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秦雪阳。我娘说,我出生在苍茫大雪的清晨,微阳初露光时。故此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我从小生长在漠北荒原,这里有黄沙漫天,有一望无际的皑皑大雪,而我骑着马驹,踏沙穿过春夏秋冬,一点点长大。
我的朋友很多,也很少。多的是看重我家马场的人塞给我的玩伴,少的是能说说知心话的朋友。
还好,我认识了一个人。
那年春末,我偷偷骑着马溜出去玩。金月湖边,我记得有一窝狼,这个时候正是下崽子。我想去掏一只回来,养大。让狼陪着我,这样就没有人敢在我面前说,让我父亲再生一个儿子的话。
我不喜欢听这种话。我想让他们都知道,我家就算没有儿子,我秦雪阳,也能做到撑起秦家马场。
可是我父亲动摇了。我不想让我娘为难,也不想让我爹放弃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快快长大。
可我不知道长大的方向在哪里。
真烦。
春末的沙漠是温柔的,我牵着马驹,踩在柔软的流沙上,暖暖的微阳照耀着沙漠,金色一片,就像是花田。虽然我没有见过。
前边就是金月湖,因为有水,有狼,或许还有些依靠沙漠为生的流匪,是大人明令禁止我来的地方。
可我偏要来这一趟。
我顺着金月湖的方向走去,微风拂过,我有些疑惑。空气中,好像有一股浓郁的、新鲜的,血腥味。
不会这么惨,让我撞上流匪了吧?我绷紧了精神,悄悄从革靴中拔出了一把弯刀。
手边有马驹,而我的马术很好,如果前面真的有危险,我就赶紧跑。
想好后,我脚步放的更轻缓了,悄悄蹉着沙子,朝前走了一截。
随着我的上前,我嗅到了浓烈的血腥味,而随着风来的,还有隐隐约约的呻|吟。微风暖阳,却让我无端打了个寒颤。
眼前矮矮的沙丘一绕过,我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金月湖边,而后,我吓到了。
那里聚集了有好多人。或者说,好多死人?
我仔细看了看,金月湖边,没有一个站着的人。那些人或仰或伏,一动不动,我可以看见涓涓流出的鲜血浸染了他们身下的沙地,入目一片刺眼的红。
我不敢动,趴在沙丘屏住呼吸,既慌张又惊恐,甚至还有一种心悸的感觉。
倒在地上的人很多。其中大部分的人,身上都穿着整齐的黑色衣服,唯一的不同,是鲜血染就的红,与那些人身上的玄黑之中,天地间唯一的烟霞色。
春阳柔柔,金光粼粼,血腥浓郁的人间地狱,我看见了一个人。
距离很远,我看不清更多,只看见那抹烟霞色的身影,身上不断渗出鲜血,那人跪在地上,手撑着一把断了刃的刀,全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光,好似只是凭借着意志,撑着那把插进沙中的断刃不倒。
我等了又等,那边没有一点动静。无论是地上倒着的黑衣人,还是那个垂着头的身影,就仿佛是一副虚假幻象,没有一点生的气息。
我的心跳的砰砰,吞咽着口水。
我有一个冲动的想法,不知道是对,不知道是错,只是想做。
我拔出了弯刀,弓着腰,一步一步上前。
如果那里的人都死了……如果那里,还有活人?
我不知道我想做什么,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发着抖,站在一片鲜血的地狱之中。
浓稠的血腥令人作呕,地上了无生息的尸体让我浑身战栗,而我却哆嗦着牙,僵硬地弯腰,戳了戳那个背对着我的身影。
我的力气很小,我甚至觉着手指还没有碰触到那人的后背,可那人,就像是失去提线的木偶,骤然倒地。
我吓得手都抖了,脑子中一片空白,我慌张地跪下去扶着那人时,忽然发现,那人身体是有温度的。
那人没有死。
活着的人……我死死捏着那人的胳膊,用了全身的力气将那人翻了过来。我的目光落在那人被血染红了一半的脸颊上时,微微一怔。
居然是他。
我认识他。又或者说,我听说过他。
万仓镖局的小局主,去年刚从外边回来,接手了他们镖局。才十三四的年纪,把镖局硬生生扛了起来。
他曾来过我家马场,少年单薄的他与我父亲并肩而站,侃侃而谈。他成功说服了我父亲,拿下了我家马场最大的一笔外单,我躲在红漆柱后,看见他笑了,直挺着背站姿如松的少年,他眉目之间的自信,就像是一束光,在那一瞬照亮了我。
我曾经是以他为目标的。我曾想过,他比我强的,也不过是因为他是个儿郎,所以要轻松很多。而我也曾想过,要不要去万仓镖局偷偷待一段时间,看看他这个只比我大一岁的人,是怎么接管这么大的家业的。
我曾自信满满,我定然能比他强。我想要让他知道,你能做到的,我一个闺阁女儿家,也能做到。
没想到,我没有在万仓镖局看见他,却在这里,一片死亡绝域的地方,在死人堆中,见到了久仰的他。
他的呼吸很弱,也或许说他其实已经没有了呼吸,只是我觉着他有。
我看见了他额头一道深深的伤口,血不住的流出。而我扶着他的胳膊,腰侧,前胸后背,有浅伤,更多的,却是刀刀入骨的重伤。
是我看错了,他的衣服是浅黄色的,完全是被血染成了夺目的烟霞色。
他留了这么多血,还能活么?
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万仓镖局的小局主,能救肯定要救。
我颤巍巍把毫无知觉的他放在背上,比我高出一截的他却并不重,轻飘飘的。
我知道,他的情况很危急,必须要早些得到救治才行。如果送回我家马场去,可能他就死透了。若是不送回马场,有还有谁能救他?
马驹很矮,可我一个人怎么也无法将他放上去,而且随着我的动作,他身上的伤口流出了更多的血。
他的体温已经很低了,可以说,我或许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我面前。
这可不行。
我急了,一咬牙,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劲,把他拖了上去。
马驹是我选的全马场最好的一匹,也幸好如此,它也算得力,驮着我们两个人,跑的也很快。
我扶着他,心里头默默想着,可别死。
可他的状态越来越差,气若游丝,在马背的颠簸下,我眼睁睁看着他没有一丝意识地下滑。
不行,这样下去肯定救不了他!马场那么远,我做不到!
我一咬牙,牵着缰绳转了个方向。
沙漠之中有一些建造的小木屋,有的是狩猎用的,有的是放风,还有的,是专门给迷路的旅人置备的救命小屋。
我知道最近的小屋在哪,里头起码有些药,我要先给他止血才行。
等我好不容易把他放回小木屋的木板床上时,他一动不动,好像真的已经死了。
我颤巍巍用手试了试他的鼻息,过了很久,才有了那么一丝半点。
小屋里,果然有救急的清水食物,我还翻出来了包草药,正是止血消炎用的。
情况紧急,我顾不得太多,拔出刀对着他的衣服,利落两下切开了布料。
里外三层的衣服都破了,可里头还有一层。
我没有想那么多,把破碎的布条撕开,露出他深入见骨的狰狞伤口,流着血的地方,已经泛黑了。
所有可见的伤口,我全部拿清水冲洗,用刀切碎了草药挤出汁,厚厚敷在他伤口上。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一个人的身体上,能有这么多伤的。还那么深,那么重。
刀刀见骨,皮开肉绽,我忽然发现,他能坚持到我去救他的那一刻,已经实属了不得。
胳膊,腿,腰腹,这些可以看见的伤口我都迅速给他紧急处理了,剩下的就是他还贴身穿着的一件半截小衣。
小衣材质很特别,上头被捅了一刀的破口,血从破口流出,而我怎么撕,也撕不开。
无奈,我上了刀,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把那件小衣的破口越划越大。
小衣很难撕,而等到我好不容易撕开那件小衣,想要为他的伤口上药时,我愣住了。
这件小衣下,藏着的秘密,让我看见了。
我定定看着她,看着她被我擦拭过血迹后,苍白无血色的脸庞。我记得当初那个英姿飒爽的少年,那个以一己之力,力排众议的小局主。
我颤抖的手清洗着她的伤口,小心翼翼把草药敷了上去。
我的眼前越来越朦胧,已经看不清她的伤口。一滴一滴的眼泪顺着我的脸颊滚落出来,我再也控制不住,跪倒在地上捂着嘴痛哭。
我哭得全身颤抖,哭得没有一丝力气,靠在木板床边,泪眼朦胧看着那个睡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她。
我之前,到底在想些什么?
什么比我强的只有性别!什么只是比我运气好!都是假的!
我像是个傻瓜,一叶障目,沉浸在自己幻想之中,鸣鸣得意。
我哭到脱力,紧紧抱着我自己,眼前浮起凭借着断刀,在一片尸骸之中,誓不倒下的身影。
我曾听说过一个人,我曾艳羡那个人的性别,也曾嫉妒那个人的光彩。
而直到此刻,我才知道,不用我去艳羡,不用我去嫉妒。因为她与我本就一样的起点,却比我有魄力,舍弃了一切,拼命挣来了她自己的荣耀。
那一天,我心中的英雄换了一个人。
从那个他,变成了这个她。却还是一个人。
雪后初阳,终于有了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人称,不知道小可爱们喜欢不,忐忑
小可爱们,请注意你们的账号,多改密码复杂一些,不要多存钱,一定注意账号安全哦。
今天牙有些郁闷,有人盗号砸霸王票连带着我垫背了……不过已经报备编辑了,相信很快就处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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