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不期之寒惹得蔷薇谢了芍药残了锦带亦是萎靡不振。
暖香阁外,专司花草修剪的田嬷嬷各处检看一番,枯枝败叶都拾掇干净,她又采摘了十多棵风雪肆虐过后仍旧昂然的芍药,怀抱着来到暖香阁内,插在一只鬼脸青的大花瓮里,顿时满室生辉。
嘉太太就喜欢大朵的花大把的聚拢在一起,感觉这样才雍容华贵、富丽吉祥。
此时她正于炕上斜倚着,昨日一趟慈济寺之行有点累,早早睡下,所以有关昭蕙和定远侯的亲事没来得及说与嘉泊年听,今个是宫中祈福的最后一天,决定晚上告诉嘉泊年。
她感觉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是以把管家娄大叫来。
“准备三小姐的泥金庚帖送到长荣大街定远侯府。”
按理,是求娶的男家把庚帖送到女家,或是双方面互换,施家都还没动静,她心急火燎的合婚有点露怯,无非是因为男家太强大,嘉府顶着安国公的名号,但因为嘉泊年是降等世袭又无实职,而施家不仅仅世袭罔替侯爵,更因为施耘天的能力,还有他母亲和两个妹妹皆为皇室之人。
嘉太太恨不能立即把女儿嫁过去,有了施家这门亲戚,嘉府可以高枕无忧了,所以她主动要把昭蕙的庚帖送到施家以求合婚。
娄大先是应了“是”,却没走,立在炕边半天,欲言又止,最后转身离开。
他的这个样子被不离嘉太太左右的学嬷嬷发现,随着他身后追了出去,出抱厦即是画廊,学嬷嬷喊住娄大:“娄管家且等等。”
娄大住了脚步,回头问:“嬷嬷有事?”
学嬷嬷左右看看,三三两两的丫鬟正在擦拭画廊上的灰尘,更有几个婆子捧着簇新的料子往抱厦而来,嘉太太让人把花羞从郢地带来的料子给她看,琢磨为昭蕙和几个女儿都添置些衣裳,虽然婚事繁复婚期并未定下,但与施家攀上亲戚此后少不得往来,穿戴上不能太寒酸。
此地不便,学嬷嬷指着廊下一处通往池水的石阶。
娄大会意,率先下了回廊走入石阶处,两边遍植翠竹易于隐蔽。
学嬷嬷跟了过去,彼此站定,她又张望一番才道:“适才在暖香阁我见娄总管似有话说,却不说,定然是非常棘手之事,该不会与三小姐和定远侯的婚事有关。”
娄大嗯嗯呃呃半晌,仍旧三缄其口。
学嬷嬷道:“你我都是太太的陪房,三小姐可是太太所出,真要是哪里不合适,你不说,是要看太太的笑话么。”
娄大急忙道:“嬷嬷哪里话,我蒙太太垂爱,千挑万选做了陪房,现在又被擢升为总管,当然对太太一心一意,若非如此我也不会为难。”
学嬷嬷听他如此更着急,催促:“你说吧,我这里都快急疯了,无论什么事有太太做主,你我也可以商量商量。”
娄大点头:“好,只是因为我拿捏不准才不敢说,本想再探听一下的,既然嬷嬷着急,那我就说了吧,前些日子我去街上为府里购买白炭,在诗文雅斋门口发现三小姐的婢女红衣。”
学嬷嬷笑:“你真是小题大做,诗文雅斋本就是京师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们谈诗论画之处,分蓝斋和红斋,蓝斋为公子们去处,红斋为小姐们去处,咱们家三小姐是京师有名的才女,去那里是太太准许的,也是和各位官家的小姐们来往的好路子。”
娄大慢慢晃晃脑袋,愁笑一番:“这个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蓝斋与红斋互不来往,除非每年一度的岁末诗会,那也不过是哥儿们写一首然后由姐儿们和一首,中间有专门之人传递的,但那天我发现三小姐的婢女红衣就在蓝斋门口,我当时好奇躲在一边看,不多时出来一个年轻公子,红衣把一张折叠好的粉笺交给那位公子,等红衣离开后我过去打听,那个年轻公子就是京师第一才子时无声,私下传递信笺,这说明什么?”
学嬷嬷听罢已经张口结舌:“你、你的意思,三小姐和时无声暗中往来?”
娄大轻叹:“总不会是红衣那个婢子,时无声也不会看好她,三小姐才貌双全,性情又好,与那第一次才子……”
本想说与那第一才子倒也般配,觉得不妥把话咽下。
闺中女儿与男人私下往来这可了不得,这是败坏门风之事,学嬷嬷道:“这样,你去继续打听,我这里赶紧禀报给太太,三小姐正要与定远侯结亲,这个时候可不能出差错。”
娄大应了,马上去办。
学嬷嬷急匆匆返回暖香阁。
嘉太太正验看花羞带来的那些料子,竟然有十几种之多,她逐个的看,之前只以为云锦是最好,今个看了荆锦才知道那句话,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原来锦外亦有锦,有的适用做挂屏,有的适合裁衣,她都非常喜欢。
见学嬷嬷进来,高兴道:“这个寿字图案的,赏你吧,你的寿诞快到了。”
学嬷嬷并不接,只道:“谢太**典,您劳心劳力还记着我的这些小事,衣服不着急做,倒有一事着急去办。”
嘉太太摩挲着那些料子,头也不抬:“何事?”
学嬷嬷左右看看那几个婆子:“都下去吧。”
婆子们应声出去。
嘉太太拿起一匹万字栏杆图案的料子,爱不释手:“瞧你故弄玄虚,现在咱们的大事就是昭蕙和定远侯的婚事。”
学嬷嬷斟酌下道:“庚帖迟些送吧。”
嘉太太挑起眉毛,丹凤眼睥睨她:“为何?”
学嬷嬷不得已,把娄大说的事告诉了她。
啪嗒!嘉太太手中的料子落在炕上,惊问:“此事是真?”
学嬷嬷点头:“娄大亲眼所见。”
嘉太太手一拂,炕几上的茶杯滚落在地上,咔嚓碎为几片,因为震怒,脸上肥嫩的肉鼓起,压抑道:“叫红衣过来。”
学嬷嬷急忙转身去了外间,对正在擦拭桌椅的柳儿道:“去把如意居的红衣叫来。”
柳儿走了,偏巧百合从外面回来,手上拿着祈婚所用的木头小人,喜滋滋对嘉太太道:“佟老爹不愧是世代匠户,不到两个时辰就刻好了,只求神似吧,眉眼都没精雕细琢,心诚则灵。”
祈婚是本朝的一种风俗,到了适婚年龄的男女假如不能成婚,就用这种方法来祈祷尽快找到如意之人。
百合看嘉太太对三小姐与定远侯的婚事有些担心,才出此下策,说是下策,祈婚习俗只在平头百姓家盛行,朱门大户男不愁娶女不愁嫁,这些事情用不到,但究竟施家太过强大,所以嘉太太怕好事多磨,百合就想起这个法子。
说完,见嘉太太没什么反应,一张雪白的脸已然更白,惨白的白。
“呦,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怎么还坐着。”
百合还不知道昭蕙之事,却也猜测嘉太太大概是被谁气着,可着嘉府的想,不过那两个姨娘和她们的庶女,完全没有想到三小姐身上,也不好开口问,装糊涂的说嘉太太身子不舒服。
嘉太太有事向来都不瞒着学嬷嬷和百合,也需要她们两个给自己出谋划策,但这件事不同,这是自己的女儿丢人现眼,百合毕竟不是娘家带来之人,是以对百合道:“刚刚不过打个盹,做了噩梦,说是故人索要银钱,这样,你去库房拿些烧纸往府外找个十字路口烧了。”
百合信以为真,把手中的木头人放下,出门喊了两个小丫头往库房而去。
支开百合,红衣也随着柳儿到了,进来先给嘉太太见礼,再给学嬷嬷见礼。
在嘉府,即使为同等婢女,主子不同,她们的地位和月例都不同,嘉泊年和嘉太太房里的最尊贵,其次是长子嘉祎,接着是次子嘉祺和三个嫡女,然后是四个庶女,最后才是扈姨娘和茹姨娘。
所以,各处的丫鬟婆子见了学嬷嬷和百合几乎都要见礼。
学嬷嬷先开口:“太太有话问你,你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敢隐瞒,家法伺候。”
红衣急忙低头:“太太问话,打死奴婢也不敢隐瞒。”
学嬷嬷冷笑:“算你识相。”
她说完看了看喘粗气的嘉太太。
嘉太太问:“三小姐,这几天去过诗文雅斋吗?”
红衣道:“去了,准备三春诗会。”
诗会是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们每季以诗会友的事,当初嘉太太肯让昭蕙去参加,就是想除了走自己的夫人门路之外,再走走小姐门路,希望女儿结交个官宦的女儿,对家里有所用处,不想发生这样的不虞之事。
她压了压火气,再道:“算了,我也不兜圈子,你直言,三小姐是不是认识个叫时无声的?”
红衣垂着的脑袋突然抬起,知道直视主子无礼,又急忙低下:“奴婢不知。”
她刚刚惊诧的目光已然昭示她根本了解此事,是刻意替昭蕙隐瞒罢了,嘉太太雷霆震怒,手扶心口,轻声道:“掌嘴,必须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