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泷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千泷抬眼看了一眼迎面走过来的胡亥,轻微的福了福身:“千泷见过十八世子。”然后便又是低敛下眸子,然后便又是看向荷塘里,一句话也不说。
“这夏日还未到,池中莲花尚未盛开,却不知千泷姑娘在看什么?”胡亥轻轻一笑,便也是走去凉亭,走到离千泷还有几步的地方停下,也是转向荷塘。
“年复一年,花开花落,既然终有落时,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花开呢?大抵也就不会有人因花落而悲了吧。”似乎是轻微的叹息,千泷目光轻垂,然后又微微抬起,转身背过了荷塘。
“千泷姑娘这番话未免……”胡亥轻轻一笑“太过伤感。”
“我到认为,既然注定终有衰败,那么盛开,至少证明是存在过的,不是么?”
千泷似乎极其诧异的望了胡亥一眼,半响才是轻轻道:“也许吧!”
“只是,我不明白,世子最近恩宠正盛,如此,世子究竟在不甘什么?”
“不甘?”胡亥是有些意外,轻轻挑了挑眉,随即,便是一声极淡极淡的冷笑:“这人只要生在世上,就一定会有不如意,有了不如意,就一定会不甘,就像其实明明已经拥有了很多东西,可又想拥有的更多。”
“看起来世子与传言中的并不相符。”
“哦?传言……不知传言中的我是何种样子?”
千泷只是轻轻的摇头,不在说话,自从到了阴阳家,除却和轻舞哥哥在一起,再就是在蜃楼遇到那个自称天明的少年的那段时光,她的世界,一直是很安静的。
胡亥看着他,半响忽然一笑:“你倒是一点也不像是个还不到十四岁的少女。”
千泷看着胡亥半响,就在胡亥以为这一次又会向前几次一样,这个少女莫名的陷入一种沉默之时,千泷再一次开口了:“你很孤独……”
“你的恣意……很孤独。”孤独到,已经浸透了灵魂,所以她能够感觉得到。
又是悲伤的味道,千泷忽然轻微的皱起眉头,她不知她是该轻声的叹气,还是该做其他的什么举动。
她不喜欢胡亥这个人,从她第一次看见胡亥的时候,不是他这个人如何,正是这种浸到了骨子里的孤独的味道,和周身都散发出来带走悲伤的感觉……
如果一个人注定会死亡,那么最好的不悲伤的方法就是……不相知。
可是莫名的……也许是待在咸阳的日子太无聊,没有了舞姐姐和哥哥,日复一日,都是枯燥无味的修炼。
这个忽然出现,唯一能陪她说话,即便是充满里了莫名的利用的人,她突然觉得竟然还不错。
所以她忽然想要了解这个人的孤独和注定了的悲伤从何而来。
她记得月神,也是他的师父告诉过她,没有因就不会有果,这世上也许会有无缘无故的爱,却绝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恨。
“你会死……”千泷第一次很认真的说,
这是她身为月之传人,第一次做出的预言,对象是大秦的十八世子。
自此,两个人的生命仿佛发生了奇怪的变化,一种既不是爱情,好似也不是友情或是亲情的奇妙关系。
“每个人都会死。”
千泷只是迷茫的摇了摇头:“不一样,可是我现在能看到的还太少,但是我却能够清楚的感知到,你会死。”
“而且你很孤独……”
千泷看着他,深色认真:“你现在是陛下最宠爱的皇子,可你为什么很痛苦……”
“哼。”胡亥极其轻微的哼了一声:“阴阳家的本事果然古怪。”不过他又回头看着千泷,脸上带了一丝恶趣味的笑:“不过和你讲讲也没什么,反正你不会同别人去说。”他很清楚,眼前的女孩是个聪明女孩,而且是一个充满迷茫和自己思虑的聪明女孩。
所以也就注定,这个女孩很清楚那些话可以对那些人讲,那些话不可以对那些人讲。
多年之后的胡亥回忆起这一日,他与千泷这种奇怪的相处模式的开始,恍然发觉,他们不过是将彼此视做了一个可以回话的树洞。
积压了太多事情在内心的人,会一点点被那些事情压垮,如果可以讲出来,便会轻松很多。
——“姐姐,这也曾是你教过我的。”
“不过我把自己的秘密讲给你听,你是不是也应该把你的秘密讲给我听?”
“我没有秘密。”千泷摇头:“因为我是一个没有从前的人。”
“师父不肯告诉我,哥哥不肯告诉我,舞姐姐倒是会讲给我听,可我却觉得陌生,觉得那是别人的人生。”
“直到我在蜃楼上遇到那个少年。”
“他叫天明,舞姐姐口中,我最好的朋友。”
“他为了来找我,不顾生命安全……”千泷的眼神忽然变得迷茫而诡异起来:“可我一点都不开心。”
“因为他要找的是高月,而我是姬如千泷。”
“可我们……明明是一个人啊……”而她,嫉妒上了自己。她觉得,任何一个正常的人都不太能理解她这种想法,因为从事实角度来讲,她是高月也是姬如千泷,可是从思维上,她们又是彻彻底底的两个人。一个叫做高月,燕国的公主,与那个叫做天明的顽劣少年,初识在镜湖医庄。一个叫做姬如千泷,是阴阳家月支的传人,在蜃楼上撞上了慌慌张张满是惊喜叫做天明的少年。
可胡亥显然不是什么正常人,他显然很清楚千泷的内心所想,不由得笑出了声:“你居然嫉妒上了自己。”
“那你呢,你又在痛苦什么?”
胡亥轻轻一跃,坐在了荷花池的木栏上,半响之后才是开始了他的讲述。
“我有过两个最在乎的女人。”
“一个是我的母亲,一个……是我的姐姐。”
“你的母亲……”千泷眼里闪过一丝差异,即是她对于秦咸阳宫与这个少年都不甚了解,可是她却知晓无论是坐在皇位上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还是眼前这个令人琢磨不透的少年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禁忌……清幽宫。
清幽宫里关着一个女人,一个十一年前就被关在里面的女人,她叫苗幻蝶。
她曾为嬴政生下一个孩子,一个叫做胡亥的孩子。
“是的,我的母亲。”胡亥轻轻的说着,但念道母亲两个字的时候,眼里却颇为复杂,还夹杂这几丝恨。
“我小的时候一直不明白,她那么讨厌我却又为什么要剩下我,我现在依旧没能弄明白。”
“小的时候,我不懂她是真的讨厌我,那个时候我以为只要我足够的乖,足够的听话,她就会向其他的母亲那样。”
“后来我又觉得,她一定是觉得我没用,不能为她召来父皇的喜爱,所以我常常去求父皇去见她一面,我常常去求父皇不要把她关在那么冷的地方。”
“那个时候我太小,我不明白父皇为何会有那么嘲讽的眼神,也不明白她为什么更不高兴了。”
“而现在,我终于知道,她讨厌的不是我,而是她恨父皇。”
“而他说,我和父皇,容貌上像了六分,性情上像了九分,所以,我该死。”
“后来,我遇到了第二个我在乎的女人。”
“她会温暖的对我笑,虽然每次都是在骂我,可是还是会给我送药。就连后来,她说她会杀了我,可始终没有下过手,自己也没有,而她明明是有那么多次机会的。”
“一个‘明明心软的要命,却怎么就成了那个恶名在外,传言之中无情冷血的邪公子’的女人。”
胡亥忽然转头看向千泷:“而现在你也说我会死。”他轻轻的一笑,跳下木栏:“也许那个女人说的对,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一场荒唐。”
千泷望着胡亥离去的身影,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这天气,过于冷了。
……
“你和公子妥协了?”
“妥协?”珞樱芸轻轻的笑了:“如果你非要这样说,我也无可奈何,只不过是做了一个无伤大雅的交易而已。”
“带我去见阿灵吧。”
墨点了点头:“好。”他回望那女子,极其轻微的叹了一口气。
两个人七拐八拐,不知道走了多久,沉默了多久。
一道极其轻微的芸儿,瞬间打破了这份静谧。
“不要与公子为敌,那样……”你会死的。
你不是说自己要好好的活,你不是最怕死的了么?
一句话之后,便又是久久的沉寂,仿佛刚刚那句话从来没有被说出来过一样。
正如许多年前,黑衣的男子身后藏着一把樱萝,年前的少女,朱唇微启,声音淡然,只有六个字,却令人心碎了一地。
师兄,我要走了。
樱萝,影夜之中的示爱之花。
在那一个夜晚,被男子扔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如同,那会被尘封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