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玥半路就被颠簸醒了,祁川那家伙居然就这么拎着她的后领把人拖着走。
喂,这好歹也是你那个小十的身体吧,她还是个脆弱的少女啊喂!
好在一睁眼就是一副引人注目的金边墨字大招牌——济世医馆。
等等,医馆?她刚才的的确确、确确实实是被人用刀子捅伤了大动脉吧?不是一个不小心把脚扭了吧?
送她来医馆是想拍张什么狗皮膏药堵住那个花式喷洒的血洞,好眼不见为净吗?
她招惹到的是反派吧,绝对是反派吧!那个什么小十就是她命定三生、佛前守了……
什么鬼哦,反正就是很重要的人?
以为她是那个小十就各种灿烂笑容,担忧体贴,一但发现她是只占人身子的孤魂野鬼就大动肝火、舞刀弄枪。
话说,一般人完全不会往鬼上身这方面考虑吧!
也不知道祁川在戚玥昏过去之后做了什么,戚玥的左胸虽然现在仍然很疼,但比起之前已经是在忍受范围内了,更重要的是没有再那么恐怖的飙血了。
所以她又开始老神在在的在脑子里飞速吐槽。
“再想些乱七八糟的我就把你头拧下来当球踢。”祁川幽幽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在戚玥醒来的第一时间她就发现了,见她还是乖乖的躺尸没有胡乱动弹也就没管。
但越到后面,脸上就跟打翻了调色盘一样古怪还摇头晃脑的,就让人很想抽翻她去。
但到底还是小十的身体,短时间里她回不来,可以让这野鬼吃吃苦头。但暗伤和无法愈合、会留下丑陋疤痕的伤口绝不能有。
所以,把头扭下来什么的,纯粹是吓吓她。
但戚玥不知道啊。一下子全身都僵住了。这疯子,说给她个对穿就捅了,万一真扭了咋办?
祁川满意的看着戚玥“闭了脸”,抬脚想走进医馆就听见身后有个欠揍的声音传来“哟,祁大爷今天怎么有空来光临医馆?还穿的这么……啧啧,不伦不类。”
戚玥也顺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说话的是一名着白底玄边长直裾的少年,裙下一双厚底鞋,鞋头微翘。
少年高高的束着发,手中着一把玉骨扇微拢,脸上还有未收的嘲讽笑意。落后他几步的是一位身形修长、面容俊朗、留着寸头的男子。
男子干净的里衫外面随意的被着一个外套,怀中抱着一个大药箱。听到少年十足孩子气的话,伸手就给人后脑勺一个爆栗。然后一脸温和的冲祁川抱歉的笑笑:“见笑了。”
祁川却一改之前冷漠至极,万事都入不得尊眼的模像,笑道“没事,这笨蛋又到哪儿去捡些话回来膈应我。”
“你知道的,他一直都迷武侠。最近不知又认识了一堆什么朋友,在各大客栈酒坊听人说书听的有点走火入魔。”
说着,男子又把捂着后脑勺委委屈屈蹲在原地,眼泪在乌黑的大眼晴里嘀溜溜的直打转的少年从地上牵起,温声细语的安慰:
“都说了,你祁姐姐是我兄弟,不许没大没小的。乖,一会儿请你吃全鱼宴。”
“哼,我要酸菜鱼当主菜。”少年一双兔子眼红红的,轻哼一声抬头,然后伸手捏住男子脸郏两边的嫩肉往两边拉。
“好,好~”男子口齿不清的安抚道。
“那,我今天回家不帮你抓药了。我要写武侠文书。”
“好,好~”
“那我才不要叫她姐姐,明明就跟那个母暴龙一样是个……”少年得瑟着,一个不小心就吐槽出了口。
“好……嗯?”然后迎接少年的是一个黑脸和两个爆栗:“是季姐姐和祁姐姐。”
然后男子就放弃好言相劝了,决定放少年好好反思一下。
“活该,得意忘形了吧。”祁川无情的嘲笑着。两个酒窝挂在唇边,十足的萌系美少女,再无半点上午的冷傲。
可惜戚玥是看不见了,她早在刚才三人会面之时,就趁着地利——她就坐在医馆门槛上。
将之前齐渊给她以防万一的替身符甩了出来,趁那疯婆子们还未发现立马潜进了医馆里,管他三七二十一,逃命要紧!
“对了,闲话少说。小十她……”
“小十也来了?”祁川愣了愣,不对!白沁居然没发现小十!
祁川把拽着的领子甩到跟前来,哪有什么小十,被摔懵的是一个头上呆毛翘立的小正太,一双大眼睛是少见的中黄色。
被摔疼了也不知道叫嚷,那痛楚似乎全部都化为了晶莹的泪珠滚落下来。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祁川别在腰上的利刃再次出鞘直指小正太脆弱的脖颈,然后被一把白玉骨扇挡在了半路:“祁川你干嘛呢!”
“你还太弱,叫姐姐!”祁川霸气的一挑,白玉的扇骨就被挑开了。
少年还想阻碍一下,祁川手下动作不停。剑刃掉了个头,刀柄就准确的打到人腕上,白玉骨扇应声而落。
而祁川也就着那个剑锋朝内的姿势把小刀投了出去,银白的利刃在阳光下翻了一圈,直直朝小正太的颈端飞去。
“哥!”少年气急。白沁温和一笑,右手抚上少年的头顶似是安抚。
脚上一勾,尚未落地的白玉骨扇便刷的展开,借着那股巧力朝着小刀的方向飞去。
扇面舒展后很宽敞,小刀正巧没入白玉扇骨的骨架中心,两样东西一同落在了小正太的跟前。
“盈盈,先别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白沁眉目透着暖意,眼中尽是安抚。
祁川听到这个小名,有些认命了。但仍然倔强的咬着唇,末了才哑声道“小十她被个野鬼抢了身体。”
在这个温和的男人面前,她总是像一个小孩子一样。但种安定感比起所谓的自尊心、无力感重要多了。所以,她示弱的如此自然。
“什么时候?”
少年明显感到那只不断安抚着自己的手,断了一拍,然后彻底僵硬。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仍旧温和却再也没了那丝暖意。
“小十是谁?”少年听到自己十足不悦的语气,隐隐还夹杂着尚未察觉的不安。
“她是……”白沁低头轻轻抽出少年用来束发的桃木发簪,伴着利落的投射,两个字轻轻的在少年耳边响起“旧友。”似呢喃,似轻语。
少年瞪大了眼睛,少年的发披散下来的瞬间,那木簪没入了小正太的胸膛。
“嘭”的一下子,像被扎破的气球一般,那个可怜兮兮的掉眼泪的孩子化做一个极速的光点,往医馆里飞去。
只听白沁大喝一声“跟上!”两人便匆匆的追过去。
独留少年傻傻的站在原地,半响才回过神来,嘟囔着“臭白沁,用我簪子也不说一声……”
少年的目光落到地上,只剩下断成两节的刻纹桃木簪和被利刃划伤了扇骨的白玉骨扇。眼泪莫名其妙的盈眶,莫名其妙的瓢泼而下。
“我……是不是又被忘记了……”
披头散发的少年干脆自暴自弃的坐到了医馆的门槛上,也不管雪白的直裾被弄脏之后会有多难清洗。只是捧着那断发簪,呜咽的像一只找不到家的小奶狗,宛如当年一样。
在他八岁那年,家乡遭了地龙翻身。他们一家三口人连夜逃脱,房子家产甚至是地契全部被埋在了废墟底下。
所幸,一家人都完好无伤,父亲也很快找到了一份临时的工作以贴补家用。可是,大概是一夜之间一无所有的痛苦太伤人,他的父亲开始变的嗜酒和好赌。
命运似乎很喜欢开不幸者的玩笑,有的人越穷、精神上便越堕落、越无可救药。在父亲输光了本就所剩无已的生活费,又向母亲索要无果之后,便开始了第一次借着酒兴的施暴。
母亲从未想到过一夜之间她的爱人会变的如此面目可憎,她怕了,在拳头前交出了她们用以维生的费用。
可是父亲毫不满足,他尝到了暴力的甜头。此后,母亲的日子越发难熬。
终于,那天趁父亲又出门赌钱的空当,母亲带着他逃掉了。不过,一个身无分文又带着小孩的乡下妇人又跑的了多远呢。
很快,在父亲又一次输掉了所有家当,回家却发现没有做好的饭菜等待的时候,他抄起扁担便往村外走。
父亲召集了平日里一起打牌吃酒的狐朋狗友们到处寻找,很快便在市场边的一条小巷里找到了捡人丢掉的生萝卜吃的母亲。
父亲闻迅而来,少不了一顿乱打乱骂。那些痞子们说话更是不堪入耳、下流至极。
这些打骂也从来没有少过少年的,哪怕他只是一个小孩子。
所以,在同龄人在开开心心、幸福又任性的在族学修炼术法的时候,他已经包揽了家中上上下下的劳务。
从来没有人说过这样不对,他父亲不该家暴、不该虐待小孩、他应该去学习,所以他从来也不觉得苦。
因为,难道不是所有的小孩都跟他一样吗?
嗯,不对,他最乖啦,会心疼妈妈。
之后,他母亲又逃跑过几次,无一例外都被抓了回来。
最后那次,母亲忘记了带他。
父亲又带了一帮子人回家,他有点心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父亲的巴掌比往常打的更痛,他的脸很快就肿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都没有哭,是麻木了?或者,是潜意识里明明白白的知道——眼泪是示弱,只会带来更多的凌辱。
最后是不知哪个叔叔给了他一颗糖,说父亲出门了,他带他去找妈妈。
他手很大,温润的拉着遍体凌伤的少年从脏兮兮的墙角站起来。
少年的手冰凉,莫名的贪恋着那个温度,简直就像七岁那年父亲牵着他的手带他进小秘境里的花园探险一样的感觉。
少年莫名有些紧张的攥紧了那颗被捏的有些脏兮兮的桂花糖,他决定不告诉这个叔叔,他拽疼他了。
出门的时候,叔叔是朝市场方向去的,少年疑惑的拉了拉他“妈妈,应该在后山吧。”
果然,母亲是在后山那个废弃的花园里坐着的。因为每次到乡下玩,一不开心,她就会带少年来这里来。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妈妈看到他一脸的惊惶。那个叔叔又给了他一颗糖说“你乖乖的,我带你妈妈去看医生。很快回来。”
少年乖乖的点头,有些欣喜的看了看手心的两颗糖。再得到一颗的话,爸爸、妈妈和他就都能吃到甜甜的桂花糖了。
他会听话的。
可是,一直到晚上,肚子饿的咕噜咕噜的,也没看到有人来找他。
是妈妈生病的很严重吗?少年想不清楚。
他非常的饿啦,只好小心翼翼的剥开一颗糖,放在鼻尖闻闻。
奶糖一直被他攥的紧紧的,已经有些化了,黏糊糊的糖浆顺着糖纸流到手上。弄得他有些手忙脚乱的又重新把奶糖包好。
然后才充满好奇和期待的舔了舔脏兮兮的手指。甜甜的,是幸福的味道。
嗯,等到回家之后一定要叫爸爸妈妈尝尝。
叔叔太忙,大楖是把他忘了吧。少年等到了第二天早上,终于撑不住还是想回家了。
不过刚走了两步他又折回来,认真的用树技在地里写了歪歪斜斜的几个大字“叔叔,我先回家了。”
少年回家的时候,路过茶馆,父亲依旧在里面奋战。奇怪的是,母亲也没有在做饭。
就在少年以为母亲尚未归家的时候,母亲的房里传来一阵细碎的呜咽。他推了推门,闭的紧紧的。
“妈妈?”。
门内应声的是个中气十足的男声伴着女人忽然急促的呼吸“谁啊?”
少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最后还是母亲给他开的门,里面已经做好了饭菜,谁也没有。
但之后,母亲再也没有逃跑过。母亲越来越爱干净。拿钱很利落。父亲也越来越少能动粗了,毕竟每次跟父亲一路来做客的叔叔总会拦着劝着。
少年还是没等到那第三颗糖。他十岁那年,父亲便猝不及防的死在了牌桌上。叔叔来家里,拉着母亲。
母亲说“我去把爸爸带回来,你乖乖的。”“是约定吗?”“嗯。”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在家等了半个月,每天都做好饭菜然后乖乖的等他们回来,直到晚上才会狼吞虎咽的把冰凉的饭菜吃完。
两个星期,家中的吃食就已经耗尽了。少年身无分文,也不敢擅自离开。
在饿的眼冒金星的第十三天,少年从柜子里翻出那两颗他珍藏的糖果。脏兮兮黏糊糊的还有股淡淡的臭味,少年却细细的品味。
一边吃一边流泪,他其实一点也不想长大。一直傻傻的幸福着多好。
那样就不会被遗忘了。
少年死撑着想跑去族里,结果绕来绕去进了白氏本家的屋子里。
族长家里养了一条大黄狗叫大虎,从他一踏进屋门就开始狂吠,少年一时没防范,左腿上立即就被咬了一个血窟窿。
晕过去之前,他想,果真是狗眼看人低。他穿的破烂又穷酸,这狗就自动把他划到了叫花子一类了。
且不说那族长一家如何气愤、慌乱,这一口倒是给少年一个提要求的机会。他也的确如愿进了族里的一家破落小院。
他和白沁的相遇也是从那里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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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济世医馆单看门面很小,进门一张楠木桌就挡去了五分之三的视线。光线太差让人很容易忽视,这医馆竟全部是木制的。
左右及后方又各摆放了一个有诸多小抽屉的立柜,是用来盛放中草药材的。只在后方一角留了一门被竹帘微掩,显的屋中格局更小。
戚玥也是实在无路可走才会往里面钻。启料进去了才知道是别有洞天,虽然不比刚醒来时,堂屋外那般有着曲折长廊、花园庭院的秀丽园林。
但上筑阁楼、下通地窖,屋内藏书、古玩放置巧妙、精而有神;盛药材的竹篓、箩筐遍布,却毫不突兀。
左右围墙的正中向下特地打通了,系上竹帘做小门模样。从小门向左,似是锅炉房,桌上地下的瓶瓶罐罐里,充斥满了苦味的药渣。
戚玥一个猛子扎进去被呛的眼泪哗哗,而房间四周封闭似无路可走,她只得赶快退下。
这边戚玥尚未跑远便听见耳边“砰!”的一声,替身被消灭了!替身符没事,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不幸的是通过符咒视角,那女疯子和一个男子正跟着符咒灵气来追踪她的位置。
现在想上阁楼已经来不及了,那右边的房间恐怕也是封闭着的。戚玥隔着竹帘瞧了瞧,橱柜、书箱、雕花楠木大床,似乎是这间馆主的卧室。
但已经没有时间了,戚玥咬咬牙冲了进去。大不了她藏床底下憋气!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屋里有人!
斜靠在大床上的男人有着一头非主流的金发,微微上挑的丹凤眼里透着十足的匪气。
他看着冒失的冲进来的戚玥有些惊讶,下意识的把翘着二郎腿放下,坐直了身子询问道“阿向?今天这么晚了还没去食肆呐?”
戚玥愣了愣,怎么又是一个认识大小姐的人啊。不过眼下还是顺竿爬先逃过那个女疯子比较好。
她这回仔细注意了一下措辞,尽量看起来像正常的大小姐,甜甜的笑道“我和首领他们闹着玩呢。”
“哦?”男子淡淡的应了声,然后双手枕头又慵懒味十足的躺了回去,还闭上了眼,简直就像是一只金色的大猫。
刚才也似乎只是随便问问,对戚玥接下来的行动毫不在意,也不想交谈。
戚玥也没多想,照原来的想法躲到了大床底下。床底下的空间窄而暗,完美的阻隔了金发男子完全冷下来了的视线。
男子微勾唇,脸上却哪有半分笑意。微挑的狐狸眼把他自带的慵懒味去了个一干之净,什么大猫,这里有的是猎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