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表三屠提了因深、因浅,做何处置。只说曲对山携王岳、曲戒,御快马,趁夜色,径往古桥楼洞。
三人奔走,马蹄下软泥翻飞,头顶上星辉披脊。行了一阵,王岳道:“师父啊,若说传功,哪里也传了,何苦到那荒洞。那洞是个古洞,也无景色,也无人迹,只是些蛛网,虫尸,不好久住。”曲戒道:“岳弟,你不知事,师父是想,趁此机宜,多传些功夫于我,恐人见了生妒,就寻秘处,才好传功。”
对山听了,斥道:“莫胡言,也无多功传你,至那古洞,只因祖上规矩,传功时,不宜在明处,敞处,只宜在暗处,闭处,就守得秘,不走风。那偷拳的,也不得逞。”
王、曲听了,心道,师父果是掌门,虑得深。他却不知,对山那话,只是哄他。若说暗处、闭处,随处寻个屋,关了窗,锁了门,也是暗闭之所。不说屋内,就十八年前,黑麋峰上,对山得功之处,更僻更秘,且峰高景美,风清云软,不似古桥楼洞,壁湿地滑,网密虫多。择此洞传功,对山是想,那功法,毕竟不凡,沟多道少,暗密明疏。王曲二人,习得了,是个造化,习不得,走火入魔,只封了洞门,就挡了祸,由他洞内自灭,不在洞外害人。传功之人,只择普通弟子,不选功深师父,也是私心,弟子废之不惜,师父废之可惜。
又行片刻,忽两个灰影闪出,大耳尖鼻,弯腰弓背,眼如灯,手如扇。拦在路中。王岳拔剑道:“是个阴魂,瞧我斩他。”曲戒道:“岳弟,你不知,他不是阴魂,是饿鬼。”王岳道:“那鬼与魂,也差不多。”曲戒道:“阴魂杀人,饿鬼要钱。差得远哩。”王岳笑道:“原是个力弱的花子,正好唬他取乐。”曲对山道:“莫闲话,只把些碎金,哄他去罢。”曲戒道:“那物贵重,莫把他,他饿惯了,由他饿去。”对山道:“习武之人,莫贪财恋物,把他。”曲戒无奈,就依言施金,二鬼接过吃了。王岳道:“这鬼蠢,不知那金子,多少酒肉也换了,却就吞去,有什么味?坠坏了肚肠,反无命活。”曲戒道:“岳弟,你不读书,不行路,诸事少知。那饿鬼,喉如针孔,只金子开得它喉,饱得他肚。”王岳笑道:“那物难讨。”曲戒道:“正是难讨,才是个修行。”
三人又走,黎明至黑时,方至古桥楼洞。那洞生的凶,不似别洞,石是滑的,它是尖的,八面叉开,毛刺横生,根根九尺长,伸在黑空里,聚狠凝恶汇阴气,似个蓬头鬼。只中间深处,一个小凹门。王岳下马,上前看时,说道:“师父,门拦了,进不得。”对山双手结个金刚印,低头念声:“开。”门就开了。原来这门,守洞百年,没有灵性,也有活味,对山使个祖法,念个敬咒,它只当是故人,就领命开门。
要进时,见王岳不走,只是发愣。对山道:“怎么不走?”王岳道:“闭关数月,终日面壁,无景可看,就看足了景,再进去。”曲戒笑道:“岳弟,那两个饿鬼,领了金子,不知足,又跟来了。”王岳四下看看,不见饿鬼,问道:“在何处?”曲戒道:“在南面山头后。”王岳看时,果见两个影子,缩身下去。对山又催,三人就放马回派,进洞练功。
却说南面山后,花婆道:“师父,咱跟了一路,他不觉,临进洞,倒给瞥见,坏了事。”厌深道:“不慌,我耳朵灵,听得他说,只把咱认作饿鬼。”花婆笑道:“饿鬼蠢物,我也见过,没什么逗头,就杀了。”厌深道:“不可杀,不可杀。”花婆道:“怎不可杀。”厌深道:“只不杀便是,莫问多话。”
花婆道:“不说这话,只说师父妙策,哄得他转,真入洞传功。”厌深道:“小计罢了。”花婆道:“此处事妥,咱仍回长断山派,收了三屠。”厌深道:“不必,他见了我的神药,心下惦念,必登门来讨,正可收他。”花婆道:“妙极。”
厌深道:“今日三屠剑中,凝得气深,破你皮肉,未伤筋骨么?”花婆笑道:“他剑上,确有阴寒邪气,不是正法,有些凌厉,然我功夫到了火候,您不记得,前日长断山上,我跟踪风雨声、风恶人,给您透信,他还不觉哩,三屠末计,何足挂齿,略引内力,就挡住了。只依您吩咐,装得娇柔,哄他不明。”
厌深叹道:“一向随为师东装西骗,受冷眼咒骂,挨剑光手印,委屈了。”花婆听了,忙拜倒,说道:“既毒杀了李谈善,联众徒,推师为尊,就决心随师习武,受些委屈,挨些打骂,也没什么。”厌深道:“师徒间,只把真心交,莫说场面话,你等受屈,师也不悦。现时机到了,勿再隐功藏力,只尽情使出,教人丧胆。”花婆听了,眼亮面红,纵起来,笑道:“徒儿早盼今日,教他等都尊师父。”二人无话,径回烟尾山去。
却说三屠携因深、因浅,径至露山和院。那处幽冷,前有含雾高崖,后有苔背峭壁,伶仃一座静室,顶上青瓦合尖耸,萝藤坠前亭,地下立木架竹屋,鸟兽常走行。屋里青地黑壁,偌大一间,只摆两盏油灯。一人坐在灯间,是那曲雷,也不悔过,只是发闷。见三屠携二人来,跳起笑道:“三屠掌门,先你道我怂恿你,教印藤砍手,罚在此地思过,现带他二人来,与我解闷么?”三屠笑道:“现与那时不同,曲对山闭关传功,派内由我打理,你只歇息去。”曲雷大喜,拜了一拜,就走了。
因浅道:“曲三屠,那曲雷,是条豺狼,先把你做刀,要砍印藤,你倒宽大,就放他去,来日他又害你。就他不害,待掌门回,我报了今日之事,也是私放囚徒之罪。”三屠冷笑道:“不待掌门回来,你已是血浆肉饼,开不得口,告不得状。”因浅道:“你哄我哩,若要杀我,何必使封脉之法,一剑腕心,岂不清爽。”三屠给他瞧破,脸红汗流,说道:“不是不杀,是先审后杀。”因浅见他模样,知给自己猜中,只是强辩,断乎不杀的,就笑道:“快审,审了好杀。”三屠无法,只得邀了众师,共来审他。又只做样儿,就道:“掌门答应众派传功二音枯槁,已携王岳、曲戒赴古桥楼洞试传,八月初五出关。你也莫指望他来恕你,只说怎的杀了曲英,我好报仇。”
因浅笑道:“先我不明,现也想透。定是曲煞杀的,只推给我。”曲煞道:“剑是你的,怎是我杀。”因浅道:“贼子,这是你机灵处。先我赌定主意,今后只以剑鞘对敌,就将剑扔在山中。必是你醒后,下山追我,恰见了剑,就捡去,设计害我。”曲煞给他说中,脸上青白交加,背后汗如滚珠,强辨道:“胡说,曲英是我弟弟,怎动得杀手。”因浅笑道:“你那爹,踏断竟台,教你与我送葬。俗话讲,子随父样,他杀得子,你就杀得弟。”三屠怒道:“莫说了!只杀了你等了事!”
三屠欲得他功,万不舍杀,只说气话。那王家师父,叫王龙的,却当得真,心道三屠重做掌门,还须敬他,就拍马道:“不消二掌门动手,我来除他,为英儿血恨。”话毕就拔刀,逼过去。三屠大惊,奈何刚说狠话,也收不回,就想,只在旁暗守,他要杀时,出力相阻。
因深道:“弟弟,左右一死,不如装个软,哄他过来,阴死一个,也算够本。”因浅见三屠架势,已知他意,冷笑道:“哥哥,你莫动手,他来杀时,三屠必阻。”因深道:“他只欲杀我后快,怎肯救我。”因浅道:“你莫管,必救的。”
因深只不信,见王龙来,就拔剑相抗,因经脉受封,使不得力,见他一招云赶风,是个杀招,心急之下,发个巧力,使一招雀穿云,剑尖轻颤,化了来招。王龙收刀,跃在一旁,指骂道:“张因深,那雀穿云,是我王家招法,不曾外传,你怎习得?”
原来,因深早贪王家刀法,就趁他夜里练功时,伏在墙外,半载时间,偷学了来。方见他使云赶风,不及细思,就使出雀穿云,漏了底。听他质问,暗叫糟,心道,罢了,左右一死,偷不偷拳,谁理会得,越发放肆,也不答话,只打过去,莫说雀穿云,便连鹰捕雀,箭打鹰,一串王家刀法,都使了来。只经脉受封,力弱劲虚,伤不得人。
王龙见他如此,怒发冲冠,喝道:“贼子,将我刀法偷来,放肆耍哩!”话毕,又使杀招。三屠见了,正好下坡,就道:“王龙住手!”王龙道:“怎的?”三屠道:“他偷习你家功法,又是一案,待我审明,再杀不迟。”王龙道:“师父啊,他等害了曲英,已是死罪,再犯一案,仍只一死,审他作甚,莫婆妈么。”三屠怒道:“放肆!”王龙方觉自己无礼,心道,我闹一通,马屁未响,反得罪他,却倒岔了,就笑道:“师父,王龙无礼,您莫怪,且审他,就审过冬夏,明年再杀,我仍提刀,伺候妥当。”
三屠就道:“诸位今夜且回,他二人,我先亲审。”话毕,众人却不走。三屠道:“掌门下令,你等就尊,我下令,就缓得一缓,才尊么。”众人面面相觑,也不语,只一个莽撞人,叫熊欢的,笑道:“师父,要我尊命,也易得,只与因深过几手,就走了。”三屠道:“他与我有仇,与你无怨,我尚不难他,你却难他怎的?”熊欢道:“不是难他。常言道,贼不偷一家,他既偷习王家刀法,我熊家钩法,李家鞭法,王家枪法,不保也给偷去,就练他一练,试试功夫。”
三屠暗叫糟,也无法,就道:“只试两手,莫纠缠。”众师均道好,却只嘴上答应,心下琢磨,莫管偷与未偷,他如今落难,是个死人,只管废了功夫,才就稳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