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慕秦被罗归燕反诘,正寻思着要怎么圆说,姬朱在这时轻轻挣开陈慕筠,后退了几步,朝陈慕筠跪了下来。
“小女子斗胆问一句,皇上,何为美?”她轻轻地问,声音柔弱,可是力量磅礴。
陈慕筠微思:“因人而异。”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小小果实如此,又更乎人?”姬朱的双目透着一股坚定,“既然皇上也说,美之于人,因人而异。那么之于国又如何?”
“……”陈慕筠暗笑,不提防竟被套了话。他又轻笑起来,“自然各有不同。”
“那公主与归燕娘子又凭什么说我不配当南国美人?”
“……好像,有道理。”陈慕筠忍俊不禁。
姬朱又道:“心犹面首,面不饰之则蓬垢,心不思善则邪佞。只知饰面而不知善心之人,皇上你说,她能算美人吗?”
“当然不算。”陈慕筠笑着回答。
“那请问长公主殿下,面丑之人若心善,她是不是美人?”
大长公主噎住了。皇帝在前头已经顺着姬朱的话说下去了,她好像被逼进了死角。
“归燕娘子,你觉得呢?”见大长公主答不上来,姬朱一笑,转而问罗归燕。
罗归燕已将唇咬得发白,聪明如她,已看穿了这一战的输赢。方才只是甩了她一个耳光,哪里这么娇贵需要人扶?所以姬朱是故作可怜,先博皇帝心怜。后面的连番套问,可见也是早有预谋的。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原来以为陈慕筠会毫无疑问站在自己这边,没想到一来就被姬朱牵着鼻子走了。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子,是给陈慕筠下了药吧?
可恨可恨,南国女子都是狐狸精转世!
她别过头去,冷冷吐出一个字:“是。”
姬朱松了口气,转而面向陈慕筠,忽然对上他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睛时,被打的脸就越加疼了起来。她赶紧低下头,说道:“南国挑选美人,以心为重,所以在外表上与北国有诸多分歧。还请皇上明鉴。”
明鉴?还用得着他明鉴吗?话都让她说尽了,他好像就是来当个陪客的。
“咳咳……”陈慕筠呛了两声,“如此,美人说得极是。”流于表面的美虽然能够让人赏心悦目,却也可能是剧毒,让人死于非命。反而一颗美丽的心,来得远远重要得多。当然,若两者可兼得,乃人间美事。
“回府!”大长公主眼看胜利在望却被姬朱釜底抽薪,心痛得简直就要摔烂了整个太平殿。当然她不能这样做,君是君臣是臣,就算陈慕筠是她生的,她也不能如此凌驾于皇帝之上。
罗归燕随即扶住大长公主,向皇帝行了一礼,便带着人乌压压地要离开了太平殿。
“慢着。”姬朱忽然叫住一行人。
陈慕筠讶异。她已经赢了,还想做什么?
罗归燕扭过头来:“美人有什么赐教?”
“赐教是没有,只是——”姬朱笑了笑,向陈慕筠行礼,“皇上,难道小女子蒙受不白之冤,就这样算了吗?这是北国王宫,是您说了算的地方,任由人来人去,还责打您的女人,皇上难道坐视不理?”
“这个——”陈慕筠心底暗讶,真是会趁热打铁的女人。原来天下女人皆一般小心眼,一般睚眦必报。不同的是,有些人的小心眼可恨可恼,有些人的小心眼却显得那么有趣。
罗归燕原以为姬朱一介外邦女子,在北国无势可依,总会见好就收的。这一仗就这么鸣金收兵,她也没有失多少面子。没想到,这个南国来的克星,居然还懂趁胜追击。
陈慕筠犯难。他毕竟不想与大长公主闹得太难看。
“啪!”谁知他还没下决定,罗归燕已经起手打了自己的丫鬟一巴掌。
“都是归燕教下无方,冒犯了南国美人。”她将丫鬟推到姬朱面前,“她就交给美人处置吧,要杀要剐,随意。”
“娘子!”丫鬟尖叫了起来。
就是这转瞬之间,姬朱不得不佩服罗归燕,她做出了一个损失最小的选择。明明方才打她的人是大长公主的宫人,却只推出自己的丫鬟来息事宁人。一则保住了大长公主的脸面,二则在她身边安插了这样一个眼线。什么要杀要剐,都是说得好听。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杀了这丫头,这事情就没完没了了。
姬朱笑了:“太平殿不缺人,更不缺死人,归燕娘子请收回吧。只是日后,还请对下人以身试教才行。”
言下之意,上梁不正下梁歪。
横竖这哑巴亏,罗归燕是吃定了。
大长公主气得险些晕倒:“还与她费什么唇舌,走,走!”
一伙人便乌泱泱地离开了太平殿,带走了从今往后的所有不甘。
“臣弟——也告退了。”陈慕秦的脸色不佳,向陈慕筠抱拳行礼。
姬朱这才想起来,方才自己装晕倒的那一刻,是陈慕秦第一时间抱住了她。她抿了抿唇,向陈慕秦行礼:“刚才多谢三殿下施手援助。”
陈慕秦冷冰冰地回了一句:“举手之劳罢了,美人不必挂心。”说着便离开了。
姬朱心中亦有些淡淡地难受,可说不上来为什么。
“是何人给你的胆子,让你戏弄朕?”突如其来的一声冷喝,将姬朱吓回了神。她似乎忘了,还有更大的一个烂摊子等着她收拾。
陈慕秦居然就这样跑了?他不是说过会在北国护她周全的吗?陈慕筠会杀了她的!
她“噗通”跪了下来:“皇上要杀便杀,我无话可说。”
“嗬,方才还不是巧言令色,利用朕来对付朕的亲姑姑吗?”陈慕筠冷着脸坐下,手指得得得地敲着桌板。
姬朱抬起头:“在皇上面前,小女子不敢信口开河。我虽是南国人,可现在身在北国,自然生死荣辱都在北国皇帝的一念之间。”
陈慕筠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你……你真是比我的归燕外甥女都会抹黑人,我什么时候说要杀你了?我陈慕筠登基这么些年,政治清明,从无乱杀无辜。你只是个南国贡品,我怎么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将你杀了?岂不污了我的圣明。”
这真是姬朱有记忆以来听到的最不要脸的自我标榜了。
“皇上视归燕娘子为外甥女,可归燕娘子未必是。”她小声地回了一句。
“什么?”陈慕筠侧过脸仔细听,“你再说一遍。”
姬朱的脸一红:“没什么,我是说——我的长相,的确不是皇上所喜的。”
“你虽有负‘美人’一词,但我从南国要的不是一个封号,而是你这个人。起来罢,地上凉!”陈慕筠伸出手。
姬朱垂着头,慢慢地伸出了手。被他一下捏住,带进了怀中:“方才打得可疼?”他抬手,轻轻地抚触她微肿的脸。
她现在的样子,肯定丑死了。
姬朱点头:“疼。”换你被打两巴掌试试看。忽地脸颊上传来轻柔温热的微风,是陈慕筠在轻轻地吹。
姬朱的脸烫得几乎烧了起来。她赶紧从陈慕筠怀里退出,有些手忙脚乱地望着他。
“啊对了,你刚才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这是南国的谚语吗?淮南淮北在哪儿?我可从未听说过。”陈慕筠夹着两条眉毛问道,那认真的模样,顿时扫去了姬朱的羞涩与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