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大广场,分外安静,偶尔会有蹒跚学步的小孩子踉跄追赶着鸽子。
阳光笼罩下来,甘甜甜坐在大教堂的对面,离卢卡不过五米的地方,12点的钟声清脆悦耳,与他干净空灵的琴音交相辉映,奏出了一段特别的曲调。
她偏头,目光望向钟楼顶端的古钟,卢卡偏头瞧着她的侧颜,手指勾弦,嘴角微翘。
一副美好静谧的景色,仿佛连时间都一并停滞。
卢卡身前停着几名游客,有一名青年摸索着下巴,笑得一脸暧昧,他垫手踮脚地往远走了几步,找了个角度,按下了拍立得相机的快门。
“咔嚓”一声响后,相机前方缓缓吐出一张巴掌大的相纸。青年将它抽-出来,对着阳光甩了几甩,满意地自我欣赏了一番后,他走上前去,将相纸放入了琴匣之中,似笑非笑地抬眼冲卢卡挤眉弄眼,优哉游哉地离开。
卢卡将一曲弹奏完,弯腰取出琴匣中的相纸,青年游客用复古的色调,将他们俩人送回了千年之前。
照片上的卢卡,像是一个深情的吟游诗人,他用琴音奏出施展法术的咒语,追踪着游离在时空罅隙之间的异国姑娘。
卢卡手指轻点照片侧边,茶色瞳孔中笑意缱绻,他将照片小心翼翼地收进钱夹之中。
琴声一停,甘甜甜便疑惑地将视线转了过来。
卢卡偏头冲她微笑,投向她的视线中温柔满溢,甘甜甜却不合时宜地想起百度上总结的——意大利男人的特质,瞬间意兴阑珊地舔-了舔唇,什么感想都没了。
卢卡将琴匣中的硬币,全部倒出来塞进牛仔裤口袋里,他将小竖琴仔细地摆进去,合上了木盖。
再抬头,甘甜甜已经一声不响走远了。
“喂!”卢卡匆忙将琴匣横抱,起身拉开长-腿追上她,“Dolcinna!等等我!”
甘甜甜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似乎有一道电流从她后脊梁往上迅速攀爬,她抑制不住地抖了抖,脚下速度更快了。
“你等等我!”卢卡人高腿长,两步追上她,一手将琴匣背在身后,一手扣住她肩头,“跑那么快做什么?我在喊你。”
“啊?”甘甜甜顿住脚步,仰头看着他装傻,偏身撤步,技巧性地将肩膀从他手下解救出来,“对不起,我没听见。”
她装得太自然,卢卡只当她说的是实话:“你吃过午饭了嘛?”
甘甜甜愣了愣,心想意大利也流行见面打招呼,问人吃没吃饭么?
“还没......”甘甜甜茫然答道。
“那我请客。”卢卡笑着推着她肩膀,往另一个方向走。
“啊喂!”甘甜甜让他推得一个踉跄,莫名其妙的想:难道在意大利,回答“我没有吃饭”的下一刻,问话的人,就会请客吃饭?
*****
甘甜甜被卢卡一路拱出了大广场,在市中心的小路中穿行,不管绕过多少个街角,甘甜甜抬头,始终可以看到大广场上钟楼尖尖的塔顶。
“我们去哪儿?”甘甜甜疑惑地伸出另一只手,指着塔尖示意卢卡,“我们一直在原地转圈。”
“带你去一家老店,上个世纪初就存在的,与大教堂一般的古老。”卢卡手掌一直没有离开她肩膀,生怕她跑了,回头笑着对她说,“位置比较隐蔽,不好找。”
甘甜甜怔了怔,心道那还真是名副其实的老店,这种上个世纪的餐馆,在大□□恐怕熬不过拆迁办的第一任负责人。
他们又左转右转,经过三个十字口后,卢卡才终于拿开了他的手,示意她注意面前那扇古旧的枣红色木门。
木门下端的木头已经有些腐朽,门外竖着一架写字板,上面罗列着每日特别供应的菜谱,旁边是几盆不知名的花草,木门上挂着的门匾,似乎是用刻刀雕出来的,上面缠绕着一圈节日用的装饰小灯。
可以想象,若是晚上来,彩灯一闪一闪,又是别样的景色,有种不服岁月不服老的童真。
“进去吧。”卢卡伸手推开木门,绅士地向甘甜甜探手。
甘甜甜客气地道了声谢,抬脚走了进去。
门外是一个世界,门内又是另外一个世界。
餐厅的走廊很长很窄,只够一个人通行。走过灯光昏暗的长廊,便是一片摆放着桌椅的敞亮大厅。
说是敞亮,也不过就是比走廊宽了那么四五倍。
大厅的尽头是一个开放式的厨房,三个年轻帅哥组成了一条流水线:揉面擀皮——涂抹酱料撒奶酪——送饼进火炉。
他们穿着整套的厨师服,带着高耸的蛋糕帽,站在旧式土砖搭成的壁炉前,专注地忙碌。
此时对于意大利人来说,吃午饭还早了点儿,大厅里零零散散坐了没到两桌。
卢卡见甘甜甜视线一直黏在帅哥厨师手上,便带着她坐在了离开放式厨房最近的一桌。
餐厅的老板是个身材严重走形的胖大叔,老板明显与卢卡相识,他颠着啤酒肚从收银台前走过来,连菜单也没拿,哥俩好地举着大胖手热情地拍打着卢卡的肩膀,说了一串快速的意大利语。
卢卡眉头迅速皱了一下又展开,将背上的琴匣放在旁边的椅子上,起身跟老板热情拥抱。
老板视线往他琴匣跟甘甜甜身上溜了一圈,笑得脸颊都在抖,张嘴就又是“噼里啪啦”一串,明显带着揶揄味儿的意大利语。
卢卡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笑着答了他几句之后,老板眯着眼睛不住点头,然后转身伸手递在甘甜甜面前,咬着别扭的英语,竟是在自我介绍:“嗨,美女,我叫罗伯托。”
甘甜甜赶紧起身跟他握手,说:“我叫甘甜甜。”
老板哈哈大笑,握着她的手晃了晃,结结巴巴地说:“嗯......别......别紧张......”
甘甜甜囧囧有神。
罗伯托又转头跟卢卡说了两句话,颠着肚子又走了。
卢卡坐下,将碗碟下垫着的餐巾取出,展开铺在腿上,对甘甜甜说:“罗伯托是我老朋友,每次来,都是他定菜单。”
诶哟,这还是私房菜馆的待遇。
甘甜甜心里激动,面上神色如常地应了声,思忖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他说:“你为什么要请我吃饭?”
卢卡坐在她对面,投向她的视线中蕴满笑意,他伸手拍拍邻座上的琴匣,真诚地笑道:“因为我卖艺赚钱了啊,很高兴。如果喜悦能够与朋友一起分享,会更开心。若是能请朋友吃一顿饭,那会更加开心。”
“我们交个朋友吧。”卢卡伸手,兀自握住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摇摇晃晃,十足地马后炮。
甘甜甜也不说话,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卢卡收回手的时候,顺带帮她将餐巾展开递给她。
甘甜甜接过餐巾,学他铺在腿上:“你到底是做什么的?为什么又在卖艺?我听说,在欧洲卖艺,也是必须有证书的?”
卢卡只是笑,也不答,摆-弄了摆动桌上的餐具后,在甘甜甜求知欲十足的目光中,自动切换话题:“你想不想知道,那栋着火的老房子,到底怎么回事?”
他不说,甘甜甜差点儿又把这茬儿给忘了。
她终于得了机会解惑,痛快点头:“想。”
卢卡闷声低笑,修长十指交错放在桌面上,说:“那个房子的原主人,是一对年迈的夫妻,他们有一个当兵的儿子,很年轻。有一次出任务,年轻人碰到了意外,不幸逝世。政府给了老夫妻一笔赔偿金,他们也不想在摩德纳住下去,便搬去了其他城市。”
甘甜甜“唔”了一声,抿着唇低声说:“很遗憾。”
世间最痛苦,不过白发人送黑发人,想必搁在哪个国家都一样。
“对,”卢卡继续道,他手指微微动了动,“在意大利,房主是拥有房产的永久居住权的。那对老夫妻之前,是将老楼整栋买了下来,所以,那栋楼都属于他们。但是他们走了以后——”
卢卡不赞同地抬眸瞅了瞅甘甜甜,似乎是在纠结措词。
“你继续。”甘甜甜觉察出他的忧郁,摆手道,“我知道,故事的结局,是我们同胞占用了它。”
卢卡叹了口气,眼神透出谴责:“对,你们一位久居摩德纳的中-国商人,得知了这件事,待老夫妻走后,将老楼的门锁更换了,并声称这栋房产,是老夫妻以合法手段转让与他的。”
“然后?”甘甜甜深觉这种事儿,她的同胞绝对有人能干出来。
“然后,”卢卡有点儿替甘甜甜不好意思,他难以启齿地道,”那位中国商人,居然把这栋房子分租给了中国留学生。因为房子太过老旧,所以目前只有前日那位小姐以及她前一位室友愿意租住。”
甘甜甜:“......”
还有我......甘甜甜默默在心里补了一句,汗颜了片刻,继续问道,“那起火的原因呢?”
卢卡摊手,嘴唇往下一撇,长眼睫眨啊眨,见怪不怪道:“房屋内线路太过老旧,那位小姐的充电设备并不正规,于是引起了火灾。”
终于扒完了故事真相的甘甜甜,又将注意力转向了其他地方:“卢卡。”
“嗯?”
甘甜甜趴在桌面上,仰头,目光如炬地盯着他,说:“连附近邻居都没有发觉,是天-朝商人非法占有了老夫妻的房子,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而且——”
甘甜甜怀疑地眯了眯眼:“——你还非常确定。”
“那位死亡的青年是我的朋友,而我也知道他的父母就算搬走,也很舍不得出售那栋老楼。”卢卡眨了眨眼,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双手分开,十指在桌面有规律地敲敲点点,瞬间再次转换话题,“罗伯托的披萨怎么还没有好?”
甘甜甜:“......”
话题转换得太生硬了好嘛?甘甜甜有吐槽的心,没有吐槽出口的情绪。
因为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个令人忧伤而又——蛋碎的事情。
天-朝人民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带动当地的经济,因为国人的聪明勤劳,敢打敢拼。但也有些同胞,走到哪里,都胆子很大地敢去触犯当地法律。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甘甜甜若有所思地瞧着罗伯托亲自将他们的披萨端上来,心想:她那封可以用来最多骗取五千两百欧元的助学金材料,也是一个不该存在的东西。
好在,她还没有利用它,去牟取一份,不属于她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