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若水的绝食,正式宣告失败。
自那日被半强迫性地喝下那一碗稀粥后,她的饮食,又恢复了正常。身体,也慢慢地好了。
几天下来。
云若水已又能够重新起床,在室中来回走动,闲坐看书。元丰来看望她的时候,两个人,也又能够重新闲聊几句了。
虽然,她不曾有笑。虽然,亦不曾再说过什么,肺腑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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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风清月明。
烛火荧荧。云若水燃起蜡烛,正坐在窗前看书的时候,一股清风,忽然扑面而来。
烛焰摇晃了几下。
云若水抬头,窗外没有人。她再回头,就见身后一抹红影,忧郁浓烈。
“是你。”她不意外,却有些诧异,“怎么不走大门?跳窗而入,就算你是主人,也没有这样进入客人房间的道理啊。”
元丰不答。
他站在烛焰后的暗影里,专注地凝望着她。望见她颊白胜雪、身姿俨然。望见她明眸如水、寒意凛冽。望着她,忍不住地,眼神黯了一黯。
“刚刚散朝。忽然想来看看你,就来了。”
他在她身后不远处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伸手端起旁边桌子上的一杯茶喝。
“呀!”
云若水失声轻呼一声。
“怎么?”元丰一愣,紧张地看着她。
“没什么。”云若水摇头。心中却有些微窘。
那杯茶,是她适才喝剩的残茶。早知道他会忽然过来,该当把那残茶倒了的。现在这样……好羞人!
“你怎么会忽然想起来看我?而且,脸色又这么不好看?”她掩饰地发问。“是朝会上有了什么不如意么?”
元丰苦笑。
“是,也不是。”
他放下茶杯,叹了口气。
“皇帝那老糊涂,今天朝会上接见了一个西川官员,听那人对你容貌的一番描述,天花乱坠。又活动了对你的心思,传命天下,大肆搜捕起你来。”
“哦。”
云若水皱眉,无奈。西川来的官员,自是知道她“西川第一美人”的名号的。
“真是的。亏我那天出宫,还放了一把火,借以掩饰自己的行踪呢。早知道没用,我就不放了。”她有些懊丧起来。
“那么,现在搜捕的形势很危急么?”她又问,“是否我留在你这里,对你有所妨碍了?”
她忽有些心喜。她的存在,对他有所妨碍,那岂不就等于说,她可以离开他了?
“你休想!”
元丰忽然暴怒。
“就算形势再危急,也危急不到我府上来!再说,就算危急到我府上又怎样?你休想我会在这样危险的形势下,放你离开!”
他恨恨地拂袖而去。
云若水呆了一呆。
“生什么气啊?”不解地看着他的背影,她摇了摇头。“我原本还以为你会打算,将我就这么送回宫,来讨好那个老皇帝呢。”
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毕竟,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当初在宫里,面对皇后和太子的时候,他不是就曾经冷静无情地抛下过她吗?
“算了。不管他了。夜这么深,该睡觉了。”
洗漱、睡觉。
有情无情,那是他的事。她知道他有情,却也相信,情意和利益之间的权衡,他会偏向哪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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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却是无眠。
迷迷糊糊昏昏沉沉之间,不觉夜静更深。半夜,莫名地,她忽然心头一凛。
睁开眼来。
一睁眼就见身前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影静静地坐在床前,专注地望着她的睡姿,神情姿势、如化石、久久不动。
“元丰。”
云若水轻轻叫。
“怎么半夜不休息,又跑来看我?”
那人身子一颤。
这一颤,就仿佛,偷窥被人忽然发现后,所特有的羞窘满面、心慌意乱似的。他一下子立起身来。
“哦!啊!没什么。我只是睡不着,忽然想再来看看你……看看你睡了没有。既然你已经睡下了,那我也就走了。你……你好好睡。好好睡……”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转身就想走。
云若水忽然有些好笑起来。
呵!这就是权倾天下、名势无双的元丰么?没料到他动起情来,面对一个女子,竟也会如此地手足无措。那样子,不象一个大人物,倒更似一个才刚刚长大、初次结识女孩子的大男孩。多么天真。
——可是这样的天真,为什么,竟让她的心头,蓦然生怜?
喜欢他。她其实,原本也是,喜欢着他的啊。
“别急着走。”她唤他,“横竖睡不着。既然来了,就坐下来,说会儿话吧。”
她坐起身来,抱着膝,看他。“形势很危急么?”
“嗯?”他不解。
“因为你一点儿也不冷静。”她叹,“平常你总是很冷静的。就连陪我喝酒、对我下毒的时候,也是冷静得宛如无事一样。可今天,你却这样慌张。”
“啊。”
他嘘了口气,重又坐了下来。
“是。我的心神,确实是有些不够冷静。”他苦笑,“不过,倒不是因为老皇帝要追捕你的这件事。这件事我早就料到了,虽然危急,却也还不算什么。我的慌张……事实上,我这些天来,一直就心烦意乱啊!”
他看着她。“你真的不懂么?还是在装糊涂?云若水,若水……我的心烦意乱,明明,全都是为了你啊!”
他柔声地唤她的名字。“若水。若水!”
他的呼唤宛转缠绵。云若水再不防从他的口里突然又吐出这些话来,一愣神,双颊忽然大红。
羞窘。
“你……你怎么又说这些!”她情急而呼。
他不语。只是怔怔地看着她。神情,似乎颇为烦恼。
她冷静了下来。一叹,她道:“我知道的。只是,我也回答过你的。元丰。你是个聪明人,又何必苦苦纠缠?”
留她作甚?她是无情之人,留也留不下情。爱她作甚?她是心碎之人,爱也唤不回心。
她,早就拒绝过他的。
她别过头去,不再说话。他也垂下头去,不再看她。
一时室中寂寂,寂寂无言。
“你……真是个无情的女子!”
半晌,元丰忽然开口了。他看着她,恨恨地,开口说道。
这话里如此强烈的情绪!
云若水吃了一惊。转回头来,就正对上元丰那一双锐利强烈、含意丰富的眼眸。
“我……”
她忽然有些心慌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一时竟有些心慌。辩解的话,也再也说不出口来。
“我喜欢你啊!我爱上了你!”元丰身躯微倾,看着她,目光炯炯,却,忧郁而伤神。“因为我爱你,所以才不顾一切,甚至不惜下毒,也坚持要留你下来!这些,你应该知道的。可为什么你,这许多天来,始终都不曾,对我有一丝半点的回应?难道我在你的心里,真的就一点儿都不重要吗?”
他收回身躯,呵呵地冷笑起来。“还是说,在你的心里,我只是个,自作多情的,傻瓜?”
“不!不是这样的!”云若水一惊,急急地开口反驳。
“呵?”
元丰眼睛一亮,炯炯地望着她。
云若水有些退缩起来。
“不是这样的。只是……只是我……只是我……”
只是什么,她却一时说不上来。皱着眉头,半晌,她才又轻声一叹。
“算啦!你要如何想,都由得你好了。我……的想法,原本也没什么相干的。”
她又退缩起来了!
元丰无奈。
看着她。见她的容色清冷,此刻却微失了镇定。颊白如雪,此刻却奇异地染着一抹红霞。红霞飞腮,眼波醉人。意识里,悠悠扬扬,又回荡起当初相识时,一曲瑶琴。你是如此美丽,教我如此心动。
“若水……若水……”他一时轻声长叹,“你呵!教我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伸出手去。他缓缓地,抚上她的肩头。她的肩膀削瘦,触起来,柔若无骨。
他的心神轻轻颤了一下。这一颤,仿佛她也有感应似的,身子也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她抬起头来,眼波迷惘地,望着他。
四目相对。那眼波如此醉人。
“呵!”眼睫微眨,她低低地倒抽了一口凉气。颊上,迅速泛上了一重胭脂红。
“好美的……红色……”
他的手指缓缓游移,从肩膀到颈项,而后,抚上脸颊。
窗外花香袭人。夜色如此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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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时候,云若水轻轻睁开眼来。
入眼曙光满脸。这样明亮的阳光,哪里还是清晨?怕是,已经正午了吧。
云若水有些羞怯地笑了。
她一笑,低下头去。
枕被空空。床头,一个小小的木盒,赫然入目。
“咦?”
云若水诧然惊呼。奇怪,这是哪里来的小木盒?昨夜可分明没有的。
她伸手拾起木盒。打开来。看时,里面却盛放着几样东西。
一个玉瓶、一张面具,并,一纸信笺。
云若水轻轻展开信笺。
刹那间,数行沉静有力,却,微微又有些凌乱,似乎神思不属的字迹,跳入眼来。
若水卿卿如唔:
留人不如留心,强留终究奈何!昨夜细思,赠卿两物。玉瓶贮药,可解卿毒;面具变幻,可遮卿容。知卿本是奇女子,去留之间,任卿自择。卿卿若是有意,元丰愿筑金屋。卿卿若是无情,从此天涯海角,魂断梦遥!
卿观此笺之时,丰已上朝去也。惟望策马归时,仍可见得卿卿玉容。临别手书,纸短情长。
元丰黯然留笔。
云若水的手一抖,一下子,信笺飘下地来。
去留之间,任卿自择。去留之间,任卿自择!
突然间,心头万分彷徨。莫名其妙地,竟有些恨起那个人来!
这算什么?在她不愿意留下的时候,百计千方强留下她。而在此时此刻,她有些心意动摇的时候,又留下这样一纸信笺,把抉择的权利交给了她!
以为她真的就不会离开吗?
——元丰,你以为我,真的就不会再离开你吗?
“有意……无情……谁能明之?”
低低地叹了口气,拾起地上飘落的信笺,小心地折好,放入怀里。抬眼望去,窗外日光灿烂,风景正好。
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试回眸,嫣然一笑,灿如花娇。
“元丰。或者我……原本也只是个,无心无情的,女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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