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若水飘飘荡荡,在云海中浮沉。
她看着东方初升的朝阳,在霞光中冉冉升起。而寂静的村庄中,逐渐升起了袅袅的炊烟。沉睡在小床上的小菊翻了个身,一个呵欠,揉着眼睛下了床。而摇篮中的乐乐,还在甜甜地酣睡着,只是口中已换了另外的一根小手指头。
她却又为什么还一直呆在高空中看着这一切,而不是如她所想象的那样,会被所谓的黑白无常,带入阴朝地府,从此投胎转世?
她黯然失笑。
莫非她云若水,果真和轮回这两个字无缘不成?生生死死,也总算经历过好几次了,却竟然还是不曾见识过,那所谓的黄泉地府,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这时她听见耳边一声呼唤。仿佛有一根线牵系着她似的,她在听到了这一声呼唤之后,不由自主地,身躯就飘飘荡荡地落了下来。
正落在她不久前飞离的原处,张大福和卢银娘的躯体倒毙的地方。
“银娘……银娘……”
侧耳倾听,她才听出那呼唤声原是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张大福。是张大福的魂灵,在一声声地呼唤着卢银娘。
云若水低头一叹。她看见了,她看见了张大福魂魄的影子。
一道飘飘渺渺的黑影,正漂浮在张大福的头颅上方。大概是因为本来只是个普通人的原因,张大福的魂魄看起来十分浅淡,浅淡得几乎只有一道透明的轮廓而已。难怪方才云若水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你怎么还徘徊在这里?”
她惊讶地问他。魂魄不是都应该去黄泉地府报到,等候着轮回转世吗?虽然她是一个例外,可是,她猜想张大福应该不属于这个例外才对。
张大福的影子惘然地飘了过来,一头撞在她的怀里。
“银娘。我的银娘……”
她感觉那影子似乎紧紧地抓住了她。他蜷缩在她的怀里,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不停地反复呼唤着卢银娘的名字。一时间她不禁红晕满面。
“我不是卢银娘。卢银娘早就已经死了。你现在看着我的魂魄,应该也明白过来啦!”
她不禁叹道。
她和卢银娘的长相截然不同。附魂夺舍的时候,她处身于卢银娘的体内,张大福看不出来,倒是并不奇怪。可是如今魂魄离体,她可以想象得到,此刻她的外表,定然已经恢复了她云若水的本来面目。
怎么张大福没有发现到这一点呢?
她怔怔地看。然后这才发现张大福似乎什么都看不到一样,只是凭着一股执念,在那里不停地呼唤着。
“这就是普通人的魂魄吗?”
她呆呆地看着,然后想起了那些昔日被她摄入了幽冥血罗旗当中,化为一颗颗细小的魂晶珠的那些人们。普通没有经过修炼的人们的魂魄,原竟是如此地柔弱。
“奇怪。为什么顾飞寒昔日摄我为幽冥血罗旗的驻旗主魂时,我那时候还没有修炼啊!却竟然就并没有这样脆弱的感觉呢?”
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久远的往事,心底里暗自奇怪起来。
这奇怪也并没有维持太久。过去了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想也想不明白的事情,多想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轻抚着身前魂魄的影子,低低地一叹。
“你竟是如此如此地爱着银娘,连死了都不能够忘记她吗?”
她忽然有些羡慕起来。卢银娘能得张大福如此爱恋,虽死何憾!胜过她……胜过她和元丰的结果啊……
“银娘……银娘……”
张大福的魂魄仍在喃喃低语着。不知道是否云若水适才的抚摸,无意间送入了他体内一些真元的缘故,他的影子忽然间竟仿佛比刚才要清晰了一些,口中的呼唤,也逐渐地变成了一些连续的话语。
“银娘。你知道吗?我好喜欢你好喜欢你。可是你是大家小姐出身,我配不上你。你心里从小就有一个心上人的存在,我知道的,也从来不敢妒忌。”
“可是后来你的家败啦!那个心上人也不知道生死下落。你憔悴流落,我竟娶到了你。娶到你的那一天我多么的不敢置信啊!就仿佛我做了一个长久的美梦一样,我但愿我永远都没有醒来的那个日子。”
“……可是为什么美梦终于还是醒了呢?你又见到了他。那天我见你忽然领回来一个青衫的男子,好俊秀好潇洒,我就知道,一定是你那个从小的心上人了。你一定是早就知道他的下落了吧?不然,为什么自从你上次病好之后,就再也不许我和你同床睡觉了呢。”
“你又见到了你的心上人,我心里好伤心好难过,可是看见你的脸上,自从病好以后,就天天都露出了笑容,再不象以前那样每天忧郁,我的心里又很是高兴。我喜欢你,希望你天天都很高兴呵!就算你不是为我而笑,那也没有什么。”
“可是后来你那个心上人又走了。我很担心,生怕你会为此又伤心起来。幸好你没有。我于是又高兴了,想,我们又可以回到以前那种生活了吧?还能够天天和你在一起,并且你也没有太伤心,那真是太好的事情了呢!”
“这两天你对我很好。虽然晚上还是不允许我和你睡在一起,可是白天的时候,却总是对我很好。我还曾见你对我笑过两次来着。你对我笑的次数很少很少啊!每一次,我都记在心里。我好喜欢好喜欢你对我笑啊,可惜,你大部分时候总是皱着眉头,很少对我笑。现在看你能够这么高兴地笑,我真是很高兴啊!”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还可以继续幸福下去的。可是你的行为好奇怪,竟然忽然无缘无故的,就救了两个朝廷官兵搜捕的钦犯。我想提醒你这种事情太危险,可是我又不敢。好在你只是收留那两个钦犯一晚上的时间,天亮就送他们走了。我这才有些放心。”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去柴房取柴草,打算给那两个人做早饭的时候,他们竟然杀了我呢?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黑影浑身颤抖了起来。张大福惘然的口气也一下子变得急促了起来。他忽地用力,一把抓紧了云若水的双手,尖利地问:“为什么你要救那两个坏人?不是他们的话,我就不会死,你也不会死了!”
云若水呆呆地看着张大福的魂魄,听着他逐渐变得高亢激动的声音。才知道这个一向木讷少言的农家汉子,心里面竟也藏着这么多的心事。
低低地一声轻叹。她柔声道歉。“对不起啊!大福,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可是对不起又有什么用呢?正象她对元昕他们两个人所说的那样,再多的道歉,也挽回不了张大福已死的性命。就算用她云若水的这一条性命来换,张大福,也仍然是已经死了啊!
天亮了。东方的朝阳璀璨地照射过来。张大福的身影逐渐地变淡。
“不要道歉。银娘,不要道歉啊!我从来、从来都没有怪过你的……”
他的声音渐渐地低微下去。魂魄的黑影在轻轻地颤抖着,仿佛有泪。
“我是如此如此地喜欢你啊!银娘。就算是为你死了,我也是心甘情愿的。更何况……更何况在我刚刚死去的时候,我听到你为我所说的那些话了。你那样地重视我,我很高兴、很高兴啊……”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渐渐有些听不清楚了。可是最后的一句话,仍然还是无限深刻清晰地,插入了云若水的心里。
“我只是……伤心你也死了啊!我想要你好好地活着,银娘,我希望你能够好好地活着啊……”
日光照耀,黑影消散。未曾修炼过的凡人魂魄,当不起朝阳的照耀,在东方红日完全升起的那一刹那,低声呜咽着,化为了朝霞下的一抹轻烟。他是终于去了地府黄泉了吗?带着无穷的眷恋、无数的不甘。
云若水怔怔地呆立着。呆立在这座张家的小柴房中,看着忽然之间,就已经空空荡荡的双手怀抱,以及,柴房地面上的那两具尸体。
朝阳霞光,禽鸟清鸣,窗外有花开花谢。
这所有的一切,都引不起她此刻任何的注意。
她就那么呆呆地立着。就仿佛此身已成化石,将独立于此地一生一世。
——直到一声女孩子刺耳的尖叫,终于唤醒了云若水的神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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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爹啊,娘啊!你们怎么会这样!”
小菊尖叫着哭倒在地上。
她一大早起来,看不见素日里一向早起的父母双亲,心下里就有些奇怪。可是还没有往别处多想。等到梳洗完毕,跑到厨房里准备做饭的时候,才奇怪地发现灶下的火居然早已升起,锅里正煮着一大锅粥。可是粥水半熟,灶下的柴草却已是不足。她奇怪地再跑到柴房里,准备取些柴草添上的时候,就惊见柴房的地面上,那两具触目惊心的尸体!
那正是她的父亲、母亲啊!却教她怎能不惊?怎能不哭!
小菊伏地大哭。一时间直哭得天昏地暗,肝肠寸断。
村里的邻居们也都被惊动了,纷纷地赶了过来,探问是怎么回事。待见到地上张大福和卢银娘的尸体时,也不免又惊又惧,纷纷感叹议论起来。
云若水漂浮在半空中,听见这些村民们千奇百怪的议论。她此刻已重又是魂魄之体,可是不知道是否五台派那“百劫轮回”法术有什么后遗症的原因,此刻她的状态,和以前的状态却又多少有些不同。而最大的一点不同,就是此刻的她,相比于以前来说,更加象一个鬼魂了。
飘飘荡荡,浮在空中,没有人能够看见她,没有人对她的存在有着任何的感觉。这,不是真正的鬼魂,又是什么?
不象以前一样,如果她不说,没有人能够看出来她不是生人。当时她修炼到了最后,甚至连在日光之下,都可以有淡淡的影子存在了。
可是无论哪一种状态的魂魄,还不都一样是鬼魂的存在么?
云若水淡淡地笑了。笑容有些惨淡,有些悲哀。
生生死死,她逃不脱自己的宿命。
她听见下面一个大嗓门的妇人在嚷:“我说呀!这张家夫妇俩,一定是被前几天官兵们想抓捕的那几个人给杀死的。不然,咱们这个小村子里,又怎么会有强盗?一定是那几个人躲到了张家,威胁张家夫妇俩藏匿了他们的下落。等到官兵们走了,就杀死了张家夫妇俩,逃了出去。唉,可怜张家夫妇俩,平日里那么忠厚老实的人,竟没有个好下场……”
那是邻居刘大嫂的声音。
云若水凄然一笑。刘大嫂猜的虽然不完全对,可是,却也差不多了。唯一所猜错的一点,是她引狼入室。
对不起张大福和张小菊父女的,是她云若水。
如今,她又已重新恢复成了游魂状态。可是比先前还要糟糕的,是她此刻浑身无力,往昔的道法修为,丝毫无存。甚至就连现形于别人面前的能力,都已没有。
这样子的她,可又要怎么才能够劝慰下面哀哭不已的张小菊?且,又要怎么样,才能够帮助下面年幼的女孩子,带着一个还没有学会走路的小婴儿,在这个苍茫的人世间,好好地生活下去?
她惘然,无助。忽然间,平生第一次地,后悔起自己当初的冲动起来。
如果那时候她不接受五台派的法术“百劫轮回”,她就不会陷入此刻这种比原来还要糟糕的状态。如果那时候她不曾附魂夺舍在卢银娘的体内,张大福就不会死,张小菊和乐乐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没有了父亲和抚养人。如果……她此刻还如同以前一般身怀道法的话,至少,她可以好好地安置地上这个痛哭无助的小姑娘。
如今没有了张大福和卢银娘,地上的张小菊,还有摇篮中的乐乐,这两个年幼的小孩子,等待着他们的,又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云若水容颜惨变。她拼命地想,拼命地努力。
可是,想不出一丝一毫的办法来。也,努力不出任何的结果来。她还是不能够现形,所说的话,也不能够被下方的村民们所听见。
村民们在叹息议论。
有那需要做事的,已经渐渐地散去。有那无聊好事的,还留在小菊的身旁,不停地出言劝慰,并代为出谋划策。
“得赶快买两副棺材,将你的爹娘收殓起来才行。你有没有银子买棺材?”还是好事的刘大嫂,在询问伤心欲绝的张小菊。
张小菊摇了摇头。
想了一想,她又点了点头。
“我爹娘好象藏的有一点儿银子。不知道够不够。我去取来!——啊呀,我弟弟这时候该醒了,他一定也已经饿了!”她忽然听见了乐乐的哇哇哭声,一下子大惊失色。
半空中的云若水也听见了乐乐的哭声。和小菊不同的是,她听出了这痛哭声中的意思,并非由于饥饿,而是因为其他不知名的原因!
一下子她神色大变。
尚还人事不懂的小婴儿,除了饥饿,还会为什么不知名的原因而哭泣?除非病痛、危险!
难道乐乐遇到了什么危险吗?刚才所有人都聚集在这个柴房里,都忽视了乐乐的存在。莫非,就因为这一时半刻的忽视,乐乐,竟然已经出了什么事故?
云若水心急得想要立刻飞过去。可是身形刚动,她便立刻又停顿在了当地。看向柴房入口处的视线,也刷地一下子剧烈惨变,毫无颜色!
“乐乐!”
她颤抖着声音,望着那一个被黑衣蒙面人抓在手中,正在四肢乱挥,不停地哭叫着的小小婴儿。她的儿子,乐乐!
是哪里突然冒出来的黑衣蒙面人,又为什么要抓住她的儿子乐乐?
碧天风流——若水传_碧天风流——若水传全文免费阅读_第十六章情根深重,魂消亦是无怨更新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