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若水在弹琴。
很久很久了,她已经不曾再弹过琴。最近的一次弹琴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呢?好象是在琼华岛上,火山口的旁边吧!也就是那一次,恰逢了映日雪霜剑的出世,使她的命运,全然改变。
她在悠悠的白云间弹琴。身下是映日雪霜剑所化作的一团七彩虹光。身上是幽冥血罗旗所化作的一袭血色罗衣。虹光流转,血色照耀,白皙的五指在焦桐的琴弦上飞跃。琴韵泠泠、心意沉沉。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她弹的是一首李白的诗“宣州谢眺楼饯别校书叔云”。琴传心曲,其意彷徨。这泠泠的琴音所诉说的啊,可便是她此刻的心意?
“铮”地一声,琴音却终于弹到了极处,划然断了。
云若水推开了瑶琴。
凝目远方的云朵,她淡淡地道:“既然已经来了,何不现身相见呢?顾飞寒、顾真人?”
白云悠悠。不远处的一朵忽然飘来的白云之上,有人哈哈一笑。
“俗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想不到血奴你离开了我不过三个多月,就已经变化得这样大了啊!”
随着话音落处,那人现出身形来。灰发道服,容色英俊却憔悴,可不正是一别多日的顾飞寒?
顾飞寒皱眉凝视着云若水,上下审看着,似乎在奇怪某些事情。
“最教我奇怪的却是,血奴,不过三个多月的时间,看你此刻的状态,也分明仍旧属于我幽冥血罗旗的驻旗主魂啊!我可以感觉得到血罗旗对我召唤的回应。为什么你却竟然能够,压制得住我对你的召唤,硬是不听从我的号令,前来见我?”
云若水冷冷地睨视了他一眼。
“我不去见你,你不还是不死心地,跑来见我了么?我又为何要多此一举,自己千里迢迢地跑去见你!”
手一挥,击碎了一旁悠然飘过的,一朵白云。
“还有,我最后再提醒你一次,不要叫我血奴!”她冰冷地瞪着他,“我的名字,叫做云若水。不是你的什么血奴!”
顾飞寒面色一变。
“你以为你现在可以抵御得住,我对你的控制,就以为你已经可以得到自由了么?”他冷笑,“没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双手飞扬。十指结做了各种各样的法诀变幻。指尖一点血痕,弹指散在空中,其疾似电,飞入云若水身上的幽冥血罗旗内。血旗有主,当听号令!顾飞寒口中低喃,忽地一声厉叱:“敕!”
没有动静。
云若水安然盘坐在映日雪霜剑所化作的七彩虹光上,静静地看着顾飞寒的诸般举止,身形表情纹丝不动,生似此刻顾飞寒所做出的那种种举动,都不是为她而发。
顾飞寒呆了一呆,眼神里带着强烈的不敢置信。
“你……你怎么……?”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云若水。云若水浅浅地笑着,静静地望着他法术无功、言行狼狈的样子,那目光中千言万语,都似嘲讽。
顾飞寒猛一咬牙。
“我就不信你真能抵御得住这幽冥血罗旗的控制!”
他恶狠狠地说着,双手再次举起。这一次手中的法诀变幻,越发地又急又快。脚下也左转右移,行动起来。不大一会儿功夫,竟绕着云若水所盘坐的那一团七彩虹光之外,转了好大一个圈子。然后圈子转完,终于回归原点的时刻,他猛地一咬牙,一大口鲜血,“嗤”地一声,顿时化作弥天的血雨,朝着云若水直喷下来!
“哗啦”一声,血雨飞溅。
幽冥血罗旗一刹时红光大盛。血光闪耀,整副血罗旗都急速地飘摆起来,仿佛要裹挟着云若水一起,投向顾飞寒的怀抱。可是,任那血旗翻卷得如何急促,闪耀跳动的光华是如何的强烈,却终究还是,无法带动起云若水的身形分毫。
云若水长出一口气,渐渐地平静下心神来。
适才,她虽然口中说得简单,望向顾飞寒的目光也似乎十分地不屑。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在顾飞寒试图对她进行控制的时候,她的心里,有多么的紧张。毕竟,究竟能不能避开顾飞寒的控制,还是要经过具体实践的。
而,她终于还是做到了。
顾飞寒两次施法,两次都牵动了她的心弦,急剧地跳跃。有一瞬间的心神模糊,仿佛有一种强烈的愿望,在心底深处驱动着她,想要立刻站起身来,走到顾飞寒的身边去,屈服于他,听从于他!
尤其是顾飞寒第二次施法,咬破舌尖,喷出血雨的时候,这种感觉,更加地明显强烈。
幸好,哪怕是心脏立刻就要跳出胸腔来也罢,她终于还是,在几乎就要站起屈服的前一瞬间,猛然醒悟,重新镇定了下去。
终于熬过了顾飞寒的法术。
由这一刻起,她才算是终于正式地,摆脱了顾飞寒的控制,可以坦然地站在他的面前,和他面对!
顾飞寒面色惨白。
适才那一大口心血的喷出,几乎耗费掉了,他七十年的功侯道行。但这满蕴了七十年功侯道行的心血,却终于还是没能够达到他的目的,无功而返。
她,已再不是他的傀儡,他的血奴。
这一刻他再没有这么清晰明白地,了解到此事。
他的眼眸,一刹时灰白黯淡。就好象这一件事对他的打击,已经到了极点。这表情看到了云若水的眼里,她几乎都要有些不忍心起来了。幸好她立刻又想起来面前这道人对待她的惨酷,心肠一下子,又冷硬了起来。
他狼狈地抬起头来,狠狠地盯着她看。
他的眼眸里有着千万种的不舍。也是,幽冥血罗旗毕竟是他曾经花费了偌大的心血,所祭炼而成的法宝呢!云若水讥嘲地想。
她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没有别的办法了吧?如果你没有别的办法还想继续尝试的话,我可要走了。”
她平静冷然地转身。眼眸里已再不将他,视之为物。
她听见他在她的身后狠狠地喘息了两声。忽然扬声,他叫道:“且慢!”
怎么,他还有别的什么办法,想要试验吗?
云若水的心猛然一跳。天知道适才那最后的一下尝试,她就几乎已经要心神失守,差一点儿,就从映日雪霜剑上站起身来,受他的控制了!如今她的状态,可是实在受不起,他再一次的尝试了!
她心下念头急转,思考着要怎么打消顾飞寒再次尝试控制她的行为。口中却冷笑道:“还有什么办法想要尝试,顾真人,你就不妨一起拿出来吧!”
顾飞寒不答。只是凝目,静静地望着云若水。就仿佛正在犹豫,他接下来的言行举动,到底要不要做一样。
云若水的心突然一跳。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油然生起在心田。
为什么会忽然而然,感觉到这样的不祥?她此刻孑然一身,寂寞凄凉,天地一游魂而已。又还有什么人事物,是可以,失去的?
云若水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她忽地一下子,骇然变色!
不会吧?顾飞寒……应该还不至于想到这一点吧?他……应该也不至于,卑鄙到那种程度吧?
可是对面顾飞寒忽地一咬牙。然后一扬眉,沉声向她说道:“云姑娘。我以后不会再唤你血奴,而只唤你的名字,云若水。我知道你此刻不再受我和幽冥血罗旗的控制,我也不打算,再继续做控制你的尝试。我想,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们是否可以,换一种主从的关系?”
“换一种主从的关系?”云若水一愣,咯咯地笑了起来。“却不知道顾真人你打算,将我们之间的关系,又换成另外的哪一种形式呢?我为主,你为从吗?”
她的脸色一沉。“抱歉!我可不打算,再和你牵扯上,任何的关系!”
“是吗?”
被云若水这样地拒绝,顾飞寒也不着恼。只是扬手处,指向遥远的下方,山川大地之间,有一处农家小院的方向。
“我知道云姑娘你有一个儿子。我还知道,你那个儿子,如今正寄养在一处农家。适才我强行召唤于你,却没有任何的反应。搜寻你的位置,无意中却发现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那个被你抱在怀里,还送了一枚玉符给他的小男孩,想必,就是你的儿子了吧?可惜啊,就不知道,你能够随时随刻,保护他有多久?”他阴沉沉地一笑,“可千万不要有了,丝毫的疏忽啊!”
这是**裸的威胁了。
“你!”
云若水面色大变,愤怒地瞪视着顾飞寒,胸膛不住地,上下起伏。
后悔。
从来、从来都没有过这么后悔!
为什么要忍不住,在自身尚未能完全摆脱幽冥血罗旗的控制的现在,就去看望乐乐?为什么要忍不住,在尚未曾脱离开,顾飞寒这个大威胁的现在,就去看望乐乐?只是一止心头的渴望而已,只是那么一小会儿轻轻的拥抱而已!却竟就这样,害到了她的儿子。
乐乐。乐乐!乐乐!!
心怀中满都是怨怼。狂怒的心无法解脱。如此怨恨。如此怨恨!为什么这苍天命运,对她的折磨要如此地无休无止?夺去了她的丈夫。失去了她亲自养育儿子的资格。没有了身体,变作了天地间的一缕游魂。至今也还尚未能够,完全地摆脱掉身上这幽冥血罗旗的控制!这所有一切的一切,对她的残酷,还不够吗?还不够吗??
为什么面前的这个道人,还要来拿她儿子的性命,来威胁她必须失去她的自由!!
“啊——”
她长声厉啸。心头的狂怒再也无法控制得住,突然间,全都化为一声厉啸,奔腾着宣泄而出!
身形似电。身下那一团七彩虹光的映日雪霜剑,忽然间一下子就飞腾了起来,到了她的手中。紧接着化作一道数百丈长的经天彩虹,呼啸一声,如天崩地裂一般,朝着对面的顾飞寒,直击下去!
想要劈开,这个天地。
想要劈碎掉,这个世间所有的不平。
想要杀死了,面前这个威胁着她和她儿子性命自由的,道人!
可是顾飞寒“嗖”地一下子就闪了开去。她的道行修为毕竟只有三个多月而已,相比起顾飞寒来说实在是太过于浅薄了,就算有威力至巨的映日雪霜剑在手,击不中对手,也是枉然。
可是她的心在映日雪霜剑还未接近顾飞寒的前一时刻,就莫名其妙地忽然一悸!心田是如此猛烈地一下悸痛呵!头脑也猛地一下糊涂。等得一悸过后,头脑也再次恢复清明的时候,她才发现,根本就不用顾飞寒飞身闪避,她指挥着映日雪霜剑的那一只手,早就已经自动自发地,避过了顾飞寒的所在。
幽冥血罗旗。
幽冥血罗旗对她心神的控制,毕竟是仍然存在的。就算她适才能够强行控制住自己,不再听从顾飞寒的命令。可是,当她想要出剑杀人的时候,这种心神控制的威力,就自然而然地显露出来了。
她杀不了顾飞寒。
劈空了的映日雪霜剑也只能够声势不停地,朝着地面上的荒山野岭击去。如此——而已——
“轰隆隆”一声巨响。
山崩了。
山崩地裂。那一道虹光过处、一声巨响过后,满天烟尘弥漫。
待得半天时间过去,漫天的烟尘终于渐渐地平息下来时,两人低头下望,已见白云的下面,绵延起伏的无尽荒山中间,已经多了一道,长长的峡谷。
东西横贯上百里。上下纵横几千仞。峡谷的两边,尽都是高高的山峰。所有的山峰,全都是背向着峡谷的方向自然倾斜,而面朝着峡谷的那一面,陡峭笔直。
——这一剑的声威,竟至如斯!
——这一剑的悲哀,竟至如斯。
顾飞寒低头呆呆地望着峡谷,面上的神色,似喜似惧。
云若水胸膛起伏。漠然地望着地面的变化,半晌,她终于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
“说吧。顾飞寒,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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