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商丘城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街边上吆喝着卖肉饼和甜汤的小贩,街道上百姓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有穿着锦衣的美妇在侍女撑着的伞下踏着莲步,闺阁少女低头垂首含羞带怯走入丝绸店,还有粉雕玉琢的女童牵着母亲的手,娇笑着想要买冰糖葫芦,买卖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连成一片,商丘城内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不错不错,市集就要是这样的,步行街都没这热闹,那边干嘛的呢,哇!这玩意会喷火。”
“公子,头探太出去了,危险,危险……”
“……”
“大伴也是,也不出来走动走动,一辈子都窝在宫里,也不知道享受享受。”
“公子说的是,厂督怕是忙的无暇□□,其实心底还是想着您,伴着您的。”
“......”
两匹油光水滑的枣骝马迈着优雅的小方步,稳稳地拉着马车,发出“格拉”“格拉”响声驶过车水马龙的大街。
一行人几辆马车辚辚行起,这几辆车外观都很朴素,像是普通人家的马车,但前后左右围着的护卫却也显出了车中人的不凡。
这一路的人马便是出宫来探望帝师沈鲤的朱翊钧。
沈鲤作为三代帝师,年纪大了如今还生着生病,穆宗皇帝很伤心。但他实在脱不开身,只好放朱翊钧前往探望。
这次出宫的机会,可把朱翊钧给高兴坏了。
他倍感珍惜,看什么都热闹。
这一路到河南,磨磨蹭蹭,走走停停,耽误了许多时间。
此时,他又趴在窗口旁看着街道两旁小摊上琳琅满目,各个酒楼店铺门窗大开,看着酒楼里,小二端着酒菜飞快地穿梭着,还不时传来猜拳声,谈笑声,杯盏碰撞声,看得他是心猿意马,心神激荡。
想到方才在街头看到的骡马行,刀兵铁匠铺和大大小小的柜坊。
“停车。”终于忍不住喊道。
侍卫得令的停下,隔着车帘问怎么了。
朱翊钧想了想指着一个高大木楞的侍卫说道,“我要骑马,陈奉你去,给我找只小马来。”
骑马射箭,没想到真被朱翊钧学会了。
梁永在一旁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似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惺惺作罢。
自从木棍门事件后,他算是彻底被打入冷宫了。无论怎么殷勤伺候,溜须拍马,朱翊钧都没给过好脸色,能再留在东宫已经算是千恩万谢。如今要是再找不痛快,那就真是打哪来回哪去。
“哎呦,小弟弟长得可真俊,怎么把马车停在这了,要不要进来坐坐,姐姐这可是个难道好地方,包你来了都舍不得走咯!咯咯~”一个打扮化妆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女人朝朱翊钧调笑道。
原来这马车就停在了这风月场所的不远处,这女人看朱翊钧衣着华丽,通身贵气就忍不住来打趣拉客。
朱翊钧则感到有些好笑,这身板撑死了也就十岁,还进这地方?这古代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他是不甚在意,别人可不这么想的。一旁梁永面色铁青,太子这一路都是由他负责的,要是带坏了小太子,稍有差池贵妃娘娘都会活剥了他。
梁永连忙给一旁的侍卫打眼色,侍卫反应也快,厉声喊话道,“放肆,什么乌七八糟的,闭上你的嘴,小心绞了你的舌头。”
梁永不敢说话,内廷曾有规定,宦官们在未表明身份的时候,是不允许开口的。
朱翊钧此次是秘密前来,宦官一开口便会暴露了身份,到时候难免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梁永也算机灵,还不忘合上一边的车窗,小心赔笑道,“公子,看这边,别为那肮脏的东西污了您的眼。”
梁永的自作主张朱翊钧懒得去理睬,自顾自的看着周围的事物。
少顷,眼睛一亮,好似瞟到什么有趣的东西。
踏着小马靴‘蹬蹬蹬’的就蹿了下去,挤开人群,跑到了对街的一个小摊子前面。
这是个捏面人的摊子。
朱翊钧看着摊子前已经捏好的几个小东西,小巧可爱,模样还像极了的小糖人。
“公子可是喜欢,现下时候还早,要不也捏一个玩玩?”梁永凑到朱翊钧耳边小小声的说道。
朱翊钧点头,笑道,“老先生手艺可真是了得,捏什么像什么,能对着我的模样给我捏个一模一样的么,我要顶像顶像的!”说罢,眼巴巴的瞅着这老翁。
这老翁见朱翊钧领着一堆人围着他的小摊,领头的小孩端的是唇红齿白,玉雪可爱。连忙道不敢当不敢当,拿起工具就开始忙活了。
不稍片刻就完工,朱翊钧接过新出炉的小糖人,肥嘟嘟的Q版公仔,感叹民间真是藏龙卧虎!
马车前,陈奉去了半天终于牵了头小驴回来了,朱翊钧有点郁闷,到底不如梁永来的机灵。
瞪着眼,没好气的说道,“半天就牵头驴子回来,你怎么不去牵着骆驼,附近难道找不到一家马市么。前面那家问过了?”
陈奉为人木楞,语无伦次的说了半天,大意就是没有合适的。
心里又以为太子殿下生气了,干着急。想作揖又不是下跪又不是,嘴里翻来覆去就那两句该死该死的。
朱翊钧看着渐渐被吸引过来的人群,知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忙道,“罢罢罢,驴子就驴子了,还不快扶我上去。”
少顷,这队伍总算是再次走动了,朱翊钧手拿着糖人半天也没舍得吃,骑着驴子在最前面,虽然坐骑下降了几个档次,不过他心情来的快去得也很快,没两下就被周围的新鲜事物给吸引了。
“公子,前面过了北门就到沈阁老的家了。”身旁的侍卫尽职的说道。
朱翊钧看了眼前面放疏散的人群,轻道,“是吗?”
余光又暼了眼身后慢吞吞的队伍,一把手拍在驴屁股上,“驾,快快,小驴儿开跑。”
朱翊钧撒开腿子跑了,不管身后还跟着的车马,嘴里喊着‘闲人让道’,挥着小马鞭开始冲锋。
*
“我有一只小毛驴,但我从来也不骑,
啦啦啦,啦啦啦,我就是阿凡提。”
这转角便过了北门的第一道街,朱翊钧嘴里哼着歌转,悠哉悠哉的,见他们半天也没跟上,不得不就放慢了脚步。
这条街不似前头的繁华,甚是安静古朴,多是居民区,朱翊钧很有闲情的看着周围的小平房,时不时还点评一番。
想着以后自己老了也早找个依山伴水的风水宝地,享享清福。
这时,他光顾着看房,没注意原本在街头玩闹的孩子们,纷纷跟在他身后。
他们见朱翊钧面生,又骑在小毛驴上,驴脖子上的铃铛叮当叮当作响,感觉挺有趣。有的小孩就贪玩的拿着小木棍乱戳驴屁股,小毛驴性急,吃痛的乱蹦乱跳,一下子就把朱翊钧摔了下来。
毛驴的个头和朱翊钧差不多,这高度掉地上估计屁股都青了。
事出突然,朱翊钧躺地上,气的差点破口大骂,热泪都被震了出来。
揉了揉手上被擦破了的皮,渗出点点的血,缓缓的站起来,屁股也不知道会不会摔青了。
朱翊钧想到这,胸闷万分,死瞪着这群破孩子,也不管身上的疼痛,伸手就向那些小孩抓来,准备狠狠给他们个教训。
那些小孩也不蠢,这小公子衣着华丽,便看出自己惹祸了,分散着急急忙忙的跑开。
朱翊钧见他们不知悔改还敢跑,更是气愤了,这街上没什么人,目标很好找,糊着眼,抓着离自己最近的人就开始动手了。
五虎断魂拳,朱翊钧学的时间不长,就如教习说的底气不足。
几招过后,左手就被对方拍开,顿时一酸。
朱翊钧纵横内宫多年,虽然没人敢对他下实手,但他这手段招数繁多复杂,一时间还真拿不下他。
“你这小孩还真是奇怪,我不曾认识你,也不记得有得罪过你,怎么无缘无故就出手打人。”
他声音清朗清晰,这是个比朱翊钧大不了多少的少年,面貌很是俊俏,唇红齿白,那双黑亮的眼睛透出一丝的机灵狡黠,让他看起来颇有些灵气逼人的感觉,此刻他正瞪着圆圆的眼看着朱翊钧,有些疑惑和不解。
朱翊钧打得很欢,觉得自己终于遇到同级的对手,有心想用他练手,冷不丁听到这么句,心中撇撇嘴。
淡淡道,“路上刚刚没别人,你能这么快就走到我身旁,说明你离我极近。或许你就站在其中,或许就是你干的。”
他抽眼看对方一眼,暗道真是俊俏的少年,又起了争强好胜的心,下手也越来越急,越来越快。
那少年躲过一记拳头,用左手抵住,扣着朱翊钧的手臂,暂时僵持着。
“不是。”
朱翊钧嗤笑了一声,为对方苍白的借口,腿上蓄着力,抬脚就一记扫腿过去。
他退了一步躲开,同时也放开了手,道,“你不信?”
又道,“我从不说谎,因为我一说谎嘴巴就抽筋,还会乱放屁。”
再道,“没在路上看见,因为我在上面,刚刚才落下来。”
“……”
看没看见我还不知道。
那少年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堆,尽是屁话,呱噪的要死,朱翊钧臭着脸,不耐烦的喊道,“闭嘴!!”
“你这小娃娃,长的倒是挺可爱,怎么脾气和爆仗似的,一点就炸。”
朱翊钧脾气不怎么好,见这少年行事太嚣张,有心想给点教训。
“看拳。”他这么喊着。
遂眼光一冷,伸手一翻,右拳拖出,左拳在后,快速挥去。哪知右拳被推,瞬间由拳变爪,五爪曲拢,攀上对方左臂,指尖渗入劲气,狠狠爪下。
朱翊钧一见得手,有些得意。随手丢了手中的布料,指甲里掺着些血丝,看来那下不轻。
那少年捂住手臂,抬头看着朱翊钧,亮晶晶的眼眸里带着怒色。
“你使诈!”
朱翊钧一听有些尴尬,这手法还是和东厂的番子学的,不是什么光明的手段,是冯保叫他用来防身的,没想到还挺厉害。
朱翊钧有些抱歉,想说些什么,对方就直接攻来了,来势汹汹的仗势。手上带着劲气,反手一勾,一拳朝着朱翊钧的面门打来。
我操,打人不打脸,这都不知道,太狠了。
朱翊钧堪堪躲过,直觉对方速度快了许多。
只听,“看拳。”
一拳勾出锤向朱翊钧下颚,转手拆招挡住左拳,另一拳直攻腹部。
太快!那人双手出拳,同时还出了脚,一脚暗含劲气,朝朱翊钧大腿肉踹去。
朱翊钧下盘不稳,一脚踹道左腿内侧的软肉上,皆泄了气。
单膝跪地。
朱翊钧楞了下神,酥麻的左腿才反应过来,蹭的站了起来,还能站的稳。
目光灼灼的瞪着,气的要死。
“你真狠!”这小子果然不是好东西,这招太狠了,居然敢这么撂腿,偏了一点,他不就断子绝孙了。
那人也有些讪讪,显然没料到朱翊钧江湖经验这么浅,连那招都躲不过。
朱翊钧现在连给个眼神都欠奉,左腿不给力,只能手拽着对方,到底还是有些力不从心了。
就在对方隐隐要甩手走脱的时候,眼尖的瞟到梁永他们正在从这赶过来。
忽的计上心头。
抵着他就往梁永那方向打过去,那少年似也察觉不对,想抽身时,不料后方已被人堵上。
朱翊钧脸上满是得意,笑的特别阴险,道:“知道现在什么情况不,你现在有两种选择,要么跪下求我,要么打断你条腿,你要哪一个。”
朱翊钧颇为冷厉的看着,说到最后语调低沉的可怕。
看来还是很在意刚刚那事。
那少年,看了看被拿住的手,又瞥了眼身后,忽然自信的勾唇一笑,“这两个我都不会选,我选第三,你根本捉不住我。”
他说完也不等朱翊钧反应,就着被抓着的手,反手一转,一扣手准备扭断朱翊钧的手。原来这少年早就看穿朱翊钧体力不济,刚刚那一说也是想分他心神,好趁机偷袭。
关心则乱。
梁永他们见小太子要被伤着,那里还顾得上堵人,连忙上前,那少年就等着这空隙走人。
朱翊钧气的直骂蠢货,可也不想平白的就这么让人这么走掉,脑一发热,心底一狠。低下头,狠狠的朝对方手上啃去了,那气势活脱脱要把人手上的肉给扯下来。
那少年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招,最后还带咬人的,手背上一吃痛,抬手一拳就打在朱翊钧下颚上,随后连忙转身便闪进了人群。
梁永等人这时候也围了上来,看着朱翊钧一身狼狈,发青的下颚,急的都快哭了。
“呸”朱翊钧吐了口唾沫,嘴里还是残留着的铁锈味,似是想到什么,眉峰微聚,表情很是厌恶。
接过梁永递给来的帕子,擦了擦嘴,摸了摸下巴,脸色难看的吓人。
“还都杵在这干嘛,人都跑了,不知道去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