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谷深径,山野辟崖,荒野枯原。
三人用整整两个星期的时间,在游戏中体验了各式美景,收拾了千奇百怪的小怪与boss,真正用来做任务的时间反倒不多。
天亮了和暴走天王在青城派,有了若星辰心如昼的帮忙,做高级任务倒也无甚阻碍。明天就走缠着鱼南飞一起去了丐帮,也用不上三人帮忙。只剩下去了华山的小蓝和鸟公子,去了武当的天雷滚和去了崆峒的轮轮,向天尊发出了寻求帮助的信息。三人循着北方的大致位置赶路,在几天后来到了武当山脚下,重新融入了玩家大众的人群之中。
武当派高级任务需要的任务物品来自于山下妖林中的云通境界树妖,天雷滚本身实力充足,一人单挑一只树妖也毫无问题,风尘三人犀利的攻击更是摧枯拉朽,不到一天就完成了任务。
接下来是华山派,然后是崆峒派。鸟公子只是要求跟风尘和切练手切磋了一番,自己领悟了一番,便成功挑战了晋级高级弟子的考官师兄。小蓝则纠结了许久,终于还是接受了切的建议,凭着无赖式的打法蒙混过关。崆峒派的高级任务需要boss掉落的任务物品,轮轮一个人确是应付不来,有了三人的帮忙,他一人抗住boss,凭借天尊的控制法术和风尘的高输出,很快搞定了boss。
两个星期,三人回到了长安城。
天尊接到四方来贺的信息,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公会驻地;风尘意犹未尽,继续游走,向西而去。
“一起走?”
“你走上瘾了啊?”切无语道,“我要回去好好休息几天,你别关好友消息,到时候我去找你吧。”
“你来找我?你能找到路么……”
“擦……”切打断了风尘,“找得到找不到你就别管了,反正我非得跟你证明我不是路痴不可……”
风尘翻了个白眼,“随便你,你要是在哪片森林里迷路最后饿死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路痴没关系,智障可有关系。”
“赶快滚!”
风尘离开的第五天,在公会大厅二楼闭关了五天的切身上亮起一圈红光,流转几回,方才消失。他睁开眼,目光落在窗外白净的天空,不由叹了口气。踌躇半晌,他终是上了三楼,在华成峰的房门上轻轻叩下。
越是清醒的时候,恶魔的身影也越是清晰。
切和华成峰并肩站在公会大厅楼顶的天台边缘,极目眺望,切突然觉得一阵恶心,低下头静思着。
“七七的状况越来越差了,”华成峰开口道,“我的确不能理解,为一副抓不住的景致,何必如此废寝忘食。每天见到她,都觉得她更瘦了,本来就弱不禁风的,现在更让人不忍看了。还好你回来了……这件事,只能靠你帮忙了……”
“不用废话了,说怎么做吧,”切脸上早没有了笑意,不耐烦地冷言道。
“呵呵……”华成峰侧过脸看向切,嘴角提起一丝细微的莫名笑意,“再真实的虚拟世界,也不过是数据构成的矩阵;看似不可能发生的事,也总有办法让其发生的……不过,逆流而上,不是一般人的精神力所能承受住的。你决定了么?”
“你不就是想让我去送死么,”切面无表情,“无知,你以为你了解一切么……你看到的那么一点点世界,你以为就是全部么?你对真实世界的了解,恐怕还不如你对虚拟世界的了解吧,哼,我没心思跟你瞎扯了,告诉我方法。”
是,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了解,但这不代表我不能掌控这未知的一切……华成峰轻轻笑了起来,随即双手伸出在空中划下一个个符文,“看好了。”
……
风七七坐在房间角落,下巴轻轻抵着膝盖。
她的脸是朝着窗子的,目光却没有聚焦在任何一点上,下午白净的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薄云,丝丝缕缕印在她眼眸中。她就这么坐着,没有动作,没有在作画或要作画的迹象,颜料和画布在几天前被她从窗口扔了出去,至今仍在楼下的花草丛中躺着。
每一天,日升日落。
每一天,重复的光景在她眼前掠过,每一个令人惊叹的瞬间都得到呈现,可那刹那间的感受却留不住。她侧脸朝着窗外,心中空无一物,不知该等待些什么。
嗒嗒嗒的敲门声响起,她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低低的应答声,却被门外人的敏锐知觉感受到了。切毫不犹豫地推门进来,还来不及寻找风七七的身影,就被占满整个墙壁的落地窗外广阔的天空景色震住了。风七七抬起头,看到切手中拿着的颜料和画布,正是她几天前扔掉的那一套。
“我来了,”切用郑重的语气说出这一句完全不需要说的话,他将颜料和画布整齐地摆在风七七面前,像虔诚的信徒一般抚摸了一番画布的边缘,“别放弃,在这儿等着。”
风七七点点头,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切轻笑出声,起身朝房门走去,左手突然被另一只冰冷的手覆上,风七七在他身后,自言自语一般地低语。
“我没有忘,一直,都记得很清楚……”
……
切沉着脸站在驻地主殿一楼的大厅中,陆续从包袱中掏出从公会领取的各种药物,排成一排放在大厅一侧的木柜之上,犹豫了一阵,又掏出许多杂七杂八的物什,一一陈列在那排药物之前。包袱渐渐空了下来,最后只剩下那一只血红之手,切缓缓将冰凉的血红之手套在手臂上,在一排药物中挑选半天,将几枚恢复内力或提升内力恢复速度的丹药含在口中,终于大步迈出主殿大厅。
大厅外是驻地的主干道,正是玩家上下线的高峰期,人来人往甚是喧闹。切身形如影一般插入人群之中,不久便穿出人群,绕进小街道之中。
华成峰一字一句念出的咒语在他脑海中浮现,他伸出双手,照着符文的样子摸索着引导内力的方向。淡白色的光芒渐渐从他手下的符文痕迹上显现出来,临时借来的仙之一脉的飞行术将他缓缓送到空中,血红之手蓦然变得比以往更加冰凉。切深吸一口气,念出最后一段咒语,那文字带着不可置信的旋律从他口中滑出,变作一幕白光将他裹住,在一瞬间融进了他的体内。他体验了一番体内新生的奇异力量,顾不得脚下指指点点的人群,奋力运功,身形猛然拔起数十丈高,朝游戏世界设定的天际边界靠近着。
太阳正西落,霞光慢慢蔓延伸展,将日头笼罩起来,眼见就要变成那幅让风七七难忘的图景。切眯起眼,眼中的一切都似乎变成流动的数据。那一片烈焰似的夕阳之光似是从不曾如此绚丽,红得接近通透的云大片大片地聚起散去,夕阳却拖着寂寞的身影在云中徘徊着,如沉默的独裁者。
再落下一寸,已然是余辉。
就现在吧。切打起精神,身影淡化,复又出现在更高的空中,不断闪现着向夕阳逼近。
七七。
飞蛾扑火,是因为如我一般轻易宽恕吧。
破碎,重合,泯灭,再生。
要怎样的速度,才能阻挡这时间的洪流。用这一秒,挽回上一秒,只剩下麻木的机械动作,妄图阻止这流逝的河川。
似乎整个天幕都压在肩上,似乎每一个细胞都在分崩瓦解。
七七。
你会开心吗?
你还会,记得我吗?
风七七呆呆望着窗外她日夜琢磨的景象,那磅礴的晚霞竟没有逝去的意思。她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哽咽了,拿着画笔的手有些颤抖,落在画布上却无比坚定。
升龙镇中,长安城中,整个游戏地图上,无数玩家惊异地抬起头,往常转瞬即逝的落日时分已经在同一状态维持了半个小时,那一轮红日,丝毫没有要落下的意思。
主殿外的人群中充斥了高声喧哗和窃窃私语,此时都围绕着夕阳的话题而进行,主殿内的风七七却像什么也听不到一样,她的眼中,只剩色彩。
是奇迹发生了吗?玩家们议论。
官方搞活动了?游戏系统当机了?幻想式的答案和现实式的答案交锋着,美好的猜想也和不大美好的猜测纠缠在一起。唯一的共同点是,所有人都仰起脸望着天空,忍着脖子的酸痛来见证这难得的景观。
此时以深入山林的风尘,也看到了这日不落的景观。残红的日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泼洒下来,把铺满树叶树枝的地面染成奇妙的棕色。不知过了多久,红色渐渐变成深紫,最后完全暗了下来。夕阳的余辉散去,世界终究落入夜的怀抱,但这漫长的日落,仍留着余热,隐藏在每一片树叶的卷曲之中。他没有做任何猜测,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着好友面板中切的名字变成了黑色,俯下头继续游走。手起刀落,一头黑熊怪瞪圆着眼咽了气,却是尚未察觉到敌人的靠近,充满怨恨地倒下了。
你们就闹吧,尽情地闹腾吧。命运的意思,谁又明白?
我只要,这么一直走着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