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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半世浮生各有思 一波凌烟难入画(1 / 1)

萧瑟细雨又染清秋,隐约过处遥峰若墨染,邀来几朵浮云环绕,却又恨被风吹散,惹得那姮娥不愿留。细看霁光浮照在那曾倚红挂绿的夏木之上,轻描淡写着颓败,栖息在树枝之上的黄鹂鸟,低声婉啼见过的游人如织。瑶光寺外的思恩亭风景依旧如四时,只是如今伫足远眺是何人?

贺拔胜策马愈近,那佳人的轮廓愈加清晰,他心跳如昔,今生愿意不畏生死相护的只有她一人。只是初时花无意,别插他枝,现如今斯人独立处,可共与他燕双飞。贺拔胜带着期许,手放在腰间为她准备的礼物上,他眼角上扬,想飞驰而至,却怕那急促的马蹄声惊扰佳人,距离半里他便停马步行。踏入亭中那刻,无数次魂牵梦萦的声音在轻声唤道,“贺拔将军,你来了?”

“臣参见娘娘。”贺拔胜小心翼翼地在心底寻找适合称呼英娥的尊号,他多想唤她一句娥儿。

“如今我已不是娘娘,从先皇离开太极殿的那刻,我就已经不是了。”英娥说完就后悔了,她是在埋怨元子攸的弃她不顾,还是想要贺拔胜的怜惜?她缓目四顾,将刚刚的话题轻描淡写一带而过,“将军一人前来,没带随行?”

贺拔胜未解英娥的意思,“娘娘召见臣,臣为何要带随行?”

“你不怕这是诱捕你的圈套么,万一有伏兵呢?”英娥轻声说道。

贺拔胜爽朗而笑,“没有万一,更不怕会有伏兵,这辈子我贺拔胜唯一信任的就是娘娘。”贺拔胜觉得自己唐突了,转圜话语,却发现自己越来词不达意,“娘娘,臣,臣的意思是臣知道娘娘不会设伏兵,不会杀臣,所以臣信娘娘。”

英娥看着眼前这个历经百战的勇猛将军,此时若个孩童般扭捏,他越急于表达,越发紧张,那额间的汗珠已然说明他的紧张和在乎,他不是怕被降罪,而是担心亵渎了红颜。英娥此时突觉自己这半生如同一个笑话,自己拼劲了全力去爱一个人,也曾以为得到了他全部的爱,最后才明白自己只是别人棋盘上的那枚棋子,随着与黑子搏杀的棋局变化,被摆放在不同的位置。眼前这个男人,她从没用心去看过他,今日仔细看时,论样貌他也是龙章凤姿,论才德更是出将入相,他是真正全心守护她的那个人,哪怕自己对他也是同样的利用。英娥心底有种同是断肠人的相怜,却又恨自己的卑劣,是因为他的心甘情愿,自己才会肆无忌惮地要求么?英娥满满的羞愧,将目光转而停留远处,不忍看他眼底的真心,怕自己说不出下面的话,“贺拔将军心明如镜,想是早猜到我约将军来此的用意。”

贺拔胜苦笑,他怎会不知,皇宫禁卫森严,若非元恭将她放出,她又怎会约自己来此。只要是她相约,纵使刀山火海,他也愿意纵身跃下,何况早已猜到她的意图。英娥的坦诚布公,他也直抒胸臆,“娘娘,臣自是知道并不是娘娘真心想约臣,许是受人之托,不过臣心甚喜,毕竟还能被娘娘记起,不枉了臣降了高欢。娘娘容禀,虽说如今坐在洛阳城中的皇帝是臣参与拥立的,臣也曾食其俸禄,按说应该尽忠。无奈不过短短一年,便易三帝,时世纷乱,怕是臣也无能为力。”

英娥点点头,“还记得当年永宁寺初见么?将军心细如发,看出我以婢易妃,暗度陈仓。英娥心中明白与将军这样的聪明人交谈,还是坦诚以待的好,当年多谢将军百般相助,只可惜我与将军一样是个痴人,看不破所以才沉沦。今日约将军来此,并非为了坐在洛阳皇宫的皇上,皇上就算是德佩尧舜,可以还如今的大魏以清明盛世,他终究是叔伯们所立,名位永远不正。高欢此人心思缜密,善于审时度势,便是此时不直接对皇上发难,日后帝位更易也是时间问题。更何况皇上若为良臣,可为股肱,为帝却是没有孝庄帝的胆魄和谋略。不过皇上来寻我找条生路,我应人之事,自当走这一遭。”

贺拔胜想了想道,“高欢虽有换帝之心,却也不会草率为之,还是要权衡天下局势。如果娘娘真心想为皇上,臣回去后自会向高欢陈情,可惜不过拖延些时日罢了。纵使高欢审时度势,派人觐见皇上,这皇宫被破不过这几日,娘娘还是多为自己筹谋,想想以后。”

“我也想过高欢不是鲁莽之人,他喜欢将事情做的顺理成章,必会派人先来皇宫一探究竟。”英娥听出贺拔胜言语的恳切,刻意表白心迹,“谢谢将军相劝,我会好好想想以后,只是习惯了的地方,总想存着些念想。如今暮色渐浓,我该回宫了,一切有劳将军,只是万万别太过刻意,免得让将军与高欢心生罅隙。”

贺拔胜不解她为何还要回宫,追问道,“娘娘为何看破一切,却仍不愿离开那个囚笼,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呢?”

英娥幽幽地看着贺拔胜,眼中的愁思满满,“自己想要的生活?将军是在和我说笑么?这辈子我一直在想什么是自己想要的,后来才明白,我想要的永远不属于我,我还敢要什么?”

贺拔胜不觉心疼,压抑多年的话冲口而出,“若娘娘愿意,臣此生愿为娘娘驱使,只要娘娘想要的,臣都能办到。”

“你是不是比我还傻?”英娥百感交集,“你明明知道,从一开始我便是利用你,永宁寺协助妃嫔出逃,铸金人还有...”

“不,娘娘。”贺拔胜打断英娥的话语,从怀中取出一把木梳递于英娥,“这都是臣愿意的,哪怕是娘娘让臣去死。娘娘在宫中许是不知,我的弟弟贺拔岳在长安割据一方,并未依附高欢,臣投靠高欢只想能来这洛阳,接娘娘出宫。娘娘给臣那块木柴,臣将它做成了把木梳,每日带在身边,不信,娘娘请看。”

英娥瞪大眼睛看着贺拔胜手中的木梳,听着贺拔胜的表白,她愕然于自己如今的心如死水,竟然泛不起一丝微澜。她不耐烦地将梳子推开,回避贺拔胜的深情,“将军请自重,我再如何落魄都是前朝的皇后,有些话别说出口。英娥感激将军为我做的每一件事情,其实将军不必如此,既然知道英娥对将军只有利用,请拒绝我的请求,因为我回报不了将军。至于那块木柴,我不知道将军怎么理解的,但是那不过是对人所求的搪塞之物罢了,若是让将军误解,是我错了。既然将军以木为梳,便赠与有缘人吧。”

“是臣误会了,臣以为娘娘想说的是草木都有本心,自有美人赏识。娘娘,请恕臣冒犯之罪。”贺拔胜心灰意冷的紧紧攥着木梳,他做着最后的挣扎,“臣此生愿为娘娘驱使,臣不敢奢求娘娘回应,臣知道君臣有别,娘娘在臣心中永远是娘娘,臣尊您敬您。这木梳是臣亲手打磨的,虽是粗糙,但是臣的一番心意,只求娘娘不嫌弃将此梳收下。”

英娥心里清楚木梳的含义,赠与木梳乃是有相携白首之意,她不想一时心软,而耽误了他的一世英名。她感激贺拔胜的垂青,可惜自己身为两朝妃子,心又全部给了元子攸,再接连的伤害中,她忘了什么是爱,只记得如何承受,贺拔胜值得一个好的女子相守一生,那个女子绝对不可能是自己。英娥狠心拒绝道,“将军不用白费心思了,将军的心,我不是不知,更不想装傻。君心深重,奈何缘浅,孤生飘零,不愿相承。希望将军可以明白,赠木与你,是想告诉你,我已心如槁木,何去何从,悉听尊便,并不是让你投靠高欢。大丈夫立于世间,应该为自己筹谋,而不是为了我这一个小女子误了将军的仕途,是你误会了。今日为皇上所求,也是随将军的心思,无需考虑英娥,这天下是谁坐,于我何干。”

贺拔胜见英娥的决绝,黯然神伤,怅然道,“娘娘恕罪,是臣唐突了,臣不该做他想。天色渐暗,娘娘一人回宫不安全,让臣护送娘娘到宫门外吧。”

英娥拒绝道,“不必了,馥枝带的羽林军便在附近,只需数步便好,将军就此别过,望保重。”

“臣恭送娘娘。”

看着佳人上车远去的背影,贺拔胜心乱如麻,似乎今天的相见,除了那深深浅浅的车辙再没有留下什么。他紧紧攥着木梳,枯坐在亭中,一手解下腰间的酒囊,以口拔出塞子,仰头灌下,似想将这些年的相思饮尽,不留半滴入世。

而马车中的英娥疲倦地靠着馥枝,哀怨地问道,“馥枝,你说我是不是对他太残忍了。”

随着马车颠簸被掀起的布帘,馥枝依稀看见贺拔胜亭中独饮,叹口气道,“娘娘也苦,这个世道,还有不苦的人么?”

“贺拔将军走了吗?”英娥低声问道。

馥枝摇摇头,缓缓将车帘封好,不想英娥也看见那幕哀怨,“娘娘,贺拔将军还没走,奴婢隐隐约约看见他似乎在喝闷酒。”

英娥愈发愧疚,“他和我一样傻,其实都看穿了,却不愿意转身。非要将自己伤的透了,痛的深了,是不是这样才觉得自己爱过了,也恨过了。”

“奴婢以为这不是傻,是痴,愿意醉着痛,不想醒着只剩一副皮囊,至少争取了。奴婢想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娘娘为何不跟贺拔将军走,他定会对娘娘好的。”馥枝实在不忍英娥再度悲伤,想劝她再觅个归处,而贺拔胜无疑是她最好的选择。

英娥听了也不恼,她反问道,“张皓颂都走了这么久了,我想让你再寻个人作伴,为何你不愿?”

馥枝心中酸楚,“娘娘,奴婢明白您意思了,不是逃不开,而是舍不得丢了那点念想。只是奴婢想着娘娘受了这么些年委屈,奴婢心疼娘娘。”

“你心疼我,我又何尝不心疼你?你比我幸运的是他到死都是真心爱你,处处为你着想。而皇上,也许最后一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对我有几分真心。这么久了,我知道你藏起了孩子的衣物,也知道你每晚在殿外陪着我哭,你不劝我,是怕我更难过。同样,我不点破,是也怕勾起你的心伤,我们都太了解彼此。今天谢谢贺拔将军,我们终于可以释然地聊起他们,你想哭便哭吧,我知道你苦极了。”主仆二人憋在心里这么久,都不愿去揭开的伤口,今天终于坦然面对。英娥看着眼眶泛红的馥枝,拉起她坐在自己旁边,让她在自己肩上放肆地哭。

回到皇宫,英娥将贺拔胜的原话回禀了元恭,便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嘉福殿安歇下。元恭见英娥走远,方才问程步云道,“小云子,你觉得她尽力帮朕了吗?”

程步云眯起眼睛,撇着嘴想了一下,“皇上,奴才觉得娘娘没尽力,她只说贺拔胜回去会向高欢陈情,派人来皇宫进谏皇上,那不是考察皇上么,这是以下犯上啊。况且凭着贺拔胜对这位娘娘的心,就是她让贺拔胜直接反了高欢,带兵进宫护驾都不是难事,更何况还有一个贺拔岳。他们兄弟联手,高欢也够喝一壶的,可是娘娘并没有说这些。”

“朕就知道,靠个女人没用,小云子你说的对,她就是敷衍朕,说不定,她为自己谋好了出路,不过回来看朕的笑话。”元恭怒拍案几,“不行,朕不能坐以待毙,皇后那边走不通了,尔朱英娥这里也是废棋,朕只能自己想办法。你去内库盘点下,看看还有多少财物,选点稀罕的,朕想着这高欢很快会派人进宫了,朕得好好想想怎么让来人为朕说话。”

“是,皇上,奴才这就去办。”程步云巴不得此刻能进内库,既然元恭皇位不保,他得先搜刮点财物,以备自己出宫后用。他很快造了个册子列了所选之物的清单,呈与元恭批准,是夜这些宝贝就被他偷偷运出了皇宫,进了自己的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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