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晏和穆佑凡回院的半途就遇见了从游戏厅里追上来的李天狼三人,三个人的脸色都很臭,神情恍惚。
走近了一细看,孟晏才发觉这三个向来嚣张跋扈的臭小子终于也撞到恶人手上,尝到被拳脚相加、言语欺辱的滋味了。
一个两个浑身上下尽是青紫的斑痕和淤青,李天狼的嘴角都咬破了,想必藏在衬衫和牛仔裤之下的身体也是同样饱受折磨。
孟晏和他们关系向来不好,那三个小子装聋装瞎就算了。奇怪的是,穆佑凡那二货没头没脑的冲上去关心,他们也同样咬紧了牙关,一个劲的疯跑,什么都不肯说。
突然意识到什么的孟晏也拽着穆佑凡疯跑起来。心脏在胸腔疯狂的跳动,不详的预感越演越烈。
五个人跑的很急,一直到远远的看见那熟悉的建筑群在摇摇曳曳的火光映衬之下轰然覆灭,院内的警报器借由广播室的喇叭发出的凄厉呜鸣也渐渐变调,最后于风中消散。
来晚了。
三十多米高的建筑缓缓倾倒,被烧至焦黄的干涸土地上方是一片狼藉的木制回廊。门口一群疑是纵火犯的家伙拿着火把,肆无忌惮的大笑、辱骂。
那些人长的都挺高大,大部分都挑染着一头黄澄澄的非主流款式的头发。
和他们模样相近的校服上边被肆意的绘满了各式涂鸦,部分人手里甚至还拿着管制刀具,看样子应该是初中部那边恶名远扬的不良团体【貘】。
李天狼他们还是小学生可能不知道,孟晏刚升入初中部那一会儿可没少被这一群人恶心。单单看着这个中二病十足的名称,你就可以想象里头究竟是些什么状况了。
【貘】是被一个纨绔的高官公子组建起来的,加入的也都是些同样不学无术、颓废度日的富家少爷,据说里边甚至还有那个军区肖家的人呢!
也因着这一条,学校里边任他们如何轻狂挑衅,老师校长们都一副避而不谈、视而不见的淡然模样。
在外边更是,但凡了解一点情况的,见着他们都得带着三分笑、哄着这些个爷,从来就没什么人敢来管他们的闲事,更别说主动前来挑衅了。
其实世人敬的、惧的皆是他们背后之人,是他们那个少爷身份。
但在这些个心智尚未成熟的中二少年心中,却是他们畏惧自己的表现,也就越发的狂妄自大、无法无天!
记忆从这里又断开了,直觉告诉他那个【貘】或者说是某个黄毛的少年很重要。但混乱的记忆在脑海中堆积如山,任齐渊想破了脑袋也再记不起一丝一毫的内容。
哪怕如此,发现讲故事有用并且老大也真的因此恢复了一些记忆的穆佑凡高兴坏了,嘴里叽叽喳喳就没停过。
一直到下午顾卿言来换人,忍无可忍的拎着他的领子把人丢到门外,那二货才意犹未尽、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齐渊还是之前那副平静而又冷淡的模样,用一个堪称标准的坐姿就在厅里的木桌右边的藤椅上候着同样一脸平静的顾卿言:
“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果然还是瞒不住你啊,老大。”顾卿言低了低头,凌乱不堪的斜长刘海把眼底的情绪掩盖完全。
他整理脖子上系的过紧的领带,径直走向齐渊对面的座位。然后推开了木桌后面原本就半掩着的木窗。
“你本来也没想瞒我吧。不然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我面前露马脚。或者说,你不希望我知道这些麻烦事,但更不希望那个二货压力太大。”
齐渊从木桌的抽屉里面拿了一套崭新的茶具出来,递了一个花朵模样最清雅的给他:“喝这个吧。那家伙之前准备的。”
齐渊回想起那二货故作开朗,一张脸都快笑开了花的勉强模样,也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感受。酸涩?受宠若惊?
看着顾卿言脸上的惊诧,他摇了摇头:
“若不是和直觉对不上,我还真以为你们平日里关系不好。
那家伙真不愧他二货的名号,一边叽叽喳喳的跟我吐槽,那个娘炮是多么高傲自大又冷漠无情,如今这种情况还保持着严重的洁癖。
一边又不经意间替你把一切都考虑进去……”
“……”顾卿言接过青瓷的茶杯,也没想着先洗洗。拿过茶壶就满上了,然后豪爽的仰头一饮而尽,就像在喝什么极度醉人的酒酿一样。
齐渊看着他这副模样,反倒是笑了。微微上扬的嘴角勾起一个温暖的弧度:
“唔……我都忍不住在想,究竟是什么契机,才能遇见你们这群称得上是舍生忘死的好兄弟。”
顾卿言却沉默着,就这么一连干了好几杯,他才缓过来似的,用裹挟着浓重鼻音的嘶哑声音突兀回道:
“他……老大,洛阳一战。你为了救他,肋骨骨折、脊椎部分也重伤,就差那么一点就脑梗去了……”
“契机?是灾难吧!”顾卿言拨弄了一下被眼下的水渍粘连到一起遮挡住视线的刘海,那双满浸酸涩的眼睛就这么直直的对上了齐渊的:
“我们就是你人生中最大的灾难,不论是在孤儿院还是肖家,不论是过去还是未来!”
“不,我可从未这么想过——哪怕失去了记忆,这一句话我还是敢肯定的说出口的。能有这么多个厉害的家伙叫我老大,还有一个名为斩恶的惩恶扬善的组织……”
说着,齐渊喝茶的动作一顿,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
“啧,被你这真情实感的话给绕进去了。嗯?究竟是怎么回事,顾卿言,告诉我!”
“都说了,瞒不过你呀。不管是过去还是如今。”顾卿言脸上的笑意渐渐冷下去,眼里的锋芒也随着他手机内屏上的光芒明明灭灭。
“老大,我们这些时日一直都在洛阳这块儿同神降做战……”
“结果呢?就在这几天,本是在那群法外之徒的手里护国卫民的我们,被中央以私斗的罪名恶意逮捕。
呵,这些一直在我们的保卫之下苟且偷生的所谓领导人早就在背地里和神降联手。时机到了,他们也准备要除去这名为斩恶的碍眼东西了!”
“所以你身上的伤也是这么来的。”
齐渊低头抿了一口茶,滚烫的茶水面上蒸汽氤氲、扑面而来,金丝眼镜完全被水雾模糊,也遮住了男人莫测的神情。
顾卿言又是一愣“你怎么……”随即又勾起一个凉薄的笑容聊以自、慰,眼里满是怀念与感慨:
“我也是傻了……你是谁啊?越到后期,你的伪装也就越得体。连我们几个也经常轻而易举就信了你……”
“信了你的……所谓没事,所谓轻易,所谓放弃。老大啊,呜唔,算我求你了!
哪怕永远都找不回记忆,你……要重视点自己,保护好自己啊!也请……相信一下我们啊!”
不知道从哪一句开始,顾卿言原本冷静又淡漠的情绪一下子就崩了。
哪怕用手捂着脸、佝偻着背,几乎整个人都趴到了木桌上,齐渊还是能看见那指缝之间满溢的剔透泪光,听见那用早已嘶哑的嗓音发出的由心的哭嚎。
齐渊难得的有些手足无措,怔怔的楞了半晌,他还是决定遵从本心——快步的走上前去,便躬身给了顾卿言一个熊抱。
然后像是哄小孩子一样的轻轻的在他背上拍起来,顺便没话找话说。
“你刚才进门的时候我就发觉了。初夏时节衣服里三层外三层的本来就很奇怪了,还有一件不薄的外套披在肩头。
明明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珠,外套却从不离手。以及,淡淡的血腥味、白的像抹了粉一样的肤色……出血量不少吧。”
齐渊的声线本来就偏温和,现在一心软,那股温柔劲儿把顾卿言都给逗笑了。
顾卿言受的伤也的确挺严重的。外套一拉开,就能明显的看见他大半个肩膀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刀伤和烧伤,松散而稀疏的绷带里面,透着腥臭的泛白腐肉不断外翻。
原本占满了消毒药水的纱布也四分五裂的,要么泡在暗红色的血渍当中,要么就挂在碎成条状的衬衫上挂着。
不过这些对于顾卿言和斩恶的人来说,或许已经是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吧。
顾卿言胡乱的抹了一把脸,又掏出纸巾来擦了擦鼻涕。冲齐渊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老大,你这么温柔,搞得我少女心都快要炸裂了。唔,我没事儿。嗯……浪费了不少时间。老大你有没有什么想听的?”
“嗯……我想想,你就讲讲你自己和他们的故事吧。”齐渊莫名有些在意上午突然找回的那一些记忆片段。
顾卿言轻轻的应了一句好,便低头整理思绪。齐渊也不催,就这么捧着清茶不时小抿一口,慢慢的等他。
约摸过了一刻钟左右吧,情绪低落的顾卿言才好不容易将那些鲜血淋漓、透着腐坏恶臭的记忆从心底扒出来。
然后没事人一样,用相当平淡的语气将那些早已褪色的过去娓娓道来。
顾卿言是五岁半的时候被家人丢弃到孤儿院门口的。
那是一个凛冽的寒冬。
打扮的跟小王子一样,西装革履的清秀男孩昏倒在阳光孤儿院大门口,清晨早起绕着孤儿院慢跑的郑灼光打开正门的瞬间就被从门外直直倒下来的小孩压了个正着。
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哪个皮猴在和他开玩笑,起身才发现自己身上那个毫无生息面色惨白的陌生面庞。
昨夜才下了一场大雨,又是冬天。地表上都有一层薄薄的霜,郑灼光一时没防备被人压在地上,穿着厚厚的棉袄都感觉后背上一阵冷气儿直往脖子里钻。
推了一下,又叫又喊都没把人弄醒。郑灼光开始觉得事情有一些不妙了,可孤儿院的建筑是呈环形分布的。这是可以通往各个方向建筑的正门所在。
直走的话就是孤儿院的招待所,有三层楼。一楼基本上就是会客厅,二楼供一些低龄的孩子们上课和玩耍,三楼就是凭证借阅的图书馆了。藏书不少,还都是适合园内儿童各年龄阶段阅读的。
从大门向右拐的话就是护工和老师们的宿舍以及四岁以下的孩子们的宿舍。
往左则是他们平日里上课和玩耍的地方。当然只是针对学前儿童的,小学之后就都必须到公立正规学校学习了。
而不论前往哪一个方向都会经过一个超级大的花园,或者说是公园?
里面还仿照苏州园林建了不少蜿蜒曲折的长廊和凉亭,园子很大,园中花草虫鱼、游乐设施,甚至假山池塘都应有尽有。
郑婆婆他们为了方便进行区域规划,足足划了二十个区域出来,用作各种游玩、教学用。
也就是说,要抱着这么个不知情况究竟怎么样的小孩回去叫人是很不切实际的。郑灼光有些头疼的抓了抓脑袋,决定还是跑门卫室吧,近些。
门卫室就在大门往学堂的方向没多远。原本是打算就设置在正门处的,不过最初几年丢小孩的太多了。活的都还好,但有些心狠手辣的怕他们不收,大半夜的就把孩子给他们从窗口塞进去。
门卫室再豪华也就充其量一个厕所大小的小隔间,孩子们裹着薄薄一层被子就这么被丢进去,不冻死、摔伤都会窒息而亡。
而那些死孩子就不得不由院方来处理。多个几回就被警方怀疑上了。
任他们怎么解释,那些人都只用一副“编啊,继续编。我看你能编出些什么花来”的表情看着他们。
最后硬是逼得她们不得不各种求人证明,最后散财消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