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祁景回了神不和那马较劲,只这一连串动作,街边一众闲杂人等已经围好圈子看戏。
姜祁景只觉得心跳的剧烈,脑海里飞快闪过说书先生们讲过的那些英雄救美的桥段,身子甚至比思绪更快半分,一个箭步上去挡在男女中间,气沉丹田朗声道。
“这位——”
开场白怎么说来着?脑海中的故事突然模糊,本来打算背一段漂亮的出场词竟然不记得了,该死该死。
姜祁景再吸一口气,声音更大。
“这位爷,不知这姑娘犯了何罪,竟要你当街拿人鞭打,恐怕说不过去吧。”
不错,正是这样。姜祁景压着心里的激动,这地界少有个惹是生非的,好容易给他碰上一个行侠仗义的机会,可不能错过。
姜祁景左臂微弯按佩剑上,眉梢一挑煞有介事的看着那男人。
“老子拿自己家的人,你哪儿来哪儿去!”
不是本地口音,说话也极不耐烦。姜祁景不罢休,站着半步不挪,倒真有几分像样,“恕难从命,小小一女子不——”
男子不多的耐心经不起姜祁景耗,第二句话还没说完,倏的一鞭子就朝姜祁景砸下来。
这一鞭子,要是季缘来,必然有三四十种方法破解。最直白最帅气的一种,当然是抬手抓住鞭子,手上盘几圈一扯,马上那男人必定要掉下来——
武功若非中上,定然还要摔个狗啃泥,周围的人群也各种欢呼捧场。
“嘶……我、你怎么打人呢!”
真可惜,轮到我们姜祁景,就只有挨打的份了。周围的人群也在欢呼:
“嘁,没本事逞什么能啊!”
“小公子,回家去吧,哈哈哈哈。”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姜祁景捂着挨了打的肩膀,咬牙切齿倒吸溜着凉气,心里狠狠骂一句。
火辣辣的触感从肩头蔓延开,这一鞭子全然没留劲儿,姜祁景只觉得这恐怕就是皮开肉绽了,疼痛从火辣迅速酥麻,左肩几乎难以移动半分。
姜祁景甚至在想,自己刚刚干嘛想不开跳出来,可情势所迫,自己要不出来,这力气,那娇嫩嫩的小姑娘岂不是要被打死了。
现下这场景,哪里还给姜祁景退缩的机会,刚刚那一声呼痛已经是大大的丢了脸,姜祁景心一横,奶奶的,什么玩意儿也敢打我!
先礼后兵给你面子,还了不得了——姜祁景倏地拔剑直指男人眉心,提口气忍着疼痛,强行平稳了声线。
“你不说清楚,这人你休想带走。”
那男人眉目一挑,嗤笑一声,话语轻佻带着恶意的挑逗,“你是谁家小倌,回去伺候谁。”言罢大笑几声,鞭子照着姜祁景各处狠抽。
侮辱的言语叫姜祁景白了脸,起手比剑,左挥平带荡开鞭子,反手行步穿剑,右膝微屈承重,左足足尖内扣,身子一旋提剑过头再击开鞭子。
这几下实是季家剑法里的剑招,姜祁景再是不济,凭着剑招精妙变化也足以保自身不挨打。只是这男子臂力甚大,隔着剑余力都震得姜祁景手腕发酸。
一两下姜祁景还挡得住,百十鞭子接踵而至,只有剑招没有雄厚的内力支撑,手腕承不住鞭子力道,只听“咣啷”一声剑就落了手,一道鞭只奔胸前,姜祁景咬牙狠瞪向男人。
奶奶的,能打了不起啊!
老子瞪死你。
破空声细微,姜祁景还来不及收回自己瞪人的眼神,下意识转向那东西来的方向。这么些年没别的,耳力练得还算给姜家长脸。
于是姜祁景就结结实实的瞪到了路边一人。
虽然那女侠的笑容甜甜的,还有两个醉人的酒窝,但配上她背上用藏青色布条裹得严实的双刃长剑,与剑柄上安静垂下的暗红色流苏,总感觉就连那玄色劲装都变得利落。
四目相对,姜祁景生生从眼神里看出了寒意,打个寒战才记得调整眼神不再是瞪着。
瞪着救命恩人,要不得。
不过黄豆大的石子,飞至姜祁景身前撞开鞭子。那男子手臂一震,似是受了极大的力,怒目圆睁顺着姜祁景目光看过去,大喝一声攥紧鞭子,朝那女子去了。
只见女子面不改色,甚至轻叹口气,抬手抓住鞭子,手上盘几圈一扯,那男人立时身子不稳,随着拉扯栽下马来,脸在地上蹭出几寸。
周围的人群欢呼捧场,大声喝彩。
正是这样!
姜祁景眼睛一亮,点头颇为赞同。大侠就该是这样!
姜祁景激动的顾不上自己发麻的左肩,顾不上城郊那个老酒鬼,俯身很镇定的捡剑回鞘,大步走到女子面前,语气里压不住激动:
“这位女侠,今日——”
“黎家的惊鸿掠影?”
姜祁景愣了一愣,点点头。
“偷学剑招,窃人名剑。”
“不是,我……疼——疼疼疼,放开!”
姜祁景还沉浸在亲眼遇见大侠且这事跟自己有关的兴奋中,就给那人擒住左手,一个反扭叫肩膀上的疼痛终于大呼小叫着直通喉咙叫出来。
苦不堪言的也就喊叫的半条街都能听见,围观群众纷纷啧啧感慨,女子眉心一蹙,手指拂过人胸口点上哑穴。
姜祁景顿时没了声音,只有张嘴不见声响,终究是悻悻闭了嘴,心道这女侠怎么这么专横独断,也不给个自我介绍的机会,觉得我做好事要表彰也不是这个态度。
女子将姜祁景手腕按在后背,看一眼地上狗啃泥的大汉:“这人先前说的不错,姑娘我先带走了。在你手里,一条人命。”
说罢一面押着姜祁景,一面搀扶起姑娘,走不远拐进一客栈。
正是这样,大侠都是话少而潇洒。
姜祁景喜滋滋的在心里评价,跟着很乖的上了二楼。姜祁景腰背挺直,将自己也做的十分潇洒,觉得自己今天也算是半个大侠了。
几人进了一间房,女侠扶着姑娘坐在一边床榻,低声解释一句才定的房自己还未睡过,再叫她稍等片刻,转身走至桌前解了姜祁景穴道,拉开凳子坐下眯眼盯着姜祁景,语气十分的冷,颇带些审讯的意味。
“长得白净,怎么也做这种事。”
“自小就听家兄说这些事,难免跃跃欲试。这第一次,见笑了。”
女侠脸色突然沉了许多。
“第一次,倒是很有本事么。”
“过奖过奖,还有许多不足。”姜祁景谦虚一句,心里几乎满足的要大笑。女侠赞扬了自己的侠义之举,何等荣耀!今天定喝他个一大坛酒!
“我记得这剑早许多年给黎家救援站的季缘收着了。”
女侠果然是女侠,心里都有一本天下名兵利刃谱,自己这把剑上了谱,一亮相就给识得了。女子在姜祁景心里的地位蹭蹭上窜,直逼季缘。
姜祁景摸摸鼻尖,笑得客气而羞愧。“她给我的。”
女侠眉梢一挑,语气更冷:“季家剑法也是她传给你的?”
“不错不错……”
女子冷笑一声,手指在姜祁景身上几处大穴连点,末了解开剑拍在桌上,起身与姜祁景平视,“偷鸡摸狗的事情干多了,糟蹋剑的名声。”
姜祁景被点住半个时辰,欲哭无泪的明白女侠都冤枉了些什么。奈何女侠顺手点了哑穴,一动不动还不能解释,姜祁景委屈。
女侠镇定自若温声细气的安抚惊慌失措的姑娘,倒了热茶给姑娘压惊,递了药膏叫姑娘给伤处抹上。姜祁景只能干巴巴的在一边看。
姑娘叫顾兰,是个大户人家的下人,在家里给小姐做丫鬟。不是什么高职位,只是个打扫庭院的末等奴役。
不过这大户人家倒是有名,齐家,开国都有一半功劳的大家族。齐老爷齐正林是上一任宰辅,还挂了太子师的名堂。
乞骸骨不过是前几年的事,皇上再三挽留不住,齐正林回乡修养。那追着小姑娘的,是齐家一个护卫。
下等护卫追着下等丫鬟,倒也极合适。这丫头从齐家跑出来抹黑了脸,混在船上漂到城郊被发现,才有了先前那一幕。
只是问到她为何逃跑,为何被追,护卫又如何得知她要跑到哪儿等具体问题,顾兰瑟缩着身体发抖,下嘴唇咬的苍白也不肯说了。
这故事吸引了姜祁景的注意,顾不上女侠,他听完了却疑惑更多,想着种种不明了之处做推敲,却找不到能说服自己的一种。
门外脚步由远及近,停住推门而入,一言打破姜祁景思绪,要不是点着穴,姜祁景几乎欢喜的要欢喜的跳起。
“祁川,我回来了。”
这个让姜祁景激动的欲要落泪的声音,正是多年的老朋友季缘。
季缘察觉到屋内多了人,目光一扫就看到姜祁景。实在季缘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张口欲言,欲言又止,表情自然是丰富至极。
女侠——也就是祁川,很是淡定的看了一眼,只当姜祁景行这些事情之时,给季缘抓住过故而眼熟认得。随即张口表态。
“这人窃你家剑,偷你家招,居然还敢当街炫耀,着实可恶。”
末了四字加重了读音,清凉凉的声音很是憎爱分明。
姜祁景心里苦,偷窃两项大罪压上来且不说,这当街炫耀……自己这几斤几两的本事,哪儿敢炫耀。
明明是侠义之举,怎地被女侠说成这一番模样。姜祁景只得挤眉弄眼的给兄弟使眼色,起码给自己争取一个说话的权利。
姜家老二,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的名声,样貌上也是数一数二的口碑。
祁川冷目一扫,眉梢轻挑。说话声音都冷淡几分。
“见人便这般轻佻,原还是个浪荡之徒。”
季缘迟缓的神经终于回过神,愣愣看着祁川:“呃,这是……”
姜祁景活动发酸的肩膀,连着鞭伤一起疼的火辣,看着祁川却又一肚子委屈发不出来。
祁川这名字,姜祁景当真是很熟悉。
季缘嘴里说过最多的字,除去那些毫无意义的语气助词,恐怕就是“祁川”二字了。
季缘和祁川,关系确实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