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血旗中彷徨。
到底还是屈辱地进入了血旗之中。
进去后才知道,那果然是如同她意料中一样的,象地狱一般幽深黑暗的一个空间。恰如她刚被杀死,魂魄还未苏醒过来的时候,所曾呆过的那个地方。
如此地漆黑阴沉,如此地绝望疯狂。
她在这静寂黑暗中瑟缩彷徨。
意识象飞一样地飘逸。
想起了许多许多的往事啊!那年少时的欢笑,那承欢于膝下的娇憨,那拜入师门的欣喜,那被迫入宫的黯然,那……遇见元丰之后的悲悲喜喜,恩恩怨怨……
原来那所有过往的一切,都是如此清晰而不可忘怀的。
原来到最后所有的爱和恨,竟成了她往后不知道多久的悠悠岁月中,唯一可以思念的东西。
她在黑沉沉的空间里双泪潸然。
我是爱着你的,元丰。
我是爱着你的,我的父亲。
我是爱着你的,我的师父。
我是爱着你的,这个世界!
我……已是这天地间一缕飘荡无际,再主宰不了自己命运的,傀儡游魂。
她在这漆黑暗沉的空间里翻覆徘徊,如无边无际的大海上一条无助的小鱼儿。鱼儿游啊游,游不到大海的边岸,思绪飞呀飞,飞不到时间的尽头。
时空漫漫。她已在这暗沉的空间里呆了多久?久得她思绪都快要麻木了,久得那原本清晰无比的回忆都逐渐地想要煺色了,久得连爱和恨,都快要忘记了……
久得,究竟过了几年几月了呢?她在暗沉的空间里散漫地想着。
血旗幽幽。原来天底下最禁梏人心的,不是什么牢狱,也不是什么血旗,而是这无边无涯的黑暗、漫长无际的时间。
她悠悠地轻叹。
然后她终于,在心田深处的突然颤抖间,又听见了那个,控制着她命运一切的,顾飞寒的声音。
“——出来吧!幽冥血罗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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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旗翻卷,头上是湛湛青天。
身前是一群,蓦然间睁大了双眼,仿佛不敢相信面前这骤变的,手持着简陋的刀剑棍棒的男人们。
盗贼吗?
云若水伴随着幽冥血罗旗一起,飞舞而出。凝目望着面前的那一群,瑟缩恐惧的男人。心下里悠悠地想,她是该感谢这些盗贼们使她可以重见天日呢,还是应该可怜这些盗贼们的有目无珠、自取灭亡呢?
也许,她其实唯一该可怜的人,只是她自己。
云若水轻轻一声长叹。
回眸望去,就看见顾飞寒正负手独立,淡淡地望着她。
“把这些人都杀了吧。魂魄都摄取下来,我以后留着有用。”他淡淡地笑,“很多魔道的法宝,都需要利用魂魄来炼制呢。”
他的话简单而平静,却,带着分明不可违抗的语气。
云若水无法抗拒。就象以往的那许多次一样,这一次,她依然无法抗拒。
“是。”
她乖乖地应答,然后驱动血旗,直卷盗贼!
一刹时血光弥天。
仿佛是天生就知道一样,她和幽冥血罗旗如同一体。自然而然地就知道如何利用血旗杀人,也,自然而然地就知道,如何利用血旗来摄取,那些被杀之人的魂魄。她眼见那些盗贼们在血旗上身的一刹那,惨呼着倒在地上,身体却在一瞬间都变得惨白。而她的体内同时,却仿佛感觉到有一股股的热流,直涌而入。那奇异的感觉……就仿佛,就仿佛她通过了那幽冥血罗旗,已吸尽了被杀之人所有的鲜血一般!
鲜血的气味中人欲呕。
云若水猛地低下头来。想吐。真的,真的好想呕吐!可是,胃腹中一阵来回翻腾,却毕竟连丝毫的东西都没有能吐出来。
也是。她如今已经不是人类了,而只是一缕幽魂啊!
她揪然想起了这一点。心头的凄惶感一刹时越发深重。然而视线落处,却见一旁负手站立的顾飞寒,竟仍是淡淡地站着,神情那么漠然。
鲜血都已经流尽了。盗贼们也全都已经被杀。
然后她自然而然地,血旗再次卷处,从所有盗贼们的身上,都飞起了一缕袅袅淡淡的青烟。
青烟飞合,在半空中交聚在一起,翻滚缭绕,越凝越小。眨眼间便化作了一颗颗极小极小的晶珠,在半空中翻滚沉浮。
魂晶珠。
云若水轻轻伸出手去。那些珠子们若有生命一般,自动向她飞来,化作流星飞虹一般,一起都落在了她的手中。她捧珠细看,见一颗颗细小如同沙粒,却都晶莹透彻,闪耀着眩目的光华。如此美丽。
如此惨厉。
——若当时她不是偶然幸运,成为幽冥血罗旗的驻旗主魂的话,是否她的命运,其实也会和这许多盗贼们的命运一样?
——她不知道,自己该对此欢喜,还是忧伤。
凄然一叹。云若水将珠子小心地捧给,在一旁站立等候的顾飞寒。
她走动的时候,血旗便自然而然地飞回了她的身上,裹作了一袭红衣,随着她的行动飘荡飞扬,鲜艳美丽。
尤记得当年,元丰是最喜欢一袭红衣的。而她所最喜欢的颜色,却是白衣如雪。
如今世事翻覆。她已再也着不回了,当年的那一袭雪衣。而元丰呵!那个斩情灭性,亲手杀了她的男子,如今又不知道,会是如何呢?他,可还肯一袭红衣飘扬,就如她初见他的那时候一样吗?
时移世易。再回不到从前。
“给你魂晶珠。”
她敛眉垂首,向着面前那个灰发道装的男子递上珠子。
顾飞寒接过魂晶珠。收入怀里,他微笑。“血罗旗里的感觉如何?”
云若水别过头去。“不好。”
她简简单单地说着。忽然发现事情过后,她已又能重新自主行动。便又扭回了头去,问:“我适才在血罗旗里,呆了几天时间?”
那漫长的黑暗,仿佛几生几世一般!不过她当然肯定不会在旗里有那么久的时间,所以她猜测,可能有几天几夜的光景?
顾飞寒笑。
“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不是两天?两月?两年?”云若水惊呼。实在不敢相信。
“当然。两个时辰。”
顾飞寒简简单单地道。一回身,他向前方走去。“走吧!”
只留下她一个人还怔然不敢相信地,站在当地。
两个时辰?真的只有两个时辰?可是,明明刚才的感觉,就仿佛已经过了两年。
那若真是两年的话,她可要怎么度过呢?
她打了个寒战。不要!决不要再被关到,幽冥血罗旗里面去了!死也不要!
想到这里,她才忽然又发觉到一件奇怪的事情。顾飞寒这一次怎么没有直接将她给关到幽冥血罗旗里,而是慢悠悠地在前面走着,仿佛游山玩水一般?
“喂!你……”
她忍不住追赶了过去,想要询问。可话一出口却又不知道究竟该如何询问。又担心他此刻之所以没有理她,只是一时忘记了而已,别要她一开口反而提醒了他吧?那可是自找苦吃了。
她有些患得患失。他却在前面悠悠地道:“是在奇怪,我这次为什么没有直接将你收入血旗中吗?”
她讶然。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答:“是。”
她回答他“是”。心下里却不知道,他会对这个问题,说出什么样的答案。
却见他遥望前方,慢悠悠地道:“我之所以没有直接将你再收入到幽冥血罗旗中,只是因为,这样频繁地收回放出,太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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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他为何会那样解释,她当时百思不得其解。但是不久之后,她就明白过来,他为何会那么说了。
她跟着他一路往前,直往京城。
很快,他们就又遇上了另外的一拨盗贼。
这一次顾飞寒连等候盗贼们发话截路都没有,手一挥,她就不由自主地飞身上前,血旗漫卷,杀人无数。
都化为一堆晶莹透彻的魂晶珠。
将魂晶重新递给顾飞寒的时候,她忍不住开口询问:“上次那一拨盗贼,你也是这么应对的吗?”
明明不是盗贼要劫人,而根本是顾飞寒要杀盗贼。
顾飞寒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不过是盗贼而已,杀了就杀了,有什么关系?再说,就算他们不是盗贼,只要可以不留下太多的痕迹,惊动太多世人的话,照杀不误。”
他所需要的魂魄,可是很多很多的。
云若水呆然。
“即使不是盗贼,即使他们的存在和你并无任何的利害关系,只要被你碰上了,你也要杀?”好半晌,她涩声问道。
“当然要杀。”顾飞寒语声淡淡,却是斩钉截铁。
他……只怕以前便杀过无数的人吧?不是一般的一个两个,十个八个,而真的是,曾经双手下血流成河,尸堆如山吧?
云若水打了个寒战。退后一步,她惊疑地望着他。然后忽然间想起,从此以后,只怕白骨成山,血流遍地的那个人,将要是她了。
胸口一阵翻腾。
她俯身欲呕,却还是连什么都呕不出来。
其实,她知道,她从此以后,都不可能会呕吐出来任何东西了。也许,下一次再杀人的时候,她会连胸口的这一阵翻腾,都不再拥有。
“你……到底还要我替你,杀死多少人呢……”
她一时心下凄然。低头看去,却见身上血旗飞扬,有一角正飘到自己的眼前。伸手轻触,那红色的罗衣如此轻软。拈至鼻端轻嗅,却只感觉一股极为浓重的血腥气息,扑鼻而来!
如此浓重的血腥。如此……摆脱不开的噩梦啊……
她低声呻吟。却听见前面的顾飞寒悠悠地道:“你最好赶快习惯,这种杀人之事。因为我前面所要杀取的人们,还有很多很多。”
一百零八万的鲜血白骨,一百零八万的生灵魂魄。他所要走的道路,还很漫长、很漫长。
“继续往前走吧!无论如何,我所想要做的事情,都一定会做到底!”
继续往前走。从四川到京城,迢迢数千里。千里河山,千里血光。
一路往前走着,一路用幽冥血罗旗不断地杀人。盗贼、猎户、农夫、商人……不管是什么人,只要被顾飞寒碰上了,且,所在地又是比较荒僻隐蔽,不会留下太大后患的地方,顾飞寒都命令云若水照杀不误。到后来,杀得连云若水都麻木了。
再不管那都是些什么人。只是杀杀杀,杀到天尽头。
如一具血傀儡。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做。
直杀得天地无颜色、日月光黯淡啊!长空迢迢,血色万里,白骨遍野,怨气冲天!而只有云若水身上所裹着的那一袭血红色的罗旗,却被鲜血生魂所浸染得,越发地鲜艳美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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