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来找过他两次。第一次是黄毛火烧孤儿院之后他跪在婆婆的坟前。
他其实跟本不必来跟他们交涉,以军区肖家的实力从局子里拉一个人出来很容易,他们这几个小孩本就如蚍蜉撼树一般。
若是想,那么个庞然大物碾死他们几个碍眼的小屁孩又有何难?
可是,他来了。开门见山的,也不打什么官腔、说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来混淆视听。
黑就是黑、白就是白。
肖奉之不讨厌他。
肖老爷子给他理了理思绪,话语直白的就像臂粗根棍子给他蒙头打下。他的确清醒了,心里也鲜血淋漓。
大意就是现在娃子们都不小了,正常人家的小孩都已经上小学三四年级了,他们却还跟着他在这荒山野岭的地儿堪堪足以度日。
你又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
连你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又没钱又没知识年龄亦不足。他们不懂事,你也要为了一个所谓的“为他好”就把这些个聪敏的小孩养废?
郑灼光没有坑声,他答不上任何一个问题。
肖老爷子却很明白过犹不及的理儿,退一步说,你可以先仔细考虑一下,这事不慌,今儿他来这里是来赔罪的。
在黄毛的过错下毁了孤儿院,他就陪他们一栋楼,其他的损失全部翻以十倍转为银钱奉还,今天就带他去办银行卡。
郑灼光没有办法拒绝,抿紧唇“谢谢。”两人沉默的去沉默的回来,人走之前郑灼光到底还是把人给叫住了,两只手死死拽住裤缝:
“我去了肖家,他们……是不是就能上学了?”
“你,为什么不为自己问问?”肖老爷子叹口气,揉了揉纤瘦少年的头。
小少年被问的有些呆滞,在感受到那宽厚大掌的爱抚之后,目光更是飘忽不定,觉得尴尬又别扭。
“好孩子,我是真心把你当自个娃子看。老爷子我答应你,那些孩子我会用心去照料。他们去上学以后,你就每天来肖家学习。”
“我,我需要做些什么呢?”郑灼光对这一切,从来不觉得理所当然。
肖老爷子也听懂了,越发的心疼这孩子,自个儿家的那个兔崽子到底造的什么孽哦!老爷子组织了一下言语“好,那孩子。你答应我三个条件。”
“好。”
“你不问问是什么条件?”肖老爷子时时刻刻都在观注着孩子的一举一动,却见那孩子腰杆挺直,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执拗的盯着,笑了:
“不问就不问吧,第一条,你以后就是我肖家子孙。不论性情、不管能力,必须要守的只一条——你我皆为逆时年大陆之人,便要守住这根。”
“根?”
“你可以理解为我们大陆的文化、习俗、甚至是品性。”老爷子拍拍他的肩,思索的有些入迷:
“我所推崇的文化早已抵不住异世潮流的同化,而所谓的现代潮流不过外星文化糟粕的混合入侵。是我辈太杞人忧天了吗?
不是缅怀消逝的传统工艺、民俗民居、文学服饰,而是感慨物是人非。看他们今天割舍掉了纯朴,明日又落下了责任、抛下来胸襟……最怕的就是精神上的大病兜头。”
“……保护文化是……要保护文物吗?”郑灼光问的小心翼翼,他能感觉到老人的严肃与认真。肖老爷子被这怯生生的话儿给拉回神来,微笑:
“灼光,别急,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了。那些你所缅怀的东西就是啊……答应我,如果有一天,人人都说你做错了,先别忙着否定自己。你想一想
一:你有没有侵害他人利益。二:他们从什么角度,为什么、凭什么这么说?三:你真的错了吗?”
“好。”
“第二条,当某一天我驾鹤西去了,肖家可能就有人要打你和我儿子的主意了。那崽子是个傻的,我有份私心,希望你能保护好他。到时候你去找他,他会告诉你怎么做。”
“只要他再不打我兄弟们的主意。”郑灼光说到这里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弄得肖老爷子哭笑不得,但总算能看见这孩子活泼一点了,他也蹲下身子去信誓旦旦道:
“我保证不会,那次他犯浑之后我把他给打怕了。以后你也帮我好生看着他,他再犯浑你就给我把他打醒!”
“那第三条呢?”
“也就是刚才给你讲的那兔崽子的事。我想请你能不能和他交个朋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本性不坏,就是有点二愣子。
我平时工作很忙少有时间管他,结果没过多久他就和肖家大院儿里一些纨绔子弟玩在了一起。都说三岁看老,那群孩子是从根上就坏了的。
如今这世界上本来风气也不大好,逃课混吧、抽烟喝酒成了所谓潮流,努力读书寻出路的倒成了被人嗤笑的书呆子。
还有什么游戏、直播,一群人迷的不行。我问他为什么喜欢,他说那么多人都喜欢,我便也玩玩打发时间……
我啊,真是老啦。灼光,我先带你去见见他吧。虽然现在我看见他那鬼样子都想抽人,但若你不讨厌。希望你能满足我这一份私心。”
肖奉之也记不清当时他是怎么说的了,反正肖老爷子用真心对他好,他也用真心还。
不过,直到经历了上一世,他才彻彻底底的明白了肖老爷子嘱托他的三件事。
其一,一个世界精神文化的败坏就是这个世界腐朽、战乱、让异族有机可乘的主要原因。病入膏肓的最终表现就是纵容谣言。
就像那八个押韵的短句中,概括过的谣言的威力一般:造谣无责,传谣无阻;中谣无助,辟谣无路;驳谣无效,破谣无趣;老谣方去,新谣无数。
其二,肖家恐怕是一直就没有安生过,肖老爷子尚在的时候手段高明,镇压宵小从来都是以雷霆之势。但黄毛在族里各方势力的引导之下,不长歪是不可能的。
一旦做错些什么,这些小小的黑历史就能的不断被滚大,甚至虚构一些东西按在他头上,一个纨绔子弟怎么可能个性纯良?
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他以肖家长孙的身份介入进去,他去赶跑那些意欲带歪他的人,他成为黄毛的“黑历史。”
好在这一点他幼时歪打正着“日常打黄毛泄愤”,做的还不错。
肖老爷子把一切都看的很清楚,还考虑到了黄毛被架空之后、他这颗长老眼中的“弃子”的境遇,也为了他儿时一句戏言,默默准备了【斩恶】。
其三,黄毛那崽子真是个傻的,他也是。
他明明就是个杀人放火的杀人凶手、纨绔子弟,他却偏偏觉得他是被养残的懵懵懂懂的大龄儿童;
他明明就是个行事跋扈又白痴的二世祖,他却偏偏看出了他无脑之后的计算、无能背后的付出;
他明明就是个自卑又软弱扶不上墙的烂泥,他却偏偏看出了他隐藏实力背后的自负。
黄毛傻的不去辩驳亦不在他身前掩饰,他傻的去追根究底打抱不平。
老爷子,不负重托,他俩终成最知根知底的损友,黄毛咧个嘴,他就知道他丫要放个什么屁。
“喂!老爷我浪费了那么多口水,你丫当我放屁呢!”肖掬涧几乎咆哮的吼出声来。难得老爷他大费心力的讲解了半天,今天这混蛋却老跟他走神!
“嗯,讲到那儿啦?”
肖奉之回过神来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不过听着这高分贝的狮吼功,他脑海里就自动浮现出黄毛一脸嫌弃和炸毛的样子,莫名有几分可爱。
“啧,大爷我烦了不想讲了,您呐,自个儿看着办吧!”
“诶?别啊,掬涧。”肖奉之从善如流的改口示好。
“卧槽,你从那儿学过来的?还掬涧!老子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而且,说过多少回了,老爷我叫掬[jū]涧[jiàn]不是掬[qú]涧[jiān]!你个白字先生!”
黄毛简直要怒摔电话了,不过那浮夸的语气一出来。某肖腹黑便知道毛顺对了,他也极其无赖的回道:
“也不知道是谁当初认字只认一半的~就当作是爱称嘛,我倆自然是要与众不同啊。”
“擦,真是说不过你,我服气。”黄毛收了胡闹的性子,认真道:“听好了,我只说这一遍。”
“好。”
“你肯定还记得吧,五年前。”黄毛语气颇为认真:“明明说好的庆生会,结果从本家回来,你的那些个兄弟就一日之间全部不告而别。你虽然一直避而不谈,但我知道——
你很在意!我就花了些心思去查,果然那群像没断奶的混小子不是自愿离开的,有人在借着我肖家的名义找人收养他们!”
“你是说,有人在离间我俩?”
“还没到这程度。那几年老爷子对给那些混小子找下家很费了些心思,被有心人知道了就起了歪心思。
想让你们反目成仇倒是真的,毕竟明眼人一看都知道,比起这个纨绔的二世祖,那个肖老爷子一手扶持的肖家长孙才是最具威胁的存在,保不准那些个孤儿就是专门为你培养的战力。
所以,先下手为强。我那时候还不懂,但回本家是我强拉的你,怕你怨我,所以去问了老爷子。”
“难怪那时候老爷子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消息,分明一天到晚都吊着水,昏昏沉沉的样子。却为见我强打起精神来……”
那是肖老爷子第二次把他当一个完全独立的个体谈话,而不是爱孙。
那时候他还还未成年在读高二,兄弟们最小的13最大的16,也是半大不小的。已经完全没了再找好人家的必要,更何况,也没人会愿意收养这累“养不熟”的孩子。
老爷子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但他早些年亲口托的那几位老朋友皆已逝世。他们重诺弥留之际必然会提及,让后辈尽量完成。
这回怕是有人阳奉阴违,强带了他们去。老爷子说已经派人去彻查此事,没来由一个硕大的肖家还能让人丢了不是?
肖奉之见老人家强撑困意,后期把话说的颠三倒四也要让他放宽心,便不再强留,还老爷子一室清静。
“可是,下面的人调出了监控,是他们自己离开的。”
上一世,这个问题是他心里的一块疤。那怕是后来黄毛为了刺激他那颗颓废的心,把人全挨个找回来。
他们不说,他也不问。他还是那个英明神武、无所不能的肖老大;他们还是那些插科打诨、没心没肺的混小子。
“你怎么那么能钻牛角尖?一条消息、一个电话的威胁还不容易吗?”黄毛叹口气:“郑灼光,你是他们的老大。”
你是他们的老大,是众人的光。他们怎么敢、又怎么会轻易离开。你以为全特么是瞎是傻的吗?
你总是像个老妈子一样唠唠叨叨、烦烦索索,他们干脆就当几个傻儿子信任你、依赖你、关心你。他们不说是以为你明白,我不说是……
“当然,我更喜欢你叫肖奉之。”黄毛顿了顿,无厘头的嘀咕了一句。
“……谢谢你,掬涧。”肖奉之长吐一口气,还好,兄弟们不是被他道德绑架才愿跟从。“那,穆佑凡他这是?”
若是让他知道了是什么人动的手脚……
“事情还得从三个月前说起……”
……
可到底还是没能得到准确的答案。不知为何,本应失去能量不再继续倒转下去的时间,似乎卡在了一个临界点。
微弱的星芒一闪一闪,明明不能对话,但看着眼前放电影一般倒回到最初的齐渊,心里却升起来一丝明悟。
是了,冬夜之阵的“沉寂、死亡”并非字面意义,它倒应了太极之势,至死而生。
就是要在梦中把过去的一切好生看看,把那些错误的选择皆铭记于心。再重新回来,逆命于天、替所有人博出一个未来!
冬夜之阵,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