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幻想中的浪漫被无情的现实击破了,但是潘小溪很快静下心来,认真的和麦包包商讨了一番,她与钱思语的婚礼细节,想到钱思语被她从薄棺里挖出来之前,还算是赵丞相的儿媳、钱尚书的千金,在古城这个地方久居的话日后必起祸端,而江洲山美水好,不如到那边买个住处,又可以和涯风、方陌互相走动,至少暂避了仇家,有了熟人的照应,婚礼办得奢华又低调的应该也引不起某些人的注意,适合安心过小日子。谁知她刚说出这样的顾虑和提议,就遭到麦包包的反对,对于麦包包而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在她爹的眼皮底下生活了十六七年,在方术界内七曲山的名声也是传遍五洲,怎就没被发现?钱思语见她二人争论不休,遂也参与进来,声援潘小溪,她道:“姐姐,你自小未曾与爹爹打过照面,兴许他还未曾察觉你还存活于世,而我与小溪都与他以及赵涵直面相对过,自然不容许再冒这样的险,既然要与小溪相守一世,那古城真不算是适宜之地。姐姐不知,自从和小溪相识以来,她三番五次的离开,又三番五次的遇险,妹妹只想和她过安生的日子,不再为她担惊受怕,不再为她牵肠挂肚。”
麦包包望着钱思语本该脸红的脸,却因说了此话更显坚毅之色,一句还没嫁呢,你就胳膊往外拐了,被她生生的忍入腹中,转口道:“既然你二人如此齐心,我也不便多言,那便由我入城添置些冬衣,择日我们一同去江州可好?”钱思语道:“姐姐愿意随我们同往当然最好,那我刚好有时间替小溪料理下头伤。”两姐妹互相点了点头,一前一后下了树屋,留下潘小溪还坐在屋内一头雾水,什么情况这是?她怎么又开始没有存在感了?麦包包是进城买新衣服的话,那钱思语干嘛去?平时这萧瑟的冬景,她都没兴趣往窗外一看的,今天破天荒的居然还下了树屋?还有她刚最后一句说的什么?替我料理头伤?我有头伤么我?她想着往屋角悬挂的铜镜凑了过去,这这这,怎么摔得这么惨呀?这造型比阿飘姐姐更吓人啊,我什么时候有这么丑过,接受不了,实在接受不了。伸出手指扒了扒伤口处长短不一的头发,头皮都擦伤了,以后还能不能再长出新头发啊,哦麦佛主滴。潘小溪夺门而出,扯起袖子包住两只手掌,握住绳梯一滑而下,看着雪地里走往两个方向的脚印,选择脚印短的方向一路狂追。
蹲在雪地里挖挖撬撬的钱思语,听到声响回过头来,惊道:“小溪,你怎么出来了?外面太寒,你回屋取暖吧。”潘小溪道:“你身体弱,平时都不离树屋半步的,你出来找什么呢?我帮你找吧。”钱思语低头轻笑道:“有你送的雪蚕衣暖身,我出来试了试,果然是件宝贝呢,你说你总是想方设法的替我寻找御寒之物,而自己险些冻死都不在乎,我替你挖点儿药又算得了什么,在你昏迷的时候,姐姐告诉我,她见过这附近长着几株当归,我先把它们挖回去,她从城里药铺再带回些灵芝和何首乌,熬汤给你喝,你的头伤便会好起来的,新发也能生长。我都想好了,到了江州安了家,我们再备些红枣和黑芝麻,经常食用和洗沐,待到开春之后,你的新发必定像破土的春芽,恢复如初了。”
潘小溪心里甜甜的,嘴里依然很损道:“原来贞儿你不傻呀,懂的挺多的,我一直以为你是那种柔柔弱弱,需要我百般呵护着的人。”钱思语就地抓了一团雪,丢了过来道:“你才是傻呢,我自小便读遍了我爹的藏书,其中有一本是我娘……亲笔所记的手札,里面有一句,女子生存之道,过刚则易折,过柔则易曲,宁在曲中求,不向直中取,强极则辱,慧极则伤,不越极度,物事不反。小溪,你懂吗?”潘小溪挠着发上的落雪道:“这话你得容我思考思考。”钱思语久久望着潘小溪的脸不语,低下头去挖着当归草的根部道:“新雪刚落,我得趁早把药挖齐,待雪再落几层,怕是想寻它们也已是烂死化泥了。”潘小溪嘴里嗯了一声,脑子里还在消化着钱思语刚才的话,几次欲言又止,又忍了下来。
钱思语抖着植物根部的雪水,往另一只手上呵了几口气,打算换个地方,发现潘小溪还蹲在地上发呆,轻拍了她的几下肩头,神情严肃道:“小溪,我起初也悟不出我娘所言之理,直到被埋于荒郊,死过一次才突然大悟,如若当初我早些觉悟,不至于柔弱到险些送命。”
“贞儿,你娘亲的手札里所记录的都是人生哲理么?很费脑子,我其实是一知半解的,不是很明白。”
“你陪我挖药,我慢慢告诉你啊,我是有些后悔当初没有提醒你,让你受了很多苦,我暂且不管你是为何入府,但你的确是十六年来带给我许多欢乐的人,府中的生活太枯燥,太烦闷了,以至于我想紧紧抓住那些快乐,或者说紧紧抓住你,而你却一走再走,我方寸大乱,又怎能及时提醒于你,我听姐姐说起你被爹爹打入地牢,遍体鳞伤的躺在乱葬岗被她所救,我就觉得你便是我娘所说,刚极易折,强极受辱了。”
潘小溪脸上挂着好奇的表情,钱思语见她不搭话,只好自己继续说下去:“我娘所说的女子生存之道,过于刚强的女子便容易招人忌恨而生起相害之心,你在我府内打伤我爹护院数名,你是武艺超群不假,可被你所伤的阳刚男子又做何想?自古男尊女卑,也许你伤的不是他们的身体,而是他们受伤时,尊卑倒至的心理,你胜的不是武艺而是女子本不该有的强势,哪怕你救了我,救了我爹,插手我的家事,你的存在本就是一个威胁,何况你还是个女子,若我爹要擒你,肖小之辈趁机要辱你,都是想以此证明,你区区一名女子,不可能强极一时,终究会有败于他们手下的可能,强极则辱,你懂吗?”潘小溪恍然大悟,认真的点了点头。
钱思语换了一个地方挖药,继续说道:“而我呢,刚好和你相反,过柔易曲,我当初若是不管你为何入府,掉进我的澡盆,直接让喜鹊去知会我爹和大娘一声,也不至于遭你轻薄还替你隐瞒,只因为你多才多艺,肌肤胜过于我等等肤浅的理由,导致你有机会翻出我家的陈年旧事,害了你也害了自己,其实大娘待我不薄,是从你出现之后,我娘亲突然回魂之后,她才开始刻薄于我。最后我还不敢忤逆了我爹,被嫁进了赵府,直至新婚之夜赵涵想与我行房,我才发现自己的愚昧无知,原来我与你早有过夫妻之实,若不强拒赵涵,我钱家的家声全败于我手,眼下除了自保还得护全我家的声誉,唯一的办法便是让赵涵休妻,不从夫便是犯了七出之条,哪知他竟把我打伤丢出去埋了,一切皆是天意啊。”
潘小溪道:“贞儿,你是不是后悔认识我?我自私的闯入你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还总是自以为是的拍拍屁股就走人,除了和你说对不起之外,我根本没有资格说爱你,还自以为是的觉得自己有多么爱你,太可笑了。”
“我本该恨你的,我发现我不能,我觉得这都是天意,你我一刚一柔,两个极端,如果没有相遇,又怎能有天翻地覆?如果你我都能收敛一些,稍稍克制自己去为对方做些改变,自是另一番调和的阴阳。”
钱思语的笑颜在雪地之光的折射下熠熠生辉,潘小溪则是像个被教育的小孩,泪流满面。钱思语抓起一把雪,搓洗了双掌,又放到衣服上擦拭干净,轻轻拂去潘小溪的眼泪:“别哭,你受了伤,流了血从来不哼一声疼的,为何和我说话总是泪流满面,我的小溪啊,你说你来自未来,在此便是无亲无故,你要知道是你带给了我快乐,换取了我的自由,我便是你的至亲,是你的家人,姐姐也是呢,你不孤单,从此以后都不孤单。”
“贞儿,那你真的愿意嫁给我吗?你也知道我一无所有。”
“我愿意,可是小溪,你真的愿意娶我吗?我除了姐姐也是一无所有。”
“我当然愿意啊,我一直觉得你忽冷忽热的好有距离啊,也一直害怕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你知道吗?你在我眼中是一个来自未来的神奇女子,你是我大宋第一奇女子,我岂会没有倾慕之心?”
“真的?我有那么厉害吗?我怎么没觉得?贞儿,你不要哄我开心,你知道我到这宋朝,经历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死里逃生,稀奇古怪的事情之后,我一点儿安全感都没有,越来越自卑了。”
“嗯,你的确是我大宋的第一奇女子不假,就是人有点儿傻,太有冲劲儿了,脑子不太好使,容易被人当箭靶。”
“你你你,是夸我还有损我呢?你以为你久居深闺就很聪慧啊?你也傻,傻不啦叽的。”
“小溪,我可是有理有据的,一试便知,你可准备好了?”
“准备好什么?”
“最傻的那个人,一定会来追我的,追我的就是个大傻瓜。”钱思语的声音由近及远的飘了开去,人早就一溜烟的跑远,只留下一个背影,白衣飘飘。
“你!”潘小溪无奈,这么贼的招亏她想得出,不承认也得承认了,俯身抓起地上的当归草,拔腿狂追道:“贞儿,别乱跑,这外边你不熟,再不停下来,跌到坑里洞里的,我可不管你,你快给我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