来一个白眼。田彬讪然。

元煜看着睿华,他坐在席上,灯光如豆,却难遮掩他脸上苍白的面容。虽身处这落魄之地,他却毫无局促之色,举止优雅得体。只不过,他的身体看是来是十分不好,一直低低咳着。

暮珠连忙端来一碗药,让睿华喝下去。

田彬立在一旁,怎么看怎么觉得怪异。

这个少年,跟他在京城看到的中山王几乎一模一样,所不同的是,那个中山王看着病恹恹,转身便会爬树会劫狱;这个少年却真的是一脸病容。

原来……这才是中山王?

那先前那位……

田彬觉得有些头大,不禁看向元煜,谁会想到,这中山王是孪生子。

“大王既知晓孤是何人,便请直言。”元煜将水碗放在一旁,淡淡道。

“舍弟与殿下之事,孤有所耳闻。”睿华道,“初华替孤往京城,得殿下照拂,孤还未道谢。”

元煜淡淡一笑:“不过举手之劳。他既然是大王的兄弟,不知他现在何处?”

“他被齐王抓走了。”

元煜与田彬皆是一讶。

“齐王?”元煜皱起眉头。

“正是。”睿华望着他,忽然,神色一整。

他离席而起,走到元煜面前,向他长揖而拜,“若殿下愿意救出舍弟,中山国一切之物,悉听尊便。”

室中一片安静。

元煜看着睿华,神色平静,却道:“据孤所知,大王如今已不在人世,许诺之事,如何给我。”

睿华神色沉下,昂首道:“孤只要回到中山国,冯暨的阴谋自然揭穿,中山国便会回到孤的手中。”

元煜看着他,不由笑起来。

暮珠在一旁看着,不禁恼怒:“殿下笑什么。”

“我笑大王拿孤当小儿。”元煜看着他,意味深长,“此言,大王自己信么?”

睿华的脸苍白如纸,片刻,低低道:“孤所有之物,唯中山国而已,不管成功与否,孤都愿意一试。”他看着元煜,双眸明亮,“不管殿下是否愿施援手,孤都会奋力救出初华。”

元煜没有说话,静静注视着他,灯光微动,神色教人辨认不清。

他淡淡一笑,起身,将睿华扶起。

“初华在京城时,与孤多有交情,如今她落了难,孤自不会袖手旁观。”

睿华讶然,惊喜之色浮山脸庞。

“孤会救出她,也会助大王取回中山国。只是,”元煜顿了顿,看着他,慢条斯理,“孤从不平白帮人,大王方才说,中山国一切之物,我皆可取走,此言确否?”

“君子一言九鼎,驷马难追。”睿华当即道。

元煜唇角微勾:“如此,一言为定。”

几人在宅中谈到深夜,元煜和田彬离开时,月亮已经偏西。

“殿下,”田彬有些不放心,“这中山王请殿下帮忙,许了好处也没凭没据,他反悔怎么办。”

“他反悔不了。”元煜望着前方,唇边勾着一抹淡笑。

似乎,有她出现的地方,事情总不会无聊。

她逃走了,没有让他失望。

还有,她叫初华。

*****

齐国的马车,并不如中山国的马车好,而且,中山国不会给中山王上镣铐。

虽然同是假扮睿华并长途跋涉,初华这一次可谓辛苦,没有个舒服的时候。

到了临淄之后,齐王的人把她安置在一座很漂亮的宫殿里面。这宫殿建在一片大湖的中心,要走进去,须得通过一条长长的桥。那桥是朱红色的,阑干的柱头贴着金片,看上去又精巧又气派。湖里栽着菡萏,春时未开花,只有望不见头的绿叶,但是初华能想象开花时有多漂亮。那宫殿就矗立在桥的尽头,白玉石堆砌成层层的高台,殿宇就在高台之上,飞檐欲举。

到了这宫殿里,那些人就把初华手脚上的镣铐除去了。初华四下里看看,明白了原因。这宫殿的周都是水,茫茫的望不到岸,唯一的通路是那条桥,两端都有守卫。睿华那样的人,的确插翅也难逃。

不过,这宫殿十分气派,初华去过中山国的王宫,也去过京城里的皇宫,都没见过比这宫殿更舍得花钱的。她住的偏殿叫藏莺殿,且不说墙上的锦幔、梁上的纱帐多少钱一尺,光是殿中摆设的玉器珍玩,就已经够初华眼花缭乱。家具也极尽土豪,就连一张普普通通的小几,上头的装饰都是包金的。初华琢磨着,自己逃走的时候,得事先掰两块金子下来,正好做路费。

服侍初华的宫人说,这宫殿叫玉莺宫,是从前齐王专门为宠姬裘莺莺建的,收藏之物,都是齐王最爱的珍玩。

初华看看这宫中的陈设,的确,有不少女子的闺房之物,妆台铜镜,应有尽有。妆奁里的首饰,每一件拿出来都堪称绝品,珠玉玳瑁,宝石琳琅;打开衣柜,都是女子的衣服,不过看起来似乎放了很久。初华虽然也喜欢华服美饰,看着这些,却觉得那个裘莺莺过得未必开心。这样的宫殿,跟坐牢没有区别,还要服侍那个一身肥油的齐王……初华想到都觉得作呕。

“可惜,裘姬十数年前不知所踪,大王十分伤神。”宫人说。

活该。初华心里冷笑。

那个齐王,并没有一到临淄就立刻就来找她。听宫人说,齐国的境内出了些事,有人造反,齐王回宫后就匆匆离开了,马不停蹄。

这对初华而言,是个好消息。

但是,当宫人们备好汤池,请她入浴的时候,初华还是有些傻眼。上次假扮睿华,只需要在外人面前装模作样就好,但是现在不一样。周围人一旦发现她是女子,不但她难逃,而且说不定立刻就回去追捕睿华。

幸好,初华装中山王,别的马马虎虎,装腔作势最是得力。她看到汤池就皱眉,说这汤池千人用万人用,不干净,她要新的。宫人苦劝,初华只是不愿。宫人们得了齐王的令,要好生伺候,见初华这般挑剔,也只好顺着,给她新制了一只木浴盆。而当她们伺候更衣,初华又高贵冷艳地说,他是中山王,在中山国,只有最高贵的家族,才能将子女送入宫中伺候他沐浴更衣,齐王把他捉来已是大不敬,如今又让这些下人来污秽他,是可忍孰不可忍云云。

宫人们面面相觑,禀报了宫正,宫正亦是头疼。这里是齐国,怎么可能去让贵族家里子女来伺候中山王。齐王不在,宫正只得禀报二王子萧承启,萧承启闻言,冷笑,“既如此,他最高贵,让他自己给自己洗好了。”

宫正得令,初华沐浴时,果然旁边一个闲杂人等也没有。

接下来,就是报仇的事了。

自从祖父去世那天起,初华就将报仇列为了头等大事。

齐王权大势大,但她不怕。顶多不过事败一死,就像何叔平日里那口头禅,来世又是一条好汉。

她曾真心期待睿华是自己的亲人,但睿华告诉她,他不是。

无论真假,初华已经不在乎,这世上待她最好的人是祖父,如果连祖父的杀身之仇都不肯报,她活在这世上又有什么意思?

初华静心等待着,终于,四五天之后,外面传来消息,齐王回来了。

当夜,玉莺宫的主殿里灯火通明,乐声悠扬。宫人们一早就为初华梳理头发,戴上玉冠;又点起香笼,将锦袍熏得香气宜人。初华没有反抗,由着她们伺候,镜中的双眸黝黑,闪着锐利的暗光。

*****

玉莺宫的乐声,随风远播传出几里,湖岸上的人都听得分明。

守桥的侍卫们无事可做,小声地聊着天。

“大王似乎高兴得很,那□□平息了么?”

“不平息他也高兴,据说,他带回了一个酷似裘姬的人。”

“原来如此啊……”

这边说着话,不远处的小码头上,一艘画舫泊在岸边,侍从往上满搬运着物什,来来往往。

“今夜可热闹了,”一人笑道,“大王子与王子妃,今夜要到湖上赏月。”

“大王子?可许久不曾见他有这般闲心了。”

“可不是,唉,二王子那般讨大王喜欢,大王子可……”

“低声!有人来了!”

众人连忙噤声,只见大道上,一队车马辚辚而来,正是大王子萧承业一行。

车马在码头停下,萧承业与王子妃杜氏皆着一身轻便衣裳,还带着数名乐师,一看就是要去游湖的。

正在此时,一阵车马声又至,众人看去,只见灯笼明亮,从人簇拥,二王子萧承启也来到了此处。

两边见面,气氛登时有些怪异。

萧承启坐在步撵上,看到萧承业,却不下来,只笑了笑,拱手一礼,“兄长,王嫂。”

萧承业看着他,点点头:“承启。”

兄长与王嫂,今夜要游湖么?”萧承启瞥瞥那画舫。

“正是。”萧承业缓缓道,“今夜月色甚好,我等许久未曾游湖,承启也来么?”

萧承启莞尔:“兄长相邀,承启本不该拒,但父王今夜在玉莺宫行乐,命我伴宴呢。”说着,他似乎想起什么,问一旁的内侍,“是了,兄长也在此处,父王可曾唤兄长一同赴宴?”

内侍答道:“禀二王子,未曾。”

萧承启露出诧异之色,拖着腔调,“未曾么?父王可真是,怎将兄长忘了!”

杜氏皱眉,萧承业却神色镇定,无一丝波澜。

“兄长莫急,且在此等候,待承启去见父王,禀明此事,说不定稍后便会有人来请兄长呢。”说罢,他看着萧承业,不怀好意地笑出声来,挥手让从人继续前行。

“放肆。”看着萧承启的步撵往桥上而去,杜氏低低骂道。

“无事。”萧承业淡淡道,问从人,“都上船了么?”

“都在船上了。”

萧承业朝玉莺宫那边望了望,目光阴沉而闪烁,“我们走。”说罢,朝画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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