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大小姐王春华突然在后头叫着,急切地走过来,“祖母,二哥对莲儿出手时我未能及时阻拦,是我的错,我又是王姓之人,若要责罚,就责罚我好了。”说罢,轻拎起白底红花的长裙,默默垂下头,二话不说就跪在了莲儿面前,道:“二哥鲁莽,不慎冒犯了莲儿姑娘,还请恕罪。”
身份尊贵、貌若天仙的大小姐竟然主动向一个丫鬟下跪,四周一片短暂的沉默。站在一旁的三少爷王昆却不服气道:“这样就算道歉了?莲儿被这么重的一脚踢在胸口,踢出了内伤,你们还有没有点诚意?”
王春华的面上红一阵青一阵,不由得瞄了瞄王景,见他竟迟疑着不肯吱声,面上快要挂不住了,只好深深叩下头去,“我来替二哥道歉。”
“你这算哪门子道歉!”四少爷王昌也忍不住了,一步上前道,“莲儿被踢得那么重,你就磕得这么轻来道歉?”
王春华没辙,只好咬紧牙关,“咚、咚、咚…”一个个响头叩在地上,才磕了几个下去,白皙的额头上就磕出了一片深深的血痕,再加上她脸上之前被李姨娘抓出的伤口,那张美丽的脸变得丑陋又滑稽。
“咚、咚、咚…”
四周一片静默,众人就这么静静看着王春华,一个一个头叩下去。赵澧兰难掩眼底的愤恨,瞪着莲儿,双目如刀似火。渐渐地,王春华高高盘起的尊贵的发髻一缕缕散开了,脸上沾了地面的灰尘,额头也渐渐磕破了,丝丝鲜血从伤口渗出来,又被磕在地上,印成了一小滩红色的印记。
“请莲儿原谅二哥,原谅我们,替大哥重新赶制一把‘凤舞九天’壶,救救父亲,也救救大哥!”
王春华边道歉边叩首,额上血淋淋的,和地面的尘土混在一起,眼里满是恳切和诚意,叫人们都好生心疼。莲儿心中只是冷冷一笑,前世,她便是被王春华这副可怜的模样骗了,直到王春华将她推下悬崖的那一刻,才明白这副美人皮囊下隐藏的蛇蝎心肠。如今,看着王春华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她除了恶心还是恶心。她恨不得一块块撕下王春华美丽的面皮,一块块拿去喂狗,她还要王春华亲眼看着自己的脸被一块块撕下,亲眼看着狗一块块吞食,咽进肚里,却无能为力。
会有这么一天的。莲儿冷笑,现在她所要做的,就是静静等待那一天的到来。她才不会像前世那样,伸长了脖子等着被他们宰,这一世,她要在他们伸出黑手之前就将他们赶尽杀绝。她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在还击而已。
“好了,三十个了,起来吧。”老夫人皱着眉道。王春华眼里噙着泪水,浑身似乎娇弱无力,软软向一旁倒去,旁边的丫鬟紫藤忙将她扶住。
看着她娇弱无力的模样,一旁的王昆冷冷道:“莲儿被狠狠一脚踢在胸口,都没有像你这样,像个瘟鸡似的。”
四周一片轻笑声,对地上的王春华戳戳点点,不时传来浅浅的讥笑声,笑她是“瘟鸡”。刹时间,一道恨意从王春华眼底闪过,而不过须臾之后,又变回了先前那副可怜兮兮、娇弱无力的模样。
“老夫人、大夫人、二少爷、大小姐,”莲儿朝四周望了一圈,淡淡道,“虽说我的技艺能够日制十壶,但仿制‘凤舞九天’并非一般工艺,且须得照着原样来,多一分、少一毫都不行,而非像自制壶那样,任由发挥。所以,想要在明日大少爷行刑之前赶制出来,并找机会敬献给皇上,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办到的。退一万步说,即便是在那时候赶制成功,也找到了机会敬献,皇上也接受了,但,是否会因此就收回成命,将大少爷改判,也是极难定论的事。所以,我只能抱着一线渺茫的希望,尽力去试试,若不能在明日午时之前赶制出来,又或者过不了皇上那一关,这都并非莲儿所能决定得了的。”
老夫人听了激动万分,声音都打起颤来:“莲儿,所有的希望,都交给你了!”
莲儿说着,却突然来了个转折:“——但是,我也是有条件的。”
老夫人一愣:“什么条件?”
“到时候,你们要带我进宫面圣,我要亲自把赶制而成的‘凤舞九天’交给皇上。”
众人皆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片哗然。一个小小的丫鬟,虽然刚刚荣升了老爷的制壶徒弟,那也只不过是个无名小卒,竟出口就要进宫面圣?
莲儿不理会那些人异样的目光,只是看着老夫人,那双清澈如水的大眼睛里,满是倔强。
……
一会儿之后。
制壶间里,桌上又摆着那些各式自制的工具,有刻模的,有印花的,有精修的。除了这些,自然也还摆着那些藕粉桂花糕、松子鹅油卷、黑糖糯米糍、绿豆鸳鸯卷、**酥皮饼、奶油甘露酥……家难当头,身怀制壶绝技的妙手大仙除了莲儿,还能有谁?此时不把她好生伺候着,又能何如?
把玩着手里那一把小小的“凤舞九天”真品,莲儿嘴角又漾起一抹浅笑。没有人会知道,这把王晏耗时月余制成的“凤舞九天”真品,竟被莲儿反复来去利用了两回,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上回在制壶间,她还要动动手,做一把“降头壶”;这一回,她连动手都不必了,只管吃吃喝喝,美美地睡上一觉,然后进宫面圣,将这把真品交于皇上即可。救王晏?她才不会。非但不会,她还要特地在王晏行刑之后,才宣布“制成”了这把“凤舞九天”。
正暗自偷着乐,忽然,咚咚咚,轻微的几声敲门声响起。她忙警惕地望向门边,“谁?”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条缝,一副嬉皮笑脸的面孔探了进来。柱子闪身一钻就钻进了屋里,顺手把门一关,脸上又是那种狡黠的笑,阴阳怪气道:“莲儿,你还真是舒服啊,王家人在外头都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了,你倒好,一个人舒舒服服地睡在这里,好吃好喝好伺候着,好不惬意。”
莲儿紧张道:“现在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候,你给我少惹点事行不行?现在是没人怀疑你,但大夫人、二夫人、大小姐、二少爷、三小姐…人人都在怀疑我,你别进来惹事行不行?万一被发现了我们合谋,那可是把我们千刀万剐都抵不过的罪行!”
柱子一副玩世不恭之态,嬉笑着道:“你自己也说了,我帮你犯下的,那可是‘千刀万剐’的罪行!你打算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吗?”
莲儿急了,把嗓门压得更低道:“现在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事情揭穿了都得死,还不给我小心点!快出去!”
她把柱子往门外推,可怎么也拗不过柱子。柱子耸耸肩,玩世不恭道:“我烂命一条,不在乎怎么死法。”
莲儿气恼道:“你以为这样就能要挟到我了吗?”
柱子咧起嘴角,发出了一声怪笑,“我说,我的莲儿,你怎么就那么天真呢,你可知,有哪个撞墙自尽的,会把自己的脑袋撞出两个洞来?”
莲儿似乎被吓住了,惊慌的看着他,“你…你说什么?”
柱子跨近了一步,伸出两个指头晃了晃,得意洋洋道:“我敲春萍脑袋的时候,一共敲了两下。你真该庆幸老爷不在,大少爷不在,二少爷又是个胆小如鼠的草包,没人上前去仔细查验尸体,否则…”他嘿嘿嘿阴笑了两声,不怀好意地打量了莲儿一眼,“无论何时去开棺验尸,只要仔细查验,都能查出二小姐并非死于自尽的真相。”
莲儿惊恐地向后退了一步,谁知那柱子转眼间又摆出先前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跨近了一步,神秘兮兮道:“莲儿,难道你看不出来,自从你来了王家,我就对你一见钟情吗?”
莲儿一把将柱子推开,怒视着他,低声骂道:“想不到你是这样的小人!”
柱子不慌不乱,不急不躁,耸耸肩膀,两手一摊,“我们认识也有一个月了,你不会看不出我对你的情意吧?呵呵,莲儿,我说你也十三了,差不多也快到了婚嫁的岁数了,你就没考虑过我吗?我除了穷点,比起那些少爷也差不到哪儿去,你干脆嫁给我吧!”
柱子一脸猥琐的笑看着莲儿,仿佛恨不得现在就将她生吞活剥了。莲儿躲进了屋子的一角,害怕地看着他,身体瑟瑟发抖,眼底却闪过一丝冷笑。
柱子的为人,她早在前世就看得一清二楚,这一世,她决定好好利用一番。
她装作不情愿的模样,咬着委屈的小嘴唇儿,点了点头,唯唯诺诺道:“好吧,我答应你,只不过…”
柱子笑得口水都要留下来,急不可耐地看着她,“只不过什么?”
莲儿眨巴着清澈如水的大眼睛,认真道:“老爷入狱,大少爷死刑,二小姐‘畏罪自尽’,四夫人跟七小姐也都被谴去了清凉峰堂姑家,这一来,家中人口少了许多,老夫人这阵子说不定要解散一部分下人,而且,这几天本来也差不多该给咱们月钱了,等月钱到手,咱们再溜出去,这样也好手头宽裕些。你说呢?”
柱子又猥琐地笑了几声,急不可耐的搓着手掌,“好,好,就听你的,不过,可别给我耍什么花样。”
莲儿温柔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即便素面朝天,依旧清秀如兰,淡雅如菊。她轻轻捋起鬓角散落的秀发,模样温婉动人,可低下头的那刻,眼底骤然划过一丝冷意,深邃的眸子里点燃起两颗小小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