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于飞,且翩且跹。仲子于归,其之遥遥。倚门而立,望之迢迢。且思且啼,仲子难回。
开书
据说这一首小诗是殷二哥想起妹妹仲子时写的。写家略作改动,大意如此。
书接上文。仲子手指被绣花针刺破,在一旁百~万\小!说学打算盘的姬允赶紧放下手里的学业,捧起娘的手指放在小嘴里含着。心里疼,小脸苦着,眼泪巴叉。仲子见儿子有模有样地怜惜自己,抿嘴欣然一笑。就这一笑,在院外一直守着的羽父是没看见。最好别看见,就这一笑,非把他的心给笑碎了不可。有种美让人心碎。
仲子掏出香帕给姬允擦去眼泪,一边擦一边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允儿是大丈夫,将来要办大事,顶天立地匡扶道统。鼻涕眼泪的可哭不出来个江山。”姬允连忙收住眼泪,挺起小胸脯昂然而立在炕上,一本正经地朗声道:“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
仲子一脸骄傲地看着小男子汉,眼中含笑地鼓励道:“还有呐?”
“君子终日健健,夕惕若。厉,无咎。”
仲子忍住想亲一下儿子的冲动,假装严肃:“姬允同学,请你解释一下这句话的意思。”
小姬允来了精神,学着先生的样儿,痰嗽一声,仲子忍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姬允一脸的正经:“妈妈同学,请遵守课堂纪律,注意学习态度,严肃一点。”
“是,下次注意。”
姬允看了一眼妈妈,见仲子抿着嘴忍住笑,有模有样的点点头:“嗯,非常好。下面我来讲解一下这句话的意思。有的学校教学质量太差,先生抄书竟然把‘健健’抄成‘乾乾’,”仲子这回真的有些吃惊地看着姬允,心中暗道:这小家伙学问不浅耶?
那个年代贵族女子读书的大有人在,否则孔老二也不会呼吁“女子无才便是德”。仲子幼年玩儿似的读过几天书,知道这是周易乾卦里的一句,没想到的是姬允把“乾乾”二字更正为“健健”,这句话立时就易懂明确,而且满满的正能量。仲子颇想知道下文,一脸求知欲地催促:“老师快说下文。”老师就盼着和学生有课堂互动,姬允见娘真的有兴趣,立时情绪高涨,人来疯的劲儿上来了,小脸发光通红,两眼镚儿亮道:“这句话的意思是,男人大丈夫白天要努力工作,到了晚上也不能放松对自己的要求,也要努力专心。‘厉’的意思就是摩擦,就是锻炼。这样才是无悔幸福人生。”
仲子听完,仔细咂摸咂摸儿子的话,忽然觉得这话可以两说,真的是童言无忌。不禁脸一红,“噗嗤”一下笑出声了。
“娘,我说的不对么?”小姬允一脸认真地问。
“对!娘是高兴才笑,我儿子是大学问家,周公大道的正牌儿传人,娘,高兴!”
姬允被娘夸得得意忘形,在炕上手舞足蹈地演了一套刚学的周礼,嘴里仿着大吕洪钟的节奏。一时间幸福的小屋里欢乐中是祥和庄严的底色。
娘俩闹了一阵耍了一阵,姬允折腾的满头是汗。远处谯楼之上传来二更的梆声。仲子赶忙收了姬允的耍闹,让儿子安静下来。又命人打来澡水,准备着沐浴安歇。
娘俩正要宽衣沐浴,忽然门一开,慌慌张张闯进来一个小丫鬟。仲子有些不高兴,小丫鬟进门一愣,也觉得有些唐突,赶忙躬身低头道:“主母见谅。”
“何事慌张?”仲子也没深究,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句。小丫鬟见仲子问下并没深究,便又恢复慌张神秘。看看左近无人悄悄地凑过来说:“老家来人了。”
仲子一愣,这小丫鬟是二哥托寤生带过来的陪嫁,她说“老家”当然指的是宋国。许久没有宋国的消息传来,仲子这些日子也在为这事暗暗地焦急。此时一听小丫鬟说:老家来人。便连忙示意另一个帮着给姬允洗澡的老家带来的婆子,把姬允带走。姬允这孩子从小的伶俐聪慧,像极了他亲爹寤生,一声不吭跟着婆子回了里面自住的小院。
待姬允和婆子走后,报事丫鬟关紧房门,压低声音道:“主母,大事不好,国公薨了。”一说这话,仲子当然知道她说的国公是自己的二哥宋穆公殷二哥。仲子立时跌坐在炕上,半晌无语。二哥平日里对妹妹不闻不问,那是男人心宽粗心,真要是有个大事小情的,挡在妹妹前面的自然是二哥。
仲子心中一时间空了大半。二哥是山,是大树,是伞。平日里可以视而不见,透明人空气一般。可一旦山崩了,树倒了,伞破了,这人世间风雨雷电暗算无常,你叫我们母子何以安身?!
就这么一脸黯然默然而坐,小丫鬟低头站在旁边。时间和这无尽的暗夜凝在一起,重的叫人扛不起,扛不起也放不下。
谯楼之上鼓打三更。
五天前,八百里外的商丘城,也是鼓打三更时。国公府灯火通明,殷二哥寝室外的院场里站满了宋国卿士,个个表情肃穆,鸦雀无声。为首的正是宋国大司马孔父嘉,与他并肩的而立的是宋国太宰华督。
寝室的门一开,屋里的灯光照在孔父嘉肃然深沉的脸上,他抬眼看向门口,两眼寒光凛凛直逼刚出来的国医。国医觉得脊背一凉微微的打了个寒颤,眼光一碰孔父嘉的目光,赶紧低下头,这俊朗如刀锋般的目光叫人无法直视。国医紧走几步下台阶时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有人从旁一伸手扶住了他,伸手的正是姬允的大表哥世子姬冯。
国医对姬冯草草一揖,转身来到孔父嘉面前。孔父嘉一把抓住国医的手腕,眼光里是焦急地询问。国医没敢抬头只是弓着身子摇摇头,口里轻轻地打了个唉声。然后侧过身给孔父嘉让开进屋的路。孔父嘉并不迟疑大步向寝室走去,快进门时用眼角的余光和站在回廊下姬冯的目光碰了一下,便快速走进屋里。廊下的角落里还站着一个人,仲子大哥宋宣公的儿子,姬允的二表哥姬与夷。
众卿士只见窗内人影一晃,知是孔父嘉在于殷二哥交谈大事。暗夜沉沉寂然无声,墙壁间的火把灯笼也无法阻挡这黑夜吞噬一切的决心。
众人在这暗夜里失去了时间,直到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寝室的门豁然大开,一个健硕的身影挡住了屋内散出的光亮。众人抬头看着逆光中的孔父嘉。静默片刻,孔父嘉语气黯然:“国公殡天了。”
“轰”院场中众卿士跪倒一片,哀声恫天。忽然在一片哀声中一个洪亮的声音高喊:“且慢哀哭!国事为重!”说话之人正是太宰华督。这华督在宋国可了不起,华家是宋国的大家族,占着宋国三分之一的势力。说孔父嘉天资甚高目空一切,好大喜功穷兵黩武先军政治,那是倚仗殷二哥宠着。这华督可也不是善茬,凭着家族的势力把持宋国内政不是一年两年了。早就看着孔父嘉不顺眼,一来碍着殷二哥的面子,二来一个主兵一个主政,跨过职权明抢脸上不太好看。所以一直引而不发。
今天殷二哥临终授命竟然只请了孔父嘉一人,心中早已忿忿不平,此时便借机发作。
孔父嘉与他同殿多年岂有不知他欲所为?不慌不忙死死盯住华督的两眼问道:“太宰所言大事是什么?”
“国不可一日无主,”
“太宰是问传位之事?”
“然!”
其实这华督早有谋划,天下皆知孔父嘉和姬冯是一对好基友,俩人膘着膀子冲锋陷阵,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绝代双骄二人组。一般看来殷二哥这一薨了,接班的肯定是姬冯。可华督却另有一番计较,准备着就此发难。
孔父嘉冷冷地一笑,回身唤出太史。太史手捧着一张丝绢来在台阶,看了看孔父嘉,二人互相点点头。太史展开丝绢。昂然而立大声念到:“伯爵宝训曰:大哥宣公以为我贤,辟世子与夷,传位与我。今,我将追随大哥而去。若传位世子冯,我何以称贤?大哥何以称识贤?故,今我还位于与夷,已成我兄弟德信。我兄弟虽不敢以贤德自居,然我兄弟见于地下可无憾矣。孔父,国之栋梁托之宝训,以辅新君。”
华督听完愣在当场,本来想借的就是这个茬儿闹事,不料想这殷二哥临死到做了一件令人肃然起敬的事,把公爵大位还给了大哥宣公的儿子,姬与夷。
不仅华督傻眼,最尴尬的是站在回廊里的姬冯。这姬冯最是个没城府的人,平日里小弟们在没外人时都以国公之礼溜须他,他也乐得接受。今日遗诏一出,你叫他这脸往哪搁?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姬冯转身要走,被孔嘉一把拽住。二人来在当院众人前面,双双跪倒,孔嘉朗声道:“请新君行丧礼。”
姬与夷惶惑地被左右祝颂巫师搀扶着走进寝室,众人在外等了片刻,就听屋里传来与夷震天动地的哭喊。
这哭声的内涵太特么复杂了,二表哥此时的心情好像一张中了个亿的彩票失而复得,对着床上已死的二叔不知是该哭谢呀,还是该哭送,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这么往死里整的嚎哭为个啥?但绝对不是假哭,是真心想哭。
写清这事儿都得要这么长的一句话,看官,你说他这心情复杂不复杂?
国有大事,天必有异象。一如周幽王继位国中四面地震,岐山崩塌。与夷继位到没有那么大的动静,毕竟只是一方诸侯,何况又是前朝遗嗣。但人心即是天意,人心所向天意必望其所指。姬冯虽然好兵穷武但为人豪迈直率,在朝中颇有人缘。孔父在个人好恶和忠义之间选择了对殷二哥的尽忠,别人可没有他这般道义当先的胸怀。
与夷当国人心散了,宋国人心一散,曲阜西南天际众星暗淡愁云惨惨。羽父独自立马泗水高岸双眉紧锁,遥望商丘方向,平生第一次感觉到力不从心。他倒不是担心宋国的安危,他在担心仲子。殷二哥一死,这仲子就像断了根的木槿,花香不再。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羽父暗自掐指算来,突然大叫一声:“不好!老群快随我回曲阜!”话没说完黄骠马已一跃三丈,好像一道滚地焦雷奔腾而去。马后一道黑影仿佛一道黑色的闪电,紧跟黄骠马如影随形,鹿伏鹤行轻功无右。
欲知后事,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