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先生过来泉州,原就是代章总督同段钦差致意的,顺便问一个段钦差的行程。段钦差还颇有些派头,道,“陛下吩咐我过来看一看江南民情,也就是走到哪里看到哪里罢了。哪里好定下今日去哪儿明日去哪儿?何先生不必烦忧,我既然先过来闽地传旨,自然是要先看一看闽地的。代看过闽地,再往浙地去。”
基本上,这话说了,跟没说一个样儿。
何先生也非凡人,他把自杭城带过来的两个绝色女子往段钦差跟前一递,段钦差的派头便格外亲和了,道,“总要年前回京向陛下交差。”给了何先生一句准话。
何先生看段钦差这德行,也没心思相陪于他,客气的奉上厚礼,千万请段钦差往他们杭城过去小住。如此,客套一二,表过“情义”,何先生便告辞回了杭城。
待回杭城的路上,何先生暗想,原林靖提的那事,何先生觉着有些过了,这段钦差毕竟也是当朝三品。可如今看来,这等小人,还真欠林靖那主意收拾。
段钦差能下江南传旨,顺便代陛下“看一看”江南,自然是有靠山的。他这靠山究竟为何人,还是何先生回了杭城方晓得的,这人选倒并没有出乎何先生意料之外,段钦差乃谢国公一系人举荐的。
何先生与章总督道,“先时,我还担心是林公府想要截和,如今看来,倒真是误会林国公了。”
章总督心下未见轻松,章总督道,“林公爷在朝,一向风评极好,我虽与他相交不深,但在京城也见过,他不似这样的下作人。若是有人想摘江南的果子,我倒宁可是林公爷。这谢家……”后面的话,章总督虽未再说,何先生却是明白,谢家相对于经过德皇帝一朝式微的林家而言,不得见光的事就太多了。
章总督暂时抛开谢家之事,问何先生,“对了,这位段钦差如何?”
何先生大摇其头,“简直不堪入目。”把段钦差的事说了,何先生道,“我看,他倒不似巡视江南,倒似来刮地皮的。”
章总督冷淡道,“便是要刮地皮,也只得由他了。”
何先生悄悄把林靖的主意与章总督说了,章总督皱眉,“他如何这般大胆?”
何先生将当时说话的情形与章总督细说了一回,何先生道,“我看,他对林国公的评价不错。再者,便是,这位段钦差也太不把咱们江南大员放在眼里了。他虽无官无职,可林大将军也是将他视为上宾一般的。这一回战功不公,再加上他那性子,段钦差明摆着敲竹杠,我看,这事,他当真能干得出来。”
“不妥,这是正三品钦差,一旦在江南地界儿出事,我们皆脱不开干系。”
何先生道,“属下也是这样说,还是再说吧,只要段钦差能安生些,也还罢了。”
只是,那位段钦差如何是个安生的人。
何先生带了两位绝色不算,这位段钦差却是颇有政治野心,他竟然打上了穆容穆姑娘的主意。除上一次的协助守城之功,这一遭,穆姑娘又带着手下人立下战功,朝廷赏了一千银子,还让当地官府为穆姑娘建了一面巾帼英雄的牌坊,不得不说,这牌坊当真是太体面了。就是穆秋亭,也很为妹妹高兴。妹妹在亲事上一直不顺,如今,虽则亲事上依旧进展不大,但,能在名誉上有所建树也是好的。
穆秋亭为此,很给妹妹置办了些东西。穆容都说,“我这里又不少花用,有这银子,大哥还是抚恤那些战死的兄弟吧。还有,咱们这里还得补上些兄弟才是。”
“这你放心,我回金陵便打发人过来。”穆秋亭私下又与妹妹商量了一回漕帮中事,因着漕帮中也离不得穆秋亭,尤其如今因着穆容练兵一事,穆秋亭的实力再一次增强,帮派中有些个元老颇觉不安,还需穆秋亭回金陵坐镇。故此,见泉州城太平了,妹妹这里也无甚大事,穆秋亭便辞了林靖徒小三一行,先回金陵去了。
穆秋亭走的时间当真是极巧妙,因为,段钦差打此主意时,穆秋亭已不在泉州城。段钦差虽是对穆容有意,总不好自己大咧咧的去说,他既是谢国公府推出来的人,自然与谢知府相近。段钦差把这事与谢知府说了,谢知府心说,段钦差野心还当真不小。话说,甭看先时穆姑娘是婚姻市场的冷灶,如今,随着朝廷两番赏赐,穆姑娘声名鹊起,穆姑娘如今也算是浙闽有名的奇女子了。不要说段钦差,就是谢知府也曾为家里儿子考虑过谢姑娘。今见段钦差有此意,谢知府笑道,“穆姑娘自然是极好的,朝廷两番表彰她的义举,可见,这绝对是位不凡女子。只是,大人不是外人,有些话,下官不得不先说一声。”
“什么事,凡生你只管说便是。”谢知府,字凡生。
谢知府便说了,“大人可知这位穆姑娘芳龄几何?”
“这无妨。”段钦差摆摆手,“老夫并非拘泥之人,穆姑娘既是大上几岁也无妨的。”
“若只是大上几句,下官焉能多嘴。”谢知府道,“对穆姑娘,下官知道的也不多,只是,听说穆姑娘先时也是定过亲的。定的便是前金陵同知,就是正日子前头,这位前金陵同知因着傍晚在亭子里纳凉,多吃了两盏酒,一时失足便掉河里淹死了。”
段钦差自然明白谢知府之意,这位穆姑娘怕是有些个“命硬”名声,段钦差却是哈哈一笑,举起酒盏道,“可见那位前同知无福。”
谢知府见段钦差这般说,但不好再言语,于是一笑,也举起举盏同段钦差吃了一盏酒。
段钦差既有此意,谢知府想着,这门亲事倒也不算辱没了穆姑娘。因为,段钦差说了,他家中老妻身子不大好,不大能理家管事了。如今虽不好名媒正娶,可也是正经二房。穆家不过江湖草莽,段钦差却是正三品大员,凭怎么看,这亲事都是穆家高攀。谢知府对此颇有信心,只是,他为人一向谨慎,想着穆姑娘与将军府交好,他并未直接与将军府提,而是让幕僚郑允同林靖通个气。待双方有了默契,这亲事欢欢喜喜的一办便成。
郑允便去了,私下同林靖一说,林靖想到段钦差那等样人品,心下便极是厌恶。不过,林靖到底心思深沉,只是细细的问清了这事的章程,见还只是许做二房,便明白,这是段钦差的一项政治投资了。此事虽令人恶心,但在官场中当真不算什么稀罕事。甭看段钦差对于何先生送的绝色照收不误,可这样的女子,不过是礼品物什一般罢了。甭看穆姑娘率相貌怕是不及这对绝色的十之一二,但,穆姑娘的政治价值,远胜这两位女子。所以,段钦差方会以二房之位相许。
或者,在段钦差看来,这门亲事,当真是极合适的。
哪怕于郑允来看,穆家草莽家门,能攀上段钦差这三品大员,亦是一桩极划算的亲事。
林靖却是对段钦差厌恶到了极点,他这人,心里愈是不喜,脸上愈是和气,林靖笑道,“钦差大人的意思,我晓得的了。只是,郑兄也知道,我们虽与穆大姐交好,可说来,只是朋友罢了。既是段钦差诚心求聘,那就得按着规矩礼法。不然,纵是我,也不能看着穆大姐受委屈。她再刚强,也是妇道人家,这事,没有去问她的道理,她之兄长偏生回了金陵,这样吧,我打发人去金陵,把这事与他兄长说一说,得看她兄长的意思。郑兄说呢?”
郑允想着穆姑娘到底是被朝廷牌坊嘉奖过的人,自然不同于凡俗女子,虽是二房,亲事郑重些也是要的。于是,郑允道,“这话是。”
林靖笑,“反正段大人一时半晌的也不会离开江南,我这就去安排,绝不会误了大人的喜事就是。”
郑允笑,“那我就等着听老弟的好消息了。”
送走郑允,林靖的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林靖未大将穆容之事放在心上,而是与徒小三道,“原我还以为,这姓段的是孔家弄过来敲打章总督的。原来,这是谢家的人。”
徒小三道,“穆姑娘的亲事,可得慎重。”
林靖与徒小三对视一眼,心下都明白,不论段钦差人品如何,倘真叫段钦差得了穆姑娘去,他们于章总督一系怕是再不得信任的。而相对的,政治上失去章总督这位靠山的徒小三,怕也只有一个选择,倒向与孔国公章总督一系不和的孔国公一系。怕这就是谢家想看到的局势。
怪道,徒小三这次的官升得这么痛快。
果然,没几日,段钦差便悄悄的同徒小三透露,此次徒小三得封大将军,便是谢国公在御前大力为其说好话的缘故。
谢知府于灯下打着棋谱,谢姑娘端上宵夜,柔声道,“爹,这都什么时辰了,莫用功了,也略歇一歇吧。”
“这么晚了,如何亲自过来,叫丫环来送是一样的。”谢知府丢下棋子,接了闺女手里的食盒。
谢姑娘道,“丫环来管什么用啊,估计爹爹就是让她们放下食盒,便打发她们下去了。还不知你要忙到什么时辰呢。”
“现下并不忙的。”听了闺女一套埋怨,谢知府鼻翼翕动,笑道,“什么吃的,这般香浓。”
“也不是什么稀奇物什,泉州临海,鱼虾极多,厨子做的三鲜面。”谢姑娘说着,将面碗捧出,细心的将银筷递给父亲,谢知府笑望向容貌秀美的女儿,笑道,“我家闺女长大了啊。”
“看爹这话说的。”谢姑娘一笑,见父亲吃面,她便捡了桌间的棋谱来看,谢知府一时又有些怅然,拿起的筷子复又放了下去。谢姑娘看向父亲,“爹怎么不吃了,可是不对口?”
谢知府叹了口气,“你自幼聪颖,远胜你几个兄弟,琴棋书画也样样精通,我总想着,你这样的天资,总要配一位绝世才子,方不辱没了我的女儿。”
谢姑娘见父亲忽就提及她的亲事,脸颊立刻有些不自在,好在,她自来大方,且心性明敏,她略一想便明白,“父亲是相中了林大将军?”
谢知府点头,自身边的一个红木匣子里取出一封信给闺女看了。谢姑娘一目十行的看过,略一思量便心中有数,道,“我说怎么好端端的,段钦差便要纳穆姑娘呢。原来家族想拉拢林大将军一系。”
谢知府之所以将这个女儿带在身边,便是因此女明敏,极是聪慧,谢知府一直视为掌上明珠。谢知府道,“江南给章总督捏的铁板一块,前些天又折了闽州将军,国公爷的意思,林大将军虽则是章总督提携起来的。可他原是捐官入仕,先前不过商贾,因缘际会以有今日。他跟着章总督的时间最短,况,章总督不过是靠着孔国公府,林大将军则是靠着章总督罢了。他若能投靠我谢家,漫说如今的大将军之位,便是以后这江南总督之位,也并非难事。”
谢姑娘心下一动,她是个心性极聪明之人,利弊权衡上自然是高手,况她一直伴在父亲身边,明白父亲说的是如今谢家的事实。自当年金陵王谋反,谢家在江南的势力便折损十分严重,及至如今,朝廷要江南一体抗倭,偏生叫孔家得了意,章总督上位,更是或贬或害,谢国公一系又是损失不小。今,谢家选择徒小三做为打开孔国公一系在江南的势力缺口,虽则是算计了徒小三,可父亲的话,未尝没有道理。徒小三虽则出身寒微,但其人于战事一途,当真是天分过人,只看他来泉州城未久便有两番极大战功便能知晓。何况,若徒小三当真投靠谢国公一系,取代章总督在江南的最好人选,非徒小三莫属。
谢姑娘垂眸思量片刻,柔声道,“女儿这些年,一直被父亲视为掌珠一般,只要于家族有益,女儿便是愿意的。”
谢知府一叹,“以往人们何尝将武官放在眼里,只是,如今世道,武人怕是要起来了。”
父女二人并未将此事说破,但彼此也算有了默契。
此时此刻,谋徒小三亲事的谢氏父女暂且不提,孔巡抚得知段钦差有意穆姑娘的事,却是直接气了个仰倒,心说这姓谢的倒是好算盘!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