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中转身把大门锁死,但这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扇木门,想要阻挡孟长轩的前进恐怕连一米厚的铁门都做不到。
楚中一把把孟长风推给高鸿:“鸿子!带门主上去!”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重新用“鸿子”这个称呼来叫高鸿,似乎他们两个还是当年的一对狐朋狗友。
高鸿呆住了,自从他们两个进入执法堂以来,楚中就没用这个称呼叫过他。但这一刻,楚中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随心所欲义云薄天的时代,这个家伙的本质就是个纨绔子弟,加入无恩门这么长时间也改不掉了。
“我留下拦住他,你保护门主上玄舟!”楚中用肩膀顶住木门,急促地说,“门主的安全就交给你了!在你没死之前,要是门主掉了一根头发我就拿你是问!”
时间已经不容高鸿多想了,他扛着孟长风去往玄舟,走了几步听见楚中在背后说:“鸿子!我知道这些天你的心里很不好受,我也知道你是喜欢她的!”
高鸿愣住了,可楚中却依然还在说着,语速急切到了极致:“你以为忆之那妮子喜欢门主,所以才把自己的想法都藏在心里!但是我猜,忆之其实是喜欢你的!那妮子在你练剑的时候总是偷偷的看你哩!”楚中的声音止不住颤抖,可众人却在其中听到了一丝疯狂:“一个女人总是无意的偷看一个男人,肯定是喜欢他,不可能有错!”
他猛地回头,冲着高鸿笑了笑:“八九不离十!”
雨水淋在他的脸上,那张年轻的面孔因为用力过猛,显得潮红而狰狞,可在那双眼睛里,高鸿却仿佛看到了曾经那个少年的纯情。
“他娘的赶紧走!到时候别忘了给老子多烧点纸!”楚中大吼。
高鸿转过头,在剑气呼啸中奔向玄舟的大门。他不敢去看楚中的脸,他怕只要看一眼,自己就走不动了,身后传来“哐哐”的巨响,不难想象那木门正遭受着多么巨大的冲击,只靠楚中一个人作为支点撑着它。他也知道孟长轩的剑刃正一次次穿过木门,将那个年轻人的身体来回洞穿……他的脸上早已是潮湿一片,分不清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玄舟上的弟子冒着被血傀攻击的危险冲了下来,把他和孟长风一起拉上了玄舟,这时通往楚中的道路,已经被血傀完全堵死了。
没有丝毫犹豫,悬停在天台上的玄舟立即起飞,大厦将倾之际,容不得丝毫懈怠,多救一个人就多一分风险,玄舟的目的就是要把门主平安地带出去,为了这个目的,他们甚至连高鸿都能推下去。
这就是无恩门的行事准则,所有人都可以被丢弃,死多少人都不可惜,除了最高位置的那个人。白籚、裴怀浅、高鸿和楚中,都把自己列入了这个所有人之中。
孟长风的神智已经开始模糊,玄丹吞入肚中的瞬间他才清醒过来,大量的药力在他体内逐渐扩散,确保他能支撑过最艰难的一关。
玄丹开始逐渐恢复他的体力,他勉力睁开眼睛,看见下方茫茫的天河水,层层叠叠泛着白沫的浪潮拍打在各种建筑物上,平阳城的东面,整片天空和大地都变成了红色,滚滚的岩浆正顺着山顶往下流淌。
下方的天台上,浑身是血的楚中面对妖魔的孟长轩发动了最后一击,作为无恩门中为数不多擅长重剑的执法堂弟子,他的最后一击竟然不是用重剑甚至是普通的佩剑,而是用一个木桶。
这个身穿白袍的少年高举着一个看起来很像由于长时间不用而发霉的浴桶冲向孟长轩,但孟长轩随手扯过一截墙壁,扔出去砸在楚中身上,足有千斤重的墙壁废墟将少年狠狠砸在天台,下一刻,一柄漆黑的长剑从天而降,整齐地没入其中。
从孟长风接任执法堂堂主开始就一直追随他的弟子楚中,就此死亡。
孟长轩仰望天空,无声地狂笑,墙壁废墟之下流出殷红的血,他笑的更是张狂,他迎风张开双臂,似乎是要拥抱他的哥哥。
“长轩,我们都回不去了……么?”孟长风发出一声介乎于梦呓与呻吟之间的轻吟。
没入云层的玄舟带着他迅速地离开现场,高鸿摁住孟长风胸口的手止不住的抖,雨已经落不到他的脸上了,可还是有大片的水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他始终面无表情。
......
......
豪华的马车在雨夜中狂飙。
这时候路面上的所有人都向西行驶,西边是高地,浪潮还没有席卷哪里。唯有这辆马车往东,所以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阻挡,孤零零地飞驰。
这是雷阳郡郡守的车,这种情况下所有人都能逃跑,但身为郡守的周知南却必须赶赴救灾的一线。愁眉苦脸的周大人坐在马车最里,功曹正给他讲述大概的受灾情况。
根据平阳城的报告,玄力暴动引发的天地异象已经无法挽回,地震、台风、暴雨的程度正在逐步严重,平阳城城东城门甚至已经塌陷,最严重的情况平阳城连带着彩衣城都会带着附近的大片区域被天河水和岩浆淹没,或者沉入因地震而撕裂的地面以下。
屋漏偏逢连天雨,不明身份的暴徒控制了平阳城主街的全部通道,还分出了一部分人袭击了无恩门的主峰和麾下城池,包括天剑山、彩衣城还有平阳城……总之凭着郡守府根本控制不了局面,连救援也力不从心,要是灾难继续蔓延没有得到控制,恐怕雷阳郡东面的七座城池都要全部淹没,只有地势较高的西面才能侥幸留存。
周大人平时注重养生睡得很早,今晚是被功曹直接闯进门哄起来的,这位周大人直接从小妾温暖的胸脯上坠入到混乱的现实里,直到现在都处于一种迷茫的状态。雷阳郡郡守虽然就是名存实亡的官职,但因为地势原因还是极为重要,周大人是翰林院出身,在太师门下进修三年,是典型的伪君子假书生,长项是写文章和假仁假义,借大义之名敛财、外加向百姓道歉这种戏码也演得很自如。但无论作为半吊子的书生还是伪君子,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解决眼下的危机,这些消息直到现在也没对百姓公布。
功曹告诉郡守和京城方面已经失去联系,从这一刻开始周知南成为整个雷阳郡的全权负责人,换而言之,如果救灾成功他就能步入京都至少官升两品,要是失败他就是国之罪人。
周知南也曾幻想过自己升官加爵面见圣上,跟当朝大学士把酒言欢,出席的都是光鲜体面的场合,光耀他周家的门楣,此刻就有这么一个机会摆在他面前,他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根据沧澜律法,在联系不上京城时,你还有权调动雷阳郡的驻守军队。”功曹提醒,“要不要先跟那些暴徒谈判?”
“赵功曹!在下的长处在于安邦治国挥毫写书,面对那群泯灭人性的暴徒,我可真是没什么办法啊……”周大人惊恐。
“我也知道大人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所以为大人找了一个专门精通救灾的高手过来。”
“这时候什么高手管用?”周郡守在暴怒的时候声音都洪亮了几分,“我现在要的是军队和玄者!这什么狗屁高手管什么用?他们只是一帮滥竽充数尸位素餐的垃圾!这时候他们的作用还不如我门口的家丁!”
“咴儿~”
马车在雨中急刹,差点把周大人甩出马车去,前方的街角拐口处站着一个打伞的黑影,正向郡守的马车招手。
“停什么车?不知道兵贵神速吗?”周大人烦得不行。
“是我让他停下的。”赵功曹说,“那位就是我给您找的高手,我们约好了要在这里碰面。”
黑影拉开帘帐钻了进来,向周大人伸出手来:“自我介绍一下,司徒易,青鸾城司徒家四长老,也是救灾的好手。希望能尽绵薄之力帮助雷阳郡渡过难关。”
“这……这……真是太麻烦您了!有您在我就放心了!”周大人因为过于激动都开始语无伦次起来,他一边跟司徒易热情地握手,一边打量这个英俊的中年人,心想司徒家的大人怎么会这么凑巧的出现在这里?
“还请司徒长老原谅下官惶恐……不知道您的专长是哪个方面,是与那些暴徒进行谈判还是救灾?”周郡守问。
“谈判?周大人不会真的觉得我们跟那些暴徒有什么可谈的吧?他们已经不算是什么黑帮或者帮派了,他们更像是聚集在一切的邪门歪道,妄图复活一位妖邪大能。”
“什么!”周知南惊呼,“没想到他们已经不是什么暴徒,而是妖邪啊!对付这些邪物我更没有经验了!”
“这恰恰是我来到这里的原因,请把这件事交给我处理。”司徒易说。
“我觉得我还是赶紧起草卸任声名比较好……”
“驻扎在郡里的几位权贵代表都已经来信了,说如果您在危难之际卸任,太师一脉将受到极大的羞辱。这是您与雷阳郡共存亡的日子,如果您执意要走,就请您和您的家族永远消失在沧澜帝国,不然……”赵功曹的话没说完,可其中的意思却已经摆在了明面上。
“家师何苦如此对我!”周郡守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我们的目的地是哪里呢?司徒长老?”赵功曹问。
“彩衣城钦天监,那里是雷阳郡东部的瞭望台,指挥者当然要坐镇其中。”司徒易胸有成竹,“请告知雷阳郡的各大官员也前往那里。”
“很抱歉,我们没法到达哪里,那里的水深超过一丈,任何马车都没法抵达。”
“谁说要驾马车去呢?”司徒易语气淡然。
车厢顶端传来轰然巨响,紧接着疾驰的马车离开地面,在十几丈高的空中快速飞行。周郡守完全给吓傻了,倒是赵功曹比较胆大,把脑袋探出马车外去看。
一道散发着金光锁链将马车整个缠绕,锁链的另一头握在司徒易的手中,就凭着这条小小的锁链,就要带着近千斤重的豪华马车飞跃波涛起伏的海面。
“司徒长老真是大手笔啊。”赵功曹赞叹了一声,“自我介绍一下,赵清。”他压低了声音,“无恩门内门执事,恭迎四长老。”
“真该为我女儿的手眼通天鼓鼓掌啊,赵执事。”司徒易也压低了声音,他们在以玄力短距离传音,以周郡守的境界是不可能听到的。
双方只用短短的数息时间就把身份交待清楚了,在这种情形下,无恩门只能向外界请求援助。司徒家通过司徒怜方面,与安插在郡守身边做功曹的赵清联系上,把司徒易引荐给手忙脚乱的周知南。
司徒家的势力在片刻之间驾临雷阳郡,随着灾难的不断爆发,就连三大圣地之一也无法坐视不理了,巨大的玄阵缓缓升空,汹涌的信息正在这座大阵中自由穿梭,仿佛万蛇归巢。
......
......
彩衣城钦天监大厅,窗外大雨滂沱,凶猛的闪电如银柱狠狠砸落,整个钦天监几乎找不到一块密封的地方,风把记录所用的纸吹了满地。
严崇拿笔的手在微微抖动,他在记录这场灾难,并把这些情报争取送到京城和宗门备份,不久之后就连彩衣城都会沉入滔滔的天河水之中,一切证据都会被河水淹没。但是只要这些情报能送到京城和宗门,人们就能知道雷阳郡东部沉没的过程,假如类似的浩劫再次发生,至少会有预知的方法。
这是他的战场,死在这片战场上是严崇的荣耀。他的心中满是平静,甚至有些喜悦,他已经戒酒多年,此刻却破戒大口饮着,他意气风发举杯畅饮,手中之笔在纸上快速的移动。
在灾难来临之时,偌大的钦天监在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内就撤空了,到现在只剩下一个头上留着血的五官司晨,他刚进入这里不久,是地位最底下的官员之一。他呆呆地看着监正大人坐在椅子上岿然不动,面无表情地饮酒写字。
“大人……”司晨喃喃地说。
“走吧,这些人都没用,你就更没用了。”严崇冷冷地说,“但总得有人留下来把这些呈给朝廷,这些白纸黑字对我国的未来有用。你将来要变成有用的人,把本官留下来的东西全都记在心里!”
他瞟了一眼这位年轻司晨,眼风锐利如刀,放声大吼:“现在!滚出去!”
司晨愣住了,然后对着严崇深深地作揖,追着那些夺路而逃的官员们离开。窗户和墙壁接二连三地破碎,狂风暴雨横扫大厅,作为邪傀宗的一员,他当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这是邪帝的苏醒。普通人是无法跟那种高高在上的存在抗衡的,能够踏上战场的,只有他们这样的人。
钦天监屋顶上方传来一阵阵沉闷的轰鸣,严崇下意识地抬头仰望,不知道什么人会在这种时候赶到彩衣城钦天监来。这座阁楼在不久前已经撤空了,现在只剩严崇一个人还在坚守。
半柱香后,一群威风凛凛的家伙缓缓走进钦天监大厅,乍看起来很是唬人。他们都穿着一色的青色长袍,胸口别着“司徒”二字的华丽徽章。
严崇惊得霍然起身,这帮家伙微微抬手,就算跟他打了招呼,他们各自占据一张桌子,金色丝线从他们的手中蔓延,随后飘入空中。
钦天监大厅又恢复到满员的情况,只不过是被一群陌生的家伙接管了。
青鸾城司徒家以极其豪华的阵容抵达雷阳郡。
从领队的人就可以看出这只队伍的豪华程度,一位女子身穿肃杀的黑色衣衫,长发被绾成一束高马尾,一只玉笛挂在腰间,随着那双足以称得上“惊世骇俗”的修长美腿上下飘动着。
“玄音小姐!真是出人意料啊!”严崇赶紧起身,深深作揖。
“邪傀宗?我们之间互相认识吗?”司徒玄音微微皱眉,一枚泪痣点在眼角,在严崇接触到她目光的那一刹那,他的眼神顿时出现了刹那的呆滞,这位女子似乎比几年前更加风华绝代,也更加肃杀无情了……
“早年您与怜小姐与宗主进行过一次谈话,下官有幸旁听。”严崇小心翼翼地说。他在心里说那场谈话过后宗主差点没气的把屋子都给砸了,原因是这位姑奶奶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一句“邪门歪道,理该灭亡。”
“原来如此。”司徒玄音微微颔首,“不过在这种时候,您没有选择避难而是留在这里坚守,我暂时先收回之前的那句话。”
“即使彩衣城今夜就要沉没,作为沧澜帝国的官员,作为邪傀宗所属,我们也有理由坚守在这里为我们的家园留下最后的情报!”严崇说得斩钉截铁。
“这些东西已经没用了,雷阳郡不会沉没。”司徒玄音缓缓转身,动人至极的身体曲线在她起身之时更是诱人了几分,“因为我们已经来了。”
司徒家的精锐很快就表现出卓越的一面来,不过短短的一刻钟后他们已经完成了对平阳城的封锁,控制住了人潮流动。同是一座城市,在郡守府的管理之下能够发挥出十成的效率,而在司徒家的控制下效率提升到二十成!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司徒家竟然开放了所有通道,允许玄舟起航并且所有道路全部不设障碍。
此刻那些百姓必然会感谢郡守府的管理和大胆决策,帮助他们逃离这片末日般的城池。
“玄音小姐!这种情况下你们竟然允许玄舟飞行,就不怕被雷电劈下来?”严崇胆战心惊。
“没什么问题,雷阳郡的玄舟储备大概有二百艘,坠落的玄舟不会超过半成。”这位天生贵胄的大小姐轻描淡写地说。
严崇的心从欣喜转为担忧,这支接管了雷阳郡防备的精英固然都是天才,却也都是没什么人性的混球。不过眼见雷阳郡就要覆灭一半,远在万万里之外的司徒家竟然会赶来支援,想到这一点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安慰。
屋顶再度传来沉闷的轰鸣,不出一会儿,哆哆嗦嗦的雷阳郡郡守周知南和功曹、特邀供奉一起出现在钦天监大厅,全体人员冲着几人点了点头表示欢迎。
“感谢大家在这个时候还能与雷阳郡患难与共,下官代表皇上感谢大家!”周大人深鞠躬,老泪纵横,在连无恩门都首尾难顾的危急关头,钦天监全员却还是留守在此,这确实是很鼓舞士气的场面。
唯一的问题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钦天监出现了这么多陌生面孔,不过周大人也懒得管这些细节了,总之有人还在就好,说明雷阳郡还没有放弃。
赵功曹引着郡守去往钦天监的房间,特邀供奉和司徒玄音互相对视了一眼。周大人是自作多情了,这些司徒家的精锐并没有跟朝廷官员打招呼的习惯,他们的敬意是给站在周大人背后的特邀供奉的。
从这一刻开始,雷阳郡都被司徒家掌握了。
“情况比我们想的还要棘手,邪帝的苏醒正在加速,他的意志正在逐步复苏,正在主动地想要毁灭雷阳郡,将这里完全淹没。”司徒玄音压低了声音。
“准备一下!把这些东西散到平阳城里,愈快愈好!”司徒易陷入短暂的沉吟,然后低声下令。
“发布紧急通告么?”司徒玄音接过父亲手里厚厚一沓的白纸。
“不,是寻人启事。”
.....
虽然不是适合骂娘的时候,但司徒甹确实在骂娘。
今晚正好轮到司徒甹值岗,所以他也是客栈最早察觉到灾难来临的人。早在浪潮逼近之前他就觉察到异状了,乌云从天空快速凝聚,牲畜在惊恐的喊叫。警告其他人已经来不及了,他和受伤的默刚从侧门跑出客栈,就听见了雷鸣般的潮声,几十息之后,大潮吞没了半座平阳城。
几十息的时间他们只能尽全力的奔跑,跟着蛇群鸟群一路奔向地势较高的西方,他不能现在就御剑,他的玄力不能支撑他长时间飞行,他必须要把力量留在最关键的时候。潮水就在身后跳荡,那是司徒甹在十万大山被一群凶狼追着跑时都从未感受过的刺激。
邪帝正在苏醒,也唯有邪帝的苏醒才能引发这种等级的天地巨变。海风中弥漫着令人战栗的气息,那种极致的邪气已经蔓延了整座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