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一行人下了船便遇到了刘綎的军队,在船上的时候,朱翊钧已经通过孙伯信送了信给花玉楼,刘綎的兵马早早就在城门口守着,担心太引人注目便自己在码头迎人。
朱翊钧见了刘綎,又风尘仆仆一路往最近的南巡别院去,刘綎眉目锋利刚毅也带着几丝疲惫,道:“大刀,这几日辛苦你了。”
刘綎闻言,打量了朱翊钧一番,随即哈哈一笑,道:“臣身为御前指挥使,负责皇上安全,岂能无为?皇上平日待臣厚恩,自当黑价白日全力以赴,万幸,皇上这次并未受伤,不若臣未能死在与敌交锋,也为李大将军军法处置。”
刘綎和朱翊钧的关系一直不错,说话要随意很多,所以刘綎对朱翊钧的态度显然多了一份关心,少了些许恭谨。
朱翊钧听了这话,嘴角衔着笑意,手下却不停鞭马,道:“若你能把这份心也放在战场上,朕就不追究你上回醉酒打伤御史的事情了。”
刘綎闻言,大喜,大喜之余还不忘讨价还价:“皇上放心,就不知皇上能否帮臣在李大将军面前美言两句,臣听说那御史是大将军家的亲戚,还真怕他回来我算账……”
朱翊钧眼一横,冷哼道:“哪那么多话,回去再说吧。”
一路低调马不停蹄的赶路,终是在黄昏时候到了南巡别院。
朱翊钧一马当先进了别院,花玉楼梁永等了一夜,望眼欲穿,终于见朱翊钧回来了。他也免得梳洗换衣裳,打发了刘綎后,去了厢房当下就问起了现在的情况。
“皇上您失踪后,宫里便下了懿旨唤您回宫,臣一直压着您失踪的消息,如今大部分的队伍明面上已经往回撤,刘将军带着百来兵马还留在江苏境内,一路上走走停停寻您的消息。”
朱翊钧眉峰一颤,又沉声问道:“懿旨?京里出了什么事了?”
接过花玉楼递过的明黄手谕,上面的玺印确实是仁圣太后,朱翊钧心下一沉,看完有些惊讶,道:“宁夏兵变?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外头一点风声也没有。”
花玉楼微摇了摇头,锦衣卫并未传来消息,他也是不知,从袖里递出了奏章。
是于慎行送来的加急折子,里面提到的便是宁夏这阵子并不太平,先是巡抚私吞饷银被杀,接着便蒙古人闹事,想来府里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但不见朝廷有什么动作,当中具体情况并不清楚,只觉事情太有蹊跷。
宁夏巡抚党馨,朱翊钧有些印象,是万历六年任职,因当时吏部曾移文,将党馨由兵部职方郎中升任为湖广使,数日前方见其领敕,不日又见其任职宁夏使,只觉吏部选官朝令夕改,如同儿戏便去告诉了张居正,才知这党馨一月间连死兄长同儿子,皆未下葬,他虑着湖广府离家乡太远,赴任途中不能顺道扶榇归家,便上书吏部请求改任附近,以便还葬。因他哀情可鉴,遂同意了他的请求,改授宁夏使,这批文便是他亲手写的。
朱翊钧记得张居正曾提过党馨为人清正,未有劣迹,是个廉吏。脑海里尚且还有与这位不苟言笑的辅臣老师,一派君臣相宜和谐的场面,他之所愿,辅佐陛下,再创盛世的肺腑之言还流连在耳。
忆到此处,朱翊钧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对这宁夏总兵实在没什么印象,朱翊钧留意了下,于慎行已经派人去安抚鞑靼,出动兵马往宁夏押解人回京审问了。
将折子又丢给了花玉楼,花玉楼翻看着,好半晌才说道:“既然首辅大人已经出兵镇压,只要不是闹兵变,想来鞑靼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出事。”
朱翊钧睨他一眼:“但愿如此。”
朱翊钧想了片刻,孰轻孰重,到底是先放下了宁夏的事,留待他南巡回来之后再多做考虑。
天色已经有些昏暗,因在谈要事,门窗尚且关上了,朱翊钧看花玉楼一眼,侧过了头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自己的袖口,缓缓道:“朕让你派人追查荆王行踪,如今可有什么消息。”
花玉楼一顿,扯扯嘴无奈道:“尚无。”
朱翊钧点了点头,未有失望之色想来也是随口问问,荆王如见算是滴水不露,不见会在这时候出差错。想来这时候叶孤城已经到了京城,那么荆王必定也早早在部属好一切在那等着。
花玉楼见他不说话,突然出声,打断了朱翊钧的思绪:“皇上,臣有一事禀报。”
朱翊钧见着他说的如此认真,挑眉,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是万历三年关于京兵营退回猎苑的旨意。”花玉楼补充道:“微臣并不敢妄言,只是在搜寻荆王行踪时,朱大人曾让锦衣卫在京城查找蛛丝马迹,却发现前些日京城外莫名多扎了几个营地,臣本以为是近日京兵抽离使守备营分散才如此,只是方才见首辅大人派往宁夏的士兵竟皆是三千营地。”
花玉楼说到此处,顿了顿,见朱翊钧脸色无异才接着道:“此营地士兵是每年从塞外送来的训练有素的骑兵,乃守备京城最强悍的兵力,而城南城北却不见疏动。臣以为,首辅大人并非不知轻重之人,事情恐另有内情。”
朱翊钧闻言有些意外,微眯起了眼,道:“城南城北?”
“都是哪来的军队?”
“微臣派人查过,是今年从山东,河南调配到五军营的都司卫。”
朱翊钧听罢,大为光火,上回罗超的所作所为败露,人也被戚继光杀了,河南总督被拎到了朱翊钧面前来问罪,纸包不住火,第一个就把涉嫌人给供了出来好减轻些罪名。当时南直隶一带被狠狠清洗了一番,没想到还能有落网之鱼。
“朕记得上回那个刺客就是河南出来的千户。”
花玉楼走上前,将奏疏扣在桌上,道:“皇上,臣认为如今回京倒可以缓上一缓。”
朱翊钧冷冷一笑,不用多想他就已经猜到了荆王的心思,心底也是这么想的,自然同意他的提议。
朱翊钧斟酌片刻,神色稍纾,问道:“朱希孝人呢。”
“还未回来。”
朱翊钧点点头,想了想回头道:“那便等等他,去南京看看。”
南京便是南直隶的中枢,繁华不下京城,其尤甚而过之,南京不单是六朝故都,大明朝的根基也在那里。如今,皇帝虽住在北京,但六部五府大衙门,北京有一套,南京也有一套。因此常常多事闹事的也是在这地。
花玉楼闻言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朱翊钧见了他这样子,哪还不知他在想什么,笑道:“怎么,后悔跟朕一块出来了不成?”
花玉楼一时哭笑不得,调笑道:“只望皇上怜惜微臣,别再让臣像今日这般忧心伤神才是。”
朱翊钧扬眉笑道:“为朕伤神,你还不乐意?”
花玉楼揉了揉鼻子,轻咳了两声,才道:“此乃臣之荣幸,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
“行了行了,少来些虚的。”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朱翊钧打断,随即挥挥手,轻声道:“朕累了。这几日想必你也辛苦了,若无其他事你就先下去吧。”
花玉楼一怔,行了礼不着痕迹的看了朱翊钧一眼,便告退了。出了门就遇到了守在门口的梁永,朝他使了个眼色,梁永微点了头,接着进了门。
这江苏南巡别院是嘉靖年间修的,闲置了几年,院子虽不算大,但一花一草,都经过刻意经营,看来别具匠心。花木深处,有四五间精舍,十几间简屋,已有士兵在各个屋前来回巡逻查视。
花玉楼出去后,朱翊钧便提笔写了封信,见梁永进来,便吩咐道:“派人快马加鞭送去京城给于元辅。”
梁永收下也不敢多言便下去安排。
朱翊钧搁下笔,闭着眼,靠坐在椅子上,随即嘴角浮起一抹轻蔑笑意。
等梁永再回来时,已经打了热水进来伺候他更衣就寝,见朱翊钧靠在椅子上,才小声说道:“皇上,要不先梳洗了再休息。”
朱翊钧张开了眼,还没动作,见他眼眶都是红的,不免笑着打趣道:“怎么,可是趁朕不在刘綎欺负你了不成?”
梁永抽着袖子背着手,抹了抹眼,哽咽道:“是奴婢高兴,皇上您终于平安回来了,您离开的这些日子奴婢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成天的担心着。后来听说您落水了,奴婢吓得每时每刻都在求菩萨如来佛保佑,您平安无事,总算是把您盼回来了。”
朱翊钧轻笑了笑:“朕知道你忠心,这些日子身旁没了你,朕也是好不舒服。”
“皇上......奴婢这辈子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鬼,愿一辈子在皇上身边,照顾皇上。”
朱翊钧哂道:“你有这心思,别光顾着说就行。”
“是,奴婢绝对不会!奴婢……”梁永大声应承,他还想说什么表忠心,朱翊钧不耐烦的打断了他道:“行了,你还没完没了了,水呢,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
一刻钟后,朱翊钧彻底梳洗换过衣裳,便沉沉睡下。第二日清早,太阳快晒到头顶了许久没有睡得这么舒坦的朱翊钧打着哈欠才起了身,花玉楼就来给他问了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