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带着温和的笑,他知道陆小凤此刻的表情一定很夸张,因为他本来就是个表情很多的人。
而他最先也有些惊讶。
这样的人,走到哪不是让人又惊又吓。
他便那么着忽然出现在厅中,披着一件大红的披风,艳丽的让人眼角一抽。
他有一双明亮好看的眼睛,眉毛乌黑浓密。挺拔的鼻梁之下,蓄着两撮同样乌黑浓密的小胡子,乍一看上去,就像是长了四条眉毛一样。
朱翊钧微眯起眼睛,似笑非笑,挑了挑眉说道:“百花楼大门朝南开。你能来,为什么我不能。”
陆小凤耸耸肩,嘴角微微上翘,无奈道:“因为你来了才是大麻烦。”
“陆小凤不是天生就和麻烦绑在一起了。”
听听,这话说的可真暧昧!陆小凤摸了摸两撇胡子。见他明亮眸子似醉非醉,心中不觉痒痒的。心底这么想着,面上笑意不减,蹭到一边坐下。
“我本来想过些日子去京城找你,现在看来是不用了。”
“哦!”朱翊钧拖着长长的音,嘴唇含笑道:“就不知对陆小凤而言,找的是我,还是我的太禧白。”微眯的眼里闪过戏谑的笑意。
陆小凤有些哭笑不得,眨了眨眼睛道:“一个人喝酒闷得要死,我哪次去京城不是找你。”
朱翊钧道:“好酒是有。只是,喝了这么久也不见你要死。”
怎么还是这么爱挤兑人。陆小凤默了默,又浑不在意的点头,翘着二郎腿,坏笑道:“有你陪着我喝什么都舒坦,恐怕一时半会是闷不死的。”
“那今天只好委屈陆大侠了。”
“没事,反正我拉屎一般不带草纸。”陆小凤很擅长委曲求全,给朱翊钧倒了杯茶,自顾自的续上一杯,一口灌下。
少顷,一脸满足的叹了口气。
朱翊钧噎了一下,显然被恶心到了。
两年前陆小凤续起了胡子,朱翊钧感叹。一年前,陆小凤披上了一件艳红的披风,朱翊钧又感叹。九个月前,陆小凤结识了花满楼,朱翊钧再感叹。
八个月前,洛马监守自盗,伪造假银票。因大通宝钞上通朝廷,下关黎民百姓,陆小凤凑凑这个热闹,揭露假银票暴利的幕后,声名鹊起。
极乐楼长达八年的财富积累被盘踞已久的锦衣卫搜查而出,统统上缴国库。
数日后,大通宝钞大东家花七公子,花满楼落居百花楼。
花满楼好笑的看着陆小凤吃瘪,开口道:“说吧,找我到底何事?”
陆小凤吧唧了一下嘴,道:“为什么我来找你就一定要有事?”
花满楼摇了摇头,不答。
江湖中却是好久,都不曾听到陆小凤的消息。
而他一出现就代表又有麻烦了。
果然,陆小凤说最近老是有人找他的麻烦,像是要把他引出来。连素未蒙面的江东四杰都想设计杀他,陆小凤喜欢多管闲事,他也只是比别人多了点好奇心。陆小凤朋友多,想杀他的人也很多,他知道麻烦事又要来了。
朱翊钧动作停滞了一下,心头闪过一抹能称为愉快的情绪,感受着来自大宇宙的善意。苦等多年,剧情总算是开始了。
少顷,挑剔的看了眼,“你把这骚包的红披风解了,自然就没人找你。”说着,语气中带着嫌弃。
无论春夏秋冬,无论到什么地方,陆小凤总是要带着这么样一件红披风。
就像是指路标,只要看见这件红披风,就可以知道他的人必定也在附近。
陆小凤扯了扯披风,用轻快的语调,漫不经心的说道:“你不觉得这样的造型很具有特色,一眼就能认出我是陆小凤,还能剩了介绍。”
花满楼笑得温和,道:“现在江湖上谁不知道‘四条眉毛’陆小凤的大名。”言外之意是没了披风,你还有那两撇胡子。
陆小凤莞尔,又开始摸他那同眉毛一样漂亮的胡子。
朱翊钧恶寒的看着他骚包的品味。
闲坐片刻,朱翊钧用食中二指夹起披风一角,像捏臭虫一样。陆小凤披风一抖,布料就要从朱翊钧的手中落下。骈指如刀,不料却硬生生的卡在了袍底。
陆小凤有些无奈,心道:“来了。”在看到朱翊钧伸出食中二指时,他就知道,这家伙又来了。这是要打架的节奏。
朱翊钧的思维跳跃性太快,一有过招的心思就动手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奇异光彩,看的陆小凤心头一颤。有些无语,带着些许宠溺的无奈,身子一扭,也开始暗暗使劲。
二人开始拉锯。花满楼视若无睹的坐在一旁,他也确实看不见。朱翊钧初到小楼时,真不像是来作客,倒像是来踢馆的。
手上功夫,算得上是奇珍武学。
这一手是他教给朱翊钧的,希望他危险时能多点保障。
陆小凤一手撑着桌子,突然叹了口气说道:“都说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还好我没死,你还没学到家。”他说话的语气虽然平和的很,但想表达的意思还是很到位。
“你该更用点劲。”
布匹一点点的从指缝中溜走。
朱翊钧不是输不起的人,越挫越勇才是他的生活态度。
或许他也没想过自己能打得过陆小凤。
刚想松手,就听‘撕’的一声。
大侠的披风再金贵也改变不了是块布的事实。
陆小凤扯下半截,失笑道:“你是不是该赔我一条。”
朱翊钧点点头,突然道:“我发现你很擅长讽刺人。”
这只不过是一个插曲。
大明帝国再次焕发了平静与生机,边境已经消停很久了。
如今是朱翊钧当皇帝的第十个年头。自从两年前开始,张居正就进入了一种近乎癫狂的状态,他日以继夜地工作,贯彻一条鞭法,严查借机欺压百姓的人员,惩办办事不利的官员,对有劣迹者一律革职查办,强化边境防守。里里外外,只要是他能干的,他都干了。
国库收入极为丰厚,地方粮仓储备充足,边境安定了。与蒸蒸日上的帝国相反的,是张居正蒸蒸日下的身体,他经常会晕倒,有时还会吐血,然而事已至此,哪怕他被朱翊钧勒令在家休息,身体也不见好转。
一轮烈日照得大地几乎融化,蒸腾而上的空气在高温下把景物扭曲。戚继光带着十几个人,悄悄潜入京城,直奔张居正府上。
张居正支着病体,眯起双眼,正在书房的看书。
张居正呼出一口浊气,脸色苍白的吓人,面若枯槁,道:“元敬,你远道而来,不用拘礼。”
京城最新消息,边境的两大帅要回京叙职。
戚继光说道:“首辅保重身体。如今凡是都给首辅撑着,天垮了您也倒不得。”
张居正笑了笑,惨白着脸道:“我这般厚待你,就不怕哪天出事么?”
戚继光大笑,接过话来,正色道:“出事又何妨!大明天下还要靠首辅来撑着,我守蓟州,为帝都屏障,若无首辅,哪有这样的安稳日子。”
张居正挥手,面色缓过些,道:“罢,罢。又不要你给我评功摆好。皇上是中兴之主,又怎能少了你。”
戚继光登时会意,知道张居正在教自己,笑道:“皇上喜欢骏马,我从辽东弄了两匹神驹,一匹叫乌雪雅,一匹叫玉玲珑。我本想明日去献。可惜,皇上不在京。”
张居正笑着摇了摇头,想到朱翊钧偏爱这些小术,道:“你提前回来所谓何事?”
戚继光一听面色有些忧郁,拿了张弓递给张居正。
张居正不是杨博,他是实打实的文人,哪怕现在病着,也还是有些力气的。可是这张毫不起眼的弓竟然拉不开。
少顷,戚继光说道:“这是女真部落小孩用的。”
张居正愕然。
蒙古安静了许多,沿海倭寇也并不可怕,如今最可怕的是女真部落。
张居正并不这么想,他担忧的心事太多,女真部落太分散了,若聚成一体再崛起,那还远着呢。
戚继光有这种想法是他见过女真部落中的一个部落,英勇善战首领尤甚。
爱新觉罗□□哈赤。
若朱翊钧知道□□哈赤已经有统一女真的想法,不知还会不会有心情悠哉的微服出巡。
张居正和戚继光在书房密谈。宣武门迎来了从南方归来的两广总督殷正茂。几十个骑卒风驰而来,一群武官武将早在那等候,领首的是兵部侍郎谭论。
“来了!来了!”
殷正茂打呼:“谭老头,没想到我还能活着见多你。哈哈!”
谭论大笑道:“戚将军还没到,等他到了,咱们当浮一大白。”
“这回回来,说不定首辅大人有什么大事要给予你们。”
说完,两人大笑,但笑得并不轻松。
张居正摇头笑道:“若是以往,我定要与你喝上一杯,现在却是不能了。”
戚继光面带忧色,摇头道:“不用了,首辅好生休息,保重身体,我先回去了。”
正在这时,一名锦衣匆匆赶了进来,张居正一览手书,惨白的脸,瞳孔收缩,脸色剧变,咳喘不已。
戚继光蹙眉,问道:“首辅出了何事。”
“皇上,遇刺了!”
远在江南的皇帝,百花楼中。
花满楼手抚七弦琴,琴声叮咚作响。朱翊钧大侃琴瑟,陆小凤闲坐一旁,脚一颠一颠的。
陆小凤不对菜插不上口,心里头有些腻味,这是被排挤在外的节奏。
正想开口唱首歌。
此刻,朱翊钧靠坐在椅子上,小抿一口茶,唇齿留香,又赞道:“花兄,此茶色泽通透,清香醇厚,堪称茶中极品。”
花满楼微微一笑,不答。
陆小凤闻言,瞪大了眼,讶道:“这句话真耳熟,我记得你上回才对我说过!”
朱翊钧回答的振振有词,道:“我要不这么说,你会动手吗!”
陆小凤很郁闷。
转头看着花满楼问道:“我看起来很好骗吗?”
花满楼笑而不答。
花满楼问:“陆小凤什么时候也学会泡茶了。”
三人都是健谈之人,朱翊钧风趣,陆小凤更是幽默,你来我往的打趣辨嘴,笑语不断。
陆小凤抬头望了下天空,有些刺眼,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他们什么时候到,我就什么时候回去。”所谓的他们当然就是回京的銮驾。
陆小凤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摸了把小胡子,道:“这样,我有个很会做菜的好朋友,他的素斋饭绝对一流,我有段日子没去看他了,咱们一起去尝尝。”
“走吧。动作快一点,还能赶得上。”
陆小凤边说着眼睛一亮,喉间动了动,显然是想馋嘴了。
朱翊钧挑眉,明亮的眼睛瞧着他,赞同的点了点头。
“放心,跟着我,绝对让你不虚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