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必正要打人时,开篇几乎都是这种对白,先把人打死以后再和尸体理论。高必正还没开始‘吼哈’呢,郝百尺的脑袋就开始极为卖力地配合着他晃动着的拳头左右摇摆。朱四急忙道:“必正住手,清者自清,且听一听郝御史说话。”不拦住不行啊,真打上两拳就该出人命啦。朱四也恨不得郝百尺能早死,可毕竟这是在朝堂,高必正打死了言官,朱四一准儿得把老高送进大牢里去平息悠悠之口啊,而且他还得管饭,老高还特娘的特能吃。
高必正还是很听朱四的话的,他如今也只听朱四的话。虽然他这人有些疯疯癫癫,却非常看重和朱四的交情,他对朱四的那种信任和尊重也是李锦等人心里所没有的。
没有朱四的阻拦,郝百尺这会儿怕是已经挺尸了吧。可人家郝百尺并不害怕,高必正松手后,他大义凌然的向前方以及左右众大臣们各瞧上了一眼。瞿式耜等人又已经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吴贞毓等人已开始忧心忡忡,担心郝百尺的话是真的;堵胤锡和秦翼明谨小慎微不留痕迹,在事情没有弄清楚前,堵胤锡和秦翼明都会和朱四的心态一样,虽然他们也不相信蜀王会谋反。
郝百尺撇着大嘴的样子似乎是在告诉同僚中那些只会鼓捣小动作的人们:老子今天让你们开开眼,让你们知道知道什么叫做舍得一身剐,敢把蜀王拉下马。文臣都不喜欢大西军和大顺军的旧部,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只听郝百尺说道:“蜀王刘文秀在成都私设文武官员,大建宫室,东联夔东十三家,又四处招降纳叛,刁买人心。谋反之意今已昭然若揭,而此时陛下又将收复关中、与鞑子决战西北这样的事关我大明存亡之重大战事所托非人。刘贼若此时倒戈,亦或自立,我大明将危在旦夕。臣请陛下速做决断,诛灭此贼,先安内而攘外,另寻良将主持西北。”
听闻郝百尺如此诛心之论,朝堂内立刻如同一石惊起千层浪,群臣展现出的各种表情真是五花八门。又有御使甄唔知想要复议,而兵部尚书堵胤锡想要出班驳斥,都被朱四挥手退下了。
朱四觉得,与其让他们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倒不如自己一个人迅速将此事处理掉,免得人心惶惶
。朱四只是奇怪,蜀王挺近汉中这个命令知道的人大概就只有秦翼明、堵胤锡以及邓凯和身在四川的李元胤还有刘文秀本人。那么一个小小的御史怎么会如此言之凿凿的声称皇帝想要收复关中,并且所托非人呢?此中定有蹊跷。
秦翼明和堵胤锡是朱四最信任的将领,李元胤和邓凯又都是自己的铁哥们。这事儿自己就连高必正都没告诉,如果话是从哥们儿的口中传扬出去的,高必正也是这群哥们中的一员,他肯定也会知道,而从高必正的表情上看得出来他也很吃惊,可以看得出老高对朱四这么大的一盘棋真的毫不知情。这就证明郝百尺的话不是有内部消息,而完全是根据朱四的部署展开后,所做的一种精确猜测。朱四暗道:“东林党的五虎虽然散了,看来其党羽中还有高人啊!”
其实最应该在此时替刘文秀在朝堂上出头的应该是李定国,同为大西军,又都是张献忠四养子的李定国与刘文秀平日最为要好,可是李定国就像是没听见郝百尺说的是什么一样,眼观鼻、鼻观心的在那里入定呢。可见这个人的嫉妒心该有多么可怕,兄弟不相容,手足相残为得就是以我为宇宙中心的这样一个虚无缥缈的价值观。李定国大概是觉得自己的功勋足以代替刘文秀的任何角色吧。
在朝堂上短暂的喧哗中,朱四的眼睛像扫描仪一样把众位大臣的表情全部勘察了一遍,这种突如其来的事件最有价值的地方,就是可以迅速观察到真心。至于事件本身,倒还是其次的。东联夔东十三家?李锦、马进忠、高必正、刘体纯、郝摇旗都是历史上的夔东十三家呀,这会儿的夔东十三家又特娘的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最早的十三家之说出自李自成、罗汝才、张献忠和马进忠等十几路义军联兵抗明,后来的夔东十三家联兵也是永历朝堂内部分裂之后的事情啊,其原因也都是被这群人给逼走的啊。朱四可没有逼谁呀,夔东的十三家现在八成人还没凑齐呢,一家还没家上呢,怎么就十三了?可就算是春秋笔法,他郝百尺的这一巴掌也是要打到朝中大半武勋的脸上了。这是要火力全开的架势呀!难道刚刚恢复元气的东林党又要大举剿灭起义军降将了?
朝堂渐渐的安静了下来,好像大家对这样的话题已经都不太感兴趣了,或者是这潭水已经太深了?轻则是触动天子的逆鳞;重则可以让手握重兵的起义军降将产生哗变,造成南明政权的二次分裂。谁敢在此时煽风点火就是在引火烧身啊。
所以其他的大臣们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观察户外的天气上,虽然眼睛和天空还隔着一道天花板,观察也一样的煞有介事;也有的人似乎是丢了什么,在地面上、袍袖里、鼻孔中四处的寻觅。到底丢了什么也许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可无论丢了什么,此刻都到了必须该找一找的时候了。
此地三月的天很是湿冷,冷得室内的墙壁甚至是地面都会冒水儿,本地人又把这样的气候称为“回南天”。这种天气就是冷空气与暖湿气流一番战争的结果。户外的风吹得好诡异,像是冤魂的哀鸣,朝堂大门外的天上,有一只黑秃鹫在不远处幽幽的盘旋着,喜欢腐食的它最是希望猎物能自己死掉。
在朱四面前五步的距离,放着一只水缸粗细的铜制火炉,镂空雕刻着几种瑞兽,喷发着炙热的火焰,在替这个寂静地有些死气沉沉地朝堂驱赶着湿冷。郝百尺已经跪了半个时辰了,朱四却还看不出有要回答他的呈奏或请他平身的意思,即使看着他此刻像蠕虫一样的在坚硬的青石板上缩动,也并没有让朱四的恶趣味得到满足。
好像又经过了能容许朱四再睡一觉的时间以后,他才把一直凝望着火炉,欣赏着柴火在炉中挣扎的目光,游移到这位郝大人的身上。“郝爱卿,你与蜀王远隔千山万水,究竟是如何得出的这些结论?南京尚且还没收复,朕又何时说过想要收复关中了?郝御史如此妄加揣测军机,倒是要叫锦衣卫们都闲得没事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