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大恶魔(1 / 1)

纪陶沉思:“恰能对上,我旧时查益王府案的时候,暗查过益王府中所有人,确实是有这么一位名唤黎祥大的老奴,于老益王妃薨后告病离府。不过,那老益王妃的母家,分明复姓钟离。”

唐糖一愣:“钟离?”

裘宝旸道:“是,哥因为身在京城,故而未敢深查此事。思凡他们的母妃亦姓钟离……”

纪陶点头:“正是孟州钟离氏,那位当是钟离太妃的姨母。钟离一族乃是开国之时高祖皇帝平定西北之功臣,后来逐年没落,但究竟是一支大族。不过,此处只余少量卷宗可供查阅,我查到的时候并未觉察任何不妥……”

唐糖仍喃喃:“纪陶……那位老益王妃,当真姓钟离?”

“怎么?”

“我未曾见过我的祖母,也未曾在任何信笺上阅到过祖母大人的名讳。只在祖父贴身衣物上,看到过褪了色的丝绣的‘钟离’字样,我想那总是祖母所绣之物,故而从小都一直以为,祖母姓钟……名离。”

纪陶大惊:“糖糖,上回我们计算岳父离开南凉那一年,距今可有四十余年了?”

“……有。”

“岳父若是活至今日……”

“父亲当有四十八岁了。”

“这么说,祖父可能并非一个人回的南凉,而且很快就有了岳父……”

裘宝旸亦听出了端倪:“……掉包?”

**

唐糖有些无力,若是一切合乎猜测,祖母本来宿命是嫁给老益王当正妃,却最终嫁与了祖父,替她出嫁的乃是祖父的妹妹!

在当年,这样一种胆大包天的交换,不知目的何在?

祖父临终所言“还债”……究竟又是何意?

裘宝旸一路风尘,被纪陶催着由族长领着一同安顿休息去了。他本还想说些什么,看见纪陶使的颜色,遂听话随了族长去了。

唐糖茶饭不香,仍在兀自琢磨家中离奇之事:“益王府、马蹄棺椁……祖父若命我那位姑婆大人,以婚姻的方式靠近益王府,难道就是为的此类东西?这一切难道依然同我身上的血有关?你二哥幕后的那个人,总不见得是鬼?他若是个人,又不方便露面,定然是个极大的人物,不会是皇上罢。但我只听赵思危说他道貌岸然,难道他也求长生……”

纪陶抚一抚唐糖小腹:“真不该让你见裘宝旸的,你这脑袋瓜里弦绷得太紧,想再多我们不还是照样要朝前走?心思过虑对他们不好,你且想想这两个家伙将来叫什么?我听听他们的动静……”

纪陶贴耳去听唐糖肚子,左耳听罢又换唐糖道:“不是已然说好了,女儿唤小醉,儿子唤滑头,别的到时候再想……喂,三爷都听到什么了?”

“他俩齐声在唤爹爹。”

“三爷你这个叫做幻听,一个多月估计都还没有两颗黄豆大……”

“咦,你现在承认里头有两个了?”

“啐,我承认顶什么用?到时候万一没有,那个江湖郎中又不会赔给我们。”

“若是没有的话,我乐得继续辛苦。”

“不如现在……”

“不可以。”

唐糖蒙头哀叹:“按那郎中给的时间,我就还有四十三天才能……”

纪陶无语:“亏得你还一天天都算好了的?”

“那当然,每天都是倒数着的,不算被赖账了找谁去。”

“……”

“看你魂不守舍的样子,快下去找你的裘宝旸说私房话罢……”

“我同这家伙能有什么私房话可说。”

“别给我装蒜,你同他有没有眼波传情什么的我是看不出来,不过你给裘全德写信述职,当真是因为之前的案子将近收官?我推测,你俩定然有不方便我知道的事情需要商议。”

“……什么时候学这么精?”

“美其名曰为了我肚子里的家伙,其实就是想要和我各司其职,三哥负责披荆斩棘,我负责给三哥生小崽子……哼,白欢喜你那么多年,还觉得你是世上最尊重我,最容得我无法无天的人,我是牲口么?哦,说起来,我连牲口都不如呢,我就是一个连血都不同于常人的怪物。”

纪陶颇内疚:“糖糖……”

“他是不是还有你二哥的消息?当着我,你不允他说?”

“真是鬼精。”

“我鬼精,还不是因为爱上一个比鬼还精的男人?纪陶……其实你二哥的消息,对我才是最要紧的。虽然族长认为没有人敢吃麒麟肉这种圣物,我却不以为然。祖父那一辈人所作的事情,我实在想不明白,但我一直在琢磨,你二哥想方设法要拆散我俩的缘由,是不是就是怕我怀了你的孩子?这个孩子注定是要被吃掉的,他不忍你伤心,便……”

纪陶听得心下悚然:“糖糖……别说了。”

“这样虽然也可以说通为什么外祖父也不愿我们有孩子。但是这个麒麟肉的吃法究竟是什么呢?会不会是一刀扎在我肚子上,活剖了……生吃?”

纪陶倒觉得仿佛是自己的心口上被扎了一刀:“糖糖,今夜便让宝旸好好休息,等着明早我们一同寻他接着商议可好?我错了,就算摊了个小怪物,也该福祸共担才是。”

唐糖得意地将胳膊绕上他的颈子:“既知是你错了,那三哥哥要认罚的。”

纪陶身子一僵:“罚什么?”

“好不好容我先放肆放肆?”

纪陶猝不及防身子被她勾得半倒,声音都不稳当起来:“做……梦。”

“你要信任我的手艺,我一定好好钻研,怎么才能让你像做梦一样,好不好……”

“不行……”

“不行是这个样子的?你又骗我。”

“……”

**

次晨糖糖下树屋,独自在寨子里绕弯,遇见同样早起的裘宝旸,宝二好奇地问:“咦,你家纪陶呢?”

唐糖指一指身后自己的那间树屋:“上头补觉呢。”

“补什么觉?他昨天自己教导哥说的,早睡早起才对肚子里的娃娃好……”

“呃?娃娃在我的肚子里。”

“纪陶是只早起的鸟儿么,哥只知道他过去时常常有觉不睡,无案可办的时候,只有听他去找线人喝茶去搜罗细碎线报的,从不曾听说这厮会贪睡懒觉。”

“怎么就无案可办了,身上那么多案子,他……他劳心么。”

“劳心?三爷精力旺盛得很,从前心思用得再厉害也不可能累得晨起要补觉,他脑袋里装得下一千桩事,一千本书,他要是劳心,早就别活了。我爹常拿他来教训哥,说哥的天资不如人家纪三公子,后天还不如人家勤奋。哼,哥一气之下……威胁我爹说,你天天在哥面前夸纪陶有多好多好,哥是真的动心了,哥决定一不做二不休上纪府提亲说要娶他!老头子吓昏了,这才罢休。”

“噗,你敢……”

裘宝旸望望身后:“诶,怎么还不见动静?我可怜的三爷……莫不是那场牢狱之灾,闹得他身子大不如前了罢?”

唐糖听了这话却是火了:“大不如前?宝二哥你敢血口喷人!”事关名誉,这事非得找裘宝旸好好理论。

裘宝旸冲唐糖招招手,压低了声:“那是你不知道三爷从前有多厉害,哥可是听那个若梅小倌私下告诉我说……”

“哦?”唐糖咬紧牙,饶有兴致地侧耳去听。

“那一年……”

才听了三个字,唐糖身子忽地腾空而起,猛地就遭人提溜起来:“谁!”

裘宝旸一见身后来人,人家抱着自己的小媳妇尚且泰然自若,宝二爷还没娶亲呢,臊得面上一红:“纪陶你起来了,看来你的身子还是不错的,呵呵呵……”

“糖糖,你别听宝旸胡吹,三年前我是奉裘老大人之命前往西京救过若梅,那伙歹人手段之险恶毒辣不及后来刑部凶徒之万一,故而我那回救人轻而易举,实在称不上多么英明神武。媳妇你总是信我的罢?”

“嗯,嗯。”

“乖。”

裘宝旸半遮着眼,实在不好意思相看:“其实这……也要怪你啊,害的哥现在总将你当纪二,习惯了处处针锋相对。”

“真的不是因为求娶不成,才对三爷我因爱生恨的么?”

裘宝旸气得跳脚,脸涨成一个猪肝:“哥那是吓唬老头子用的,天地良心,哥又不好你这口,鬼愿意娶你!哎,你这小子方才躲在哪里?如何同鬼一样的?”

纪陶假作伤怀:“我这两年来遭遇的离奇案情,多为纸笔难以言尽之事,我正要来寻裘钦差当面交接,却见你在我媳妇跟前……拆我的台。”

宝二爷最听不得纪陶受了那么多苦,一听心就软:“诶,你真的生气了呀?实在对不住哦,纪三哥。”

“宝旸,我去年出事那阵,万没想到今生还能与你共事。实在太好了。”

裘宝旸愈想愈内疚,人家如此大度重情,自己这般小鸡肚肠,他悔恨得眼泪扑簌落下:“三哥别说了,弟弟真的不是人。”

“怎么又哭了,从小爱哭,让你嫂嫂给你绞块热手巾来擦脸,糖糖去。”

“哦。”

“不用了……呜呜,哥有袖子的,不劳烦嫂嫂。”

唐糖自然没有绞什么热手巾,忍笑不易,索性将脑袋埋了起来。

裘宝旸边抹泪边琢磨,咦?这是怎么搞的?昨夜挣到的辈分和面子……怎么都没了。

**

纪陶最初接下密查卢氏卷宗案时,并未曾料想这部卷宗的原本会被镂在冰上,并埋藏在冰砌的公主墓中。

卢氏卷宗书写了太多朝臣不光彩的发迹黑账,因为当日祸及的范围太大,整个官场都被这份只闻其名却不见其面目震得人心惶惶,愈来愈多的人卷入卢氏狱中指控的罪行,纷纷落马。

因为从前便与卢氏有着过节,还未及被卢将军指名道姓点出来,因畏罪先行引刀自裁的官员,甚至不下五个。

卢氏未肯交出卷宗,却于狱中暴亡,于朝中大多数的人自是大快。

然而卢氏曾经扬言,这份卷宗被他藏在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卢氏虽亡,但只要有这份东西留存于世,世道便无法彻底安宁。如果此卷宗落在了别有用心的人手中,此物很可能成了一些人之间狗咬狗的利器,而站在这些鹬蚌身后等待获利的渔翁,也许就是这场风暴的最大赢家。

这样的局面是当权之人最怕见到的,故而当日,最想得到这份卷宗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帝。

是时连破奇案的纪暗探临危受命,从先皇手中接下密旨,专门负责密查此案。

虽是一桩非同小可的大事,当时先皇对此事的看重程度还是令纪陶十分费解。他生怕纪陶不够尽心,对他表示了很大程度的激赏,甚至要将自己的女儿,五公主赵思凡下嫁与他。

纪陶辞婚之后,不得不立下状书,立誓要将这份卷宗找出。

然而查案两年间,纪陶遇到的怪事简直数不胜数。

首先是经常会有匿名人士送给他许多线索,这虽然在他查其他案子时也会遇见,但这一次他是密查,怎么依然会有人收到了风声?而且从前的收到的线索总嫌琐碎,这一次冥冥之中却像是有一只无形之手,在牵引着自己往正确的方向前行。

青瓷盒、指向遂州公主墓的路径……这些消息得来时并没有遇上太多的凶险。然而在查案的过程中,纪陶用他超乎常人的记忆力,发现很多案子居然都与手头密查的卷宗案,有着某种奇特的瓜葛。

审问益王府血案嫌犯的时候,曾经听他提及过西京的春水轩;大哥与谢家军当年失踪的确切人数乃是九万九千九百三十六人,玄黄塔案的遇难人数恰是九百三十六人,而他所得线报,那份卷宗之内涉案的总人数,正巧是九百三十六人。

甚至更早的二十五年前,秦骁虎生父孙晋谋失踪于雪域的那小支先锋军,失踪的人数亦是三十六人。

纪陶不得不将这些案子放在一起来思考。

尽管遇到了那么离奇巧合的事情,查案的顺利程度已然十分难得,毕竟是意气风发的岁月,况且还等着早些复命早日成亲,办事更有些急功近利。纪陶一度认为,他距离任务的达成,不过一步之遥了。

故而在去年四月初的某日,当纪陶终于取得了那份卷宗的复本,并且确定了正本安全的方位,他觉得这下可以回去复命了。他决意先顺路去小姑娘家中提了亲,而后领她回京。

唐糖还能帮他打开留在京城的那只青瓷盒,到时候携着里头的东西一并带给先皇述职,这一切着实再圆满不过。

“纪陶,你跑去孟州提亲,不用顾及爷爷同纪二的么?你从前不是挺在意那纸婚约……”

“其实之前同爷爷提了,亦同二哥聊过,他们都无意为难我。”

裘宝旸羡慕不已:“真是好命啊,还没上门就想好了糖糖会首肯……”

“她可怜我。”

唐糖脸一红:“你那回夜船不坐,许就避过那场牢狱之灾了。”

“就要当新郎倌的人春风得意,偶尔失虑一下亦是情有可原。哥都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当……”

纪陶苦笑:“因为这次大意,我险些害了很多人。”

裘宝旸大惊:“很多人?这么说,那份卷宗的复本终是落在刑部手里了?”

“当然没有。我说害人,指的是二哥、糖糖、你……”

“难道你受那般严刑,只为保护一卷复本?”

“并非为了保护什么,我是想捱过那阵,好清楚下令扣下我的人后一步的打算。卷宗的背后一定还有什么,是当时我无力查到的。九百三十六那个数字背后究竟是什么?事关我大哥二哥,以及……至少十一万条人命。”

裘宝旸感慨道:“纪陶,你真能忍,哥是一辈子都及不上的。”

“要是不忍……我说不定当日于地牢之中就被秘密处决了,糖糖怎办?她小时候我就答应她,要是我不见了,只管自己先回家去,我一定回来找她。我并不知她已没了家……”

裘宝旸眼眶骤红:“哥生得也算倜傥英俊,性子也算敢作敢当,总算是个顶天立地的热血男儿,为何就遇不见如此动人的恋情啊。”

唐糖本来正感动,被裘宝旸惹得没法不笑:“宝二哥,你是热泪男儿。”

热泪男儿抹干泪,哼一声:“不过想想,这的确是不能招啊,皇上舅舅家的黑账,齐王舅舅家的黑账,天下的黑账全在纪陶手里,不交出来或可拖着留得青山,交出来定是死路一条。这个差事……太苦了。”

“说来可笑,我当日实在求功心切,觉得世上绝无我破不了的案子。直到身在地牢,才发现早已入了一条不归之路。”

“不过纪陶,有些事情你给我爹述职的报告中是不写的,哥也明白,但哥还是想知道,你被捕的时候,那卷宗复本究竟在哪里?当真是存在鹿洲朱记当铺,教我们扑了个空的地方?”

“当然不是。亏得宝二哥还同你家老爷子扬言要娶他,连这都想不出来,既是复本,那册东西存于世间就只有祸害没有好处,纪陶必是当日就销毁了的。”

纪陶笑赞:“机灵鬼。”

“烧了?那你用什么交差?”

唐糖本要细解:“正本在墓中,谁也没见过,谁也得不到,交差的时候,纪陶当然指引先皇去守着那正本就好了。不过……”

唐糖抚抚纪陶太阳穴,却见他用眼神制止了她:“我不光要寻到卷宗,还须提防先皇灭口,也只有先行毁之,再布疑阵,让所有人认定卷宗复本存于世上不可知的某处,却费尽周折都找它不见。事实也已证明,若非如此,我根本捱不过去年春天。”

裘宝旸想起去岁冬天他们在阴冷地牢中得到的那册日志,十分难过:“我记得,去年四月十九、二十那两日,思凡与魏王先后前往探狱,当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六日之后……便发生了地牢失火一事。”

“魏王当日旁敲侧击,问的正是我卷宗之外,先皇是否还在寻他的劳什子长生仙丹。他亦在为先皇寻求仙丹,故而愿与我互通有无,以利他早日寻到,尽表孝心,也好帮我早早脱罪。”

裘宝旸一想到那魏王便是当今圣上,更是赵思凡的皇兄,虽不齿那人所为,仍是肃然坐直了身子:“纪陶你怎答的?”

“他问的殷切,我自然顺着他的言语,透露那仙丹之事已现眉目,仙山就在昆仑之境。”

唐糖惊呼:“难道如今一心求问长生的人会是他?等着吃麒麟肉的……”

“应该不会是他。当日我手头案子的涉案之地,惟有昆仑又远,又勉强能称仙山,他尚可信我。先皇根本不曾嘱托我寻仙问丹,所有的讯息皆是临时编造,而且我告诉他说,昆仑仙山之路,惟有我亲自踏过,这个赵思贤……怎么取得正确的路径?”

唐糖心惊纪陶吹了那么大的牛:“若是魏王真将你弄了出去,日后你当如何交代?”

裘宝旸却急躁起来:“纪陶,再怎样,赵思……那毕竟是圣上的名讳。”

纪陶根本未理:“前一日先皇既然秘密约见,我猜测他必是有了助我脱身之法。”

裘宝旸激动不已:“先皇约见!是思凡传话的么?思凡果然是正义的小使者。”

纪陶不置可否:“呵呵,那日五公主探狱并非重点,不过她身边仆从,为我带来一纸先皇二十六日约见密会的字条。”

“哦,原来是思凡身边的人被她父皇收买了……不过你在狱中,如何密会?”

“字条中只让我静候。”

二十六日密会……二十六日地牢大火,唐糖顿悟:“这么说来,你二哥并非为救你而与你调换身份,而是受命于先皇!既是计划周密,他怎会……”

纪陶摇头:“我本也以为如此,但那日席勐将二哥带入地牢,我们二人深聊许久,并未聊及先皇,并且,那调包之计分明是我……提的。在很长的日子里,我夜夜噩梦,难以安眠,觉得自己罪不可恕。”

裘宝旸从小对纪二就存着深深恐惧:“事实不是他还活着么?不是你太过信任你二哥,就是他演技无比高明。”

纪陶沉吟未语。

裘宝旸只道自己离间别人兄弟太过,转开话题问:“纪陶,你只说后来,得见天日那夜……”

纪陶笑道:“既知是夜里,还何来天日?我与二哥互换,说妥了次日同一时辰换回,出狱门时,我的确望了望天,已是时近黄昏,空中连日影都是寥寥。赴约赶往先皇北郊行苑,那行苑中竟是侍从寥寥,我被那夜我所见到的唯一侍卫领到猎场,抵达之时,先皇与齐王父子正立于猎场凉棚下破口对骂……”

唐糖哑然失笑:“哈?”

“对骂!这儿子当得,哥最多在老爷子面前自称一声哥……还是不小心说走嘴的,回回都要挨打。齐王真是能耐。”

“我本欲回避,先皇打发了齐王,却将我留了下来。”

裘宝旸感叹:“一家子都是狠人!”一想这样连赵思凡也说了进去,又改口道,“半家子。”

然而那夜正是纪陶至今最为疑惑的一夜。

那夜猎场之中,先皇看上去毫无将死之兆,还邀着纪陶往林间驰骋了几圈夜马。纪陶伤重,勉为其难走了几圈,皇帝便如常询问起案情来,与平日并无不同。不过纪陶发现老儿急于部署入公主墓的事情,纪陶方道那公主墓险极,老儿又提示了他九宫算……

唐糖记起来:“齐王说,九宫算死先皇与明瑜公主少时于宫中最喜爱的游戏之一。”

“是,当时我只觉得先皇所有的目的皆在墓中,并且已经可以确认,卢氏卷宗绝非他的终极目的。那个时候我心中仍在挣扎,究竟是忠人之事正确,还是令案子水落石出正确?”

裘宝旸颇不服气:“为什么同思凡一样,烦恼这些无边无际的东西?原来你也是正义的小使者?”

唐糖却是心疼之极:“宝二爷你没病罢,纪陶这是在自嘲,以他当时的经历和心智,竟是没能明白,早在接下这案子之初,这些事情哪里还由得自己选?”

此后,先皇安抚纪陶一番,承诺最多十日便会安排他出得地牢,之后便命那侍卫送了纪陶离开。

纪陶自南郊回城中不久,听闻北郊地牢失火,四层死囚房内从狱卒到囚犯……无人幸免,他疯一般策马奔去北郊,那座地牢已由重兵所围,水泄不通。

次晨举国缟素,先皇也于昨夜驾崩……噩梦般的一夜。

纪陶认定先皇之死绝不简单,而那夜地牢之中,必定也发生了非常之事。

“去年你也曾暗示过我,先皇之死许是别有隐情,可赵思危不就是最有嫌疑之人?他们当日还曾破口对骂,他完全可能冲冠一怒,冲回去杀了自己的老头儿……你怎么头一个就是同他厮混一处?惹得世人皆骂你俩狼狈相惜。”

“那夜我离去之时,齐王于行苑外唤住了我,我与他二人是同路回的城,进城后亦是一同闻知的地牢噩耗。”

对那个离间高手,唐糖颇为不信:“他会不会是有意买凶做的,有意在你跟前掩饰?”

“毫无必要,他一路都在痛骂先帝,说他有眼无珠,说他昏庸无道,也不知打算掩饰什么?并且后来事实证明,齐王殿下于先皇驾崩一事,半点好处都未捞着。难道单为泄愤?他只是狂妄,却绝顶聪明,再冲动也不可能送那么大份礼给他皇兄。”

“这倒是,会咬人的狗不吠,齐王这么个自以为是的狂徒,哥反倒不信他敢弑父。若不是齐王做的,确又是谁……”裘宝旸叹:“但愿是哥多虑,先皇就是太过崇道,除此之外也算是个仁德之君,难道真的死得这样惨?”

唐糖重重嗤了一声,仁德?一个仁德的人,会将自己从小一同长大的女人,嫁给一个与她流着同一个父亲血的兄长?

**

裘宝旸正唏嘘先皇之死,唐糖却在苦恼先皇已逝,现在纪二背后那个人,究竟会是谁?

林步清入内与纪陶低语:“三爷,我早间去镇口取到齐王密信,说是那一位……已然秘密押抵凉州。他三年前入刑部天牢直到转大理寺至今的口供也已全数抄录送了来,至于这人当如何发落……齐王让问您,这个人三爷本来说是要的,现在究竟还要不要了?七天内若还等不得您的回信,他便要先行了结此事。”

纪陶只觉得眼皮猛跳,当着唐糖,却着实犹豫了。

裘宝旸听不懂,唐糖却听得分明,很明白赵思危的用意。齐王怎么这等本事?摆平了曹斯芳,竟然将曹四渠也从大理狱偷运去凉州了。

她倒比纪陶还急:“阿步你快去,给那边回话,求他刀下留人,就说这个人三爷要定了!”

“糖糖?”

“快去罢阿步,你若留不下人,我揍人可疼了。”

“是,是,小的这就去。”

“糖糖……谢谢。”

唐糖颇不好意思:“你我之间说谢字,便过了罢。”

“我是替二哥……”

“他过得的确不易,下雨偏逢屋漏,受了伤又中了毒,我查过你说的那睡花之毒,十分……要命。不过纪陶,我从小死心眼又记仇,睚眦必报,绝非什么大度之人,只是托三爷您的福,糖糖我总算就要成为一个大肚之人了……我就是想着一来刀刀尚幼,二来,我也欲为两个小家伙稍稍积点德。”

“我了解。”

裘宝旸听了半天的谜语,终于猜出些端倪:“看来齐王将曹大师弄了来!你们莫不是打算留着曹四渠救纪二?哥说句实在话,问题就在于,以曹一刀的刀法,若曹大师不曾吹嘘的话,你让他以己之矛攻己之盾,不知还有没有起死回生之道?”

纪陶不解:“宝二,言过其实了、”

裘宝旸叹息:“想必你此前是没读过他行刺当日的笔录,我和糖糖都读过的……伤比你原先想的要重啊,岂是什么独角金丝鹿鞭可以治疗?纪二他肯定是瞒了家里的!”

纪陶意想不到地皱眉望向唐糖:“你……读过?”

唐糖凶他一眼:“不然你以为我凭什么入手,再次怀疑你是个假货?”

纪陶瞪回一眼,笑得极暧昧:“小坏蛋。”

裘宝旸实在看不过眼:“诶,你俩最好不要当哥不存在,哥虽然未曾娶亲,好歹听得懂一些荤话,见好就收啊!”

见这二人面上好歹噤了声,裘宝旸接着道:“不说究竟有没有得救,纪二哥那个怪人,肯不肯让你找人替他医,我觉得也很够呛。”

“听天由命罢。”

纪陶以一目十行之速,很快扫完了齐王送来的笔录,关于开头的行刺细节,因为有了裘宝旸夸张的言语铺垫,纵然触目惊心,倒也总算易于接受,愈读到后头……也就是曹四渠入凉州之后当面交待于齐王的部分,才真正令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曹四渠自述自己先后跟从二位主子。先是魏王,后一个则是先帝。

魏王当日部署刺杀齐王,前后预备了两步,先由曹四渠行刺,行刺遇变之时,魏王还留有一手备招,即由纪二出手假意施救,亲近他以博取信任。

后来曹四渠果然没能成功刺杀,反改伤了齐王身边的纪二大人,却是出于先帝的刻意指使。

刺杀案后,明面上是他赵思危新得了一名不要命的死士,实则成功收服这人的,却是成功化解一场儿子之间的厮杀,更成功利用了纪二疗伤心切的先帝。

纪二重伤之下,得了个三面间谍的差事,虽是咎由自取,着实也是苦不堪言。

唐糖对那凶人的观感虽是徒留恐惧,但那位下得去刀的曹四渠,想必总也绝非善类:“但曹四渠行刺案迟迟未能审结,为什么皇上此刻肯放这种角色出京,将那么重要的线索留给齐王?”

“因为自顾不暇。”纪陶忽问裘宝旸:“宝旸,你平常觉得最无力,最自顾不暇、最焦头烂额的情形是什么?”

裘宝旸撇撇唇:“你小子经常揭短!最焦头烂额,自然是哥做的坏事被老头子发现……你什么意思!”

唐糖惊得冷汗都下来:“你二哥背后的人难道仍是……可他若是没有死,为什么要躲起来?”

纪陶面色凝重,只是凝望着她,她回望纪陶,一时间只觉身子如遭电光击穿。

这么说来真的是!先帝究竟是怎样一个魔头?

他不单活在世上,并且不知藏在何处早就盯上了自己,如同秃鹫盯着自己食物。

并非没有绝望一齐闪过,不过唐糖感知护在自己腹间那只温暖的大手,很快振作起来:“纪陶,我觉得我们不可以留在一个地方了,从现在起,恐怕要像那些流民一样,几天换一个住处……”

作者有话要说:纪陶:看来一辈子都要过这样没有床的日子了,已醉已认命

糖糖:我会好好待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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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纲菌:三个更新合并一个了,收官之时,为了把纪陶一开始到后来做的事情交代清楚~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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