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渐盛,绿荫正浓,近海偏南的淮中在正月里便已暖和的可以脱掉夹衣,又离盛夏还有一段时间,气候在一年里最为宜人。
从台上走下的莫寒一身一脸的汗,左臂上几道不轻不重的伤口,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在渗血。往常下了擂台,不管他有没有受伤,总会有一双柔软细腻的手递上巾帕,会有一个柔媚动听的声音笑赞一句:“方才你在台上真是英武不凡风姿卓绝,底下不知多少姐妹都红了脸呢。”
莫寒“看”三方演武台中正东一方,台上的是肖靖南和绯玥宗一名弟子,两人的身形移动极快,灵力消耗都很剧烈,只是比起绯玥弟子的左支右绌来,肖靖南明显占着上风。
想必那人此时的风姿也是英武的,所以姬瑶只顾在那方演武台下叫好,连他已经下场也没有注意到。
莫寒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姬瑶还是没有发现,他转身,独自走出人声鼎沸的演武台。
花园里十分安静,人声渐淡,只剩鸟雀啾鸣。就这样走在葱茏的草木间,莫寒有些恍惚,他想起很多往事,关于她的。
他是什么时候遇见她的?是那一年盛夏,午后蝉鸣聒噪,烈阳灼人,他抱着几本书册往风灵阁大门口走。大门口很是嘈杂,有两拨人起了冲突,是要打群架的势头。学宫里是严禁弟子私斗的,公仇私怨都可以正经约战,在演武台上解决。
时至今日,莫寒已经忘记那两拨人都是谁,也不记得他们为何要起冲突,更没有追究过冲突之后的处置,他只记得自己正赶时间,试图从乱糟糟的战场插空过去,旁边有人嚷着“杀的风灵阁,看老子不踹…”,那一记阴腿在拥有强大感知能力的他看来,很轻松便能躲过,正要侧身,手臂却忽然被人抓住,有人一把将他扯出了战圈。
那时候气应是热的令人发指的,空气里满是尘土,耳边也是此起彼伏的尖声叫嚷,他的感官比常人敏锐许多,因此越发讨厌嘈杂环境。但无论何时回忆,他发现自己都能奇异的将那喧嚣的背景退远、淡化,唯一还鲜活的只有将他扯离战圈的那个人,那又柔又脆的一声喊:
“心点啊,这位师兄!看你似乎眼睛不好,下回打群架可不要这样积极了。”
他没有在意那句“眼睛不好”,他很惊讶,心跳的比平时快,他只是头一次发现,女子手掌如此柔软如云锦,女子嗓音如此轻灵如珠玉,女子的气息也是独特的,让他想起遥远南地大片大片的扶桑花。
十五岁的少年,第一次发现女子动人的柔美,在那样嘈杂的环境中,那般不合时宜的时间里。
后来那一大堆的喋喋不休他也记不大清了,只记得女孩子笑嘻嘻道:“我叫姬瑶,今年才入火灵阁,我生平最喜欢结交好友,师兄,看你相貌堂堂气度不凡,要不要交个朋友啊?”
后来他就成了她的朋友,从陌生到熟识,到几乎出双入对。姬瑶以美貌和热情活泼的性子扬名下学宫,她和实力不俗所以也有些名声的莫寒一起,自然惹来许多闲言碎语。不过她不在乎,他更不在乎。有狂蜂浪蝶纠缠时,她还会搬出他的名号当挡箭牌,知道内幕的人多半要为他抱不平,但他心里明白,每当姬瑶大声宣布“我喜欢的是莫寒,你比得上他吗?”时,他是很高兴的。
从初遇到现在其实才不到三年时间,但他莫名觉得,认识她已经很久了,久到一世,久到往后往前的许多世。
她不为他递巾帕没关系,她不关心他的伤势没关系,她眼中有了别的男子也没关系,他在乎,却不会苛责。这件事在他看来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无非是他喜欢她,便不再考虑其他,只一心一意的对她好罢了。
男子青衫磊落,步履稳定而悠缓,他走出林木葱茏的花园,走上挂了一排八角风灯的红木长廊,带着暖意的微风吹过,将男子覆眼黑祾的带子和长发纠缠在一起。他用手分开,又回头看了眼演武场的方向,轻声道:
“你别人比不上我,但其实有很多人比我好,姬瑶,你如今,是找到能将我比下去的那个人了吗?”
东西两方演武台的比试先后落幕,正南方走上一黑一白两个眼生少年的演武台就格外引人注目,绯玥宗的弟子们注意到台上两人都是鼎学宫的弟子,因先前几场比试他们这边成绩太惨,面子上都很是挂不住。眼看对方要窝里斗,便都把挫败和难为情收起来,摆出一副看好戏的嘲讽表情。
风承琰指指台上那耀眼的金发少年,问道:“他是谁?”
羽安道:“温淮,和我同年。”
“就是你的两个手下败将之一?”
羽安皱眉道:“我与他比试总是输多胜少,新弟子考核那次只是侥幸而已。”
风承琰微笑:“莫要误会,我并没有诋毁他的意思,只是好奇罢了。”
“这场比试比试你不妨好好看着,他实力如何自然能见分晓。”
风承琰垂下眼眸又睁开眼眸,点头道:“我很期待。”
这话话音未落,台上两人便已轰然撞在了一起,转眼双方你来我往已经过手十招,不分胜负。温淮寻到机会当先脱身退远,他一手抬起召出十余根晶光闪耀的水链,水链呼啸缠向拾刃的同时他往后一转,砰的一声肉体骨骼对撞的闷响,上一刻还在台子中央的拾刃这一刻已经与温淮双拳相撞。
底下观战的人群还在茫然,风承琰已经坐直身子,惊奇道:“那黑衣人属性好奇特,竟然能瞬身转移!”
羽安也对风承琰毒辣的眼力和反应力表示惊奇,却没时间答话,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战局。
两人一撞又各自退开,水链纵横交叉的挡在他们之间,缝隙里却射出三枚似铁非铁的薄刃,直取温淮额、喉、心三处要穴,温淮身子一仰,躲过两枚,另一枚擦身而过,带起一串鲜艳的血花。
两个后翻落定后,金发少年一刻不停,立刻使出防御招式,周身被柔和的水灵力包裹,千钧一发的挡住神出鬼没在他身侧的拾刃。拾刃一击未成也不再纠缠,他后退一步,喝道:
“刃散!”
巡游在半空中的七片薄刃如闻敕令,竟是瞬间碎成齑粉,齑粉如铁灰色蝗群聚集飞舞,成一个旋转的巨大锥子狠狠钻向温淮的水盾。
就像直面针尖的水球,水盾在这样的攻势下眼看就坚持不住,但正全神贯注的输出灵力的拾刃忽然就转头往后望了一眼,他这一望就分了神,一分神粉末锥子立刻就没了那股无往不利的气势。
风承琰眯了眯眼,神色不明道:“好厉害的精神力,好诡异的招数。”
台上温淮一口喘息,便完全翻盘,水盾消散的同时水链狂舞,全冲着拾刃下盘而去,拾刃跃起躲过,却正赶上自上方扑下的温淮,胸前正受一掌,重重摔落在地。
他在对战开始便采用强攻战术,如今灵力已是不支,虽不支却还能再瞬移一次。方台之上,黑衣少年的身形再次诡异消失。
台下忽然响起一阵惊叹,人们惊叹的并不是消失的黑衣少年,而是站在原地不曾挪动一步的金发少年。只见他落地便抬手,指尖微蓝光晕一闪,偌大的演武台便从他身周开始膨起了一个一个透明的圆球。
一人高的圆球迅速布满整座演武台,那些轻盈的大球上下飘舞,左右碰撞,在阳光下闪出梦幻一般的色泽。台下众人都能感受到铺面的湿气,这才发现那看似轻盈的球是水而不是气做成的。
水球们占据了演武台上所有空间,拾刃无论瞬移到哪里都是同样的结果。
温淮信步往左走,水球们纷纷退开,如谦恭朝拜。他来到一个分外大的球体面前,看着里面挣扎无果,已经平静下来的拾刃道:“这一招‘水囚’正适合对付你,里面水压很大,內腑被挤压后灵力运行会很不顺畅,自然也难以挣脱。”
他着,四周水球都散落,还残存着灵力的水哗啦啦流满了台上台下,挤到前面观战的弟子们都湿了衣袍靴子,不过少有人骂骂咧咧,大多数看向台上二人的目光都是复杂难言的,有嫉妒、震惊、佩服,当然也有不敢承认不如人家而特意摆出的不屑。
困住拾刃的水球也散落开来,拾刃全身湿透的摔到地上,形容很是狼狈。温淮没有嘲笑没有得意也没有刻意表现的歉意,只是咧嘴一笑,对拾刃伸出手道:“这次还是你输,不过还有下次,我等着呢。”
拾刃看了眼那沾了灰尘血水却还是修长好看的手,没有接受温淮的善意,只是默然站起,默然下台,默然走向演武场出口。
他走到门边的黑金大柱前,忽然顿住脚。
他前方不到三尺远的地方,站了一个貌不惊人,神情冷漠的麻衣老人,老人正直直的看着他,目光深邃晦暗,让人只觉凉意从脚底直升到头顶,走了不是,不走也不是。
拾刃没有开口,也没有转身,他也看着老人,目光竟是只有警戒,没有退缩,
老人开口道:“子,你的灵力很是奇特,你叫什么,出身何处?”
拾刃冷然道:“拾刃,南疆。”
“南疆?莫不是诸葛氏的人?”
拾刃身周骤然戾气大增,老人花白的眉头一挑,似也惊异于这子在他面前也敢放肆的魄力。他伸臂,就要抓向拾刃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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