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紫檀屏风可见左右两侧的抄手游廊,正中一座大池,白石为栏环抱池边,映在青松翠柏间像一颗温润的珍珠散发着柔美的光芒,假山怪石藤萝翠竹点缀其中又添几许仙气与生机。
顺着右廊再行数步,只见佳木茏葱奇花闪烁,两边楼阁高耸垂满了垂藤漫漫,像一个含羞的少女垂着发丝沉在梦乡。
入了正厅淡红色的纱缦低垂,玉柱光洁金案无尘,空阔的厅堂内亦是一片幽静。
赤璃在铺垫上坐下览顾四周,凄苦一笑。
几个月前,这里门庭若市,登门造访者络绎不绝,在来访者的心中这里视为公义的象征。
甚至比老天爷还要公正。
身于乱事,黑白不明,人人心中对正义的判定皆来自于自身的利益荣各说各话,所以山庄便成了公正的最终裁决官与执行者。
来这里的人不仅要服从山庄的判决,更要遵守山庄的三不管规定。
所谓三不管即:朝廷之事不管,男女之事不管,无伤人命之事不管。说白了就是天下大事别来,鸡毛蒜皮别来,情爱纠纷的也别来。
这三个条件将无数人挡在了门外,可这世上多的是家族恩怨血海深仇,多的是恶霸土匪,而山庄独爱替这些人了解恩怨,或了解性命。
至于是非对错判定的权利在庄主离开后便交与四大宗师手中。
她曾以为这里能够为世人主持公道声张正义,可当魏泽天将血淋淋的真相抛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这世上根本没有绝对的正义与对错,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去判定和主宰别人的命运。一切都是应道而生因果轮回,她们自以为的锄强扶弱替天行道,却可能是助纣为虐逆天而行。
于是,她用银霜送来飞书,从此关闭山庄,世间再无左丘。
窗外的鸟雀叫的欢快,悬在门上的风铃叮咚作响。
轻纱曼舞,空气幽香,卸下了众托之后的山庄成了一座世外桃源,将人间烦恼拒之门外。
她真的很想永远躲在这片净土里不理外界的纷争与阴暗,也很想立刻脱下钢筋铁骨在岁月静好中垂垂老去。
可是山高路远,血海深盟,她放不下那个因为她的欺骗而随时都会丢了江山的人,即使前路荆棘密布,她也必须披荆斩棘地向前冲。
欠下的债总是要还的。
闭上眼睛又享受了片刻的安宁后,赤璃起身朝外走去。
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在这里感怀,回来只为寻人救命。
云雾缭绕的峰山顶之上,有一块巨大的圆石。
一个身着紫衣的男子立于圆石之上,微风撩起他的衣摆与墨色长发,像一株紫鸢花在月光下随风摇曳。
“墨卿”
低柔的声音响起。
男子回眸,轻笑。
这一回眸足以上无数佳丽黯然失色。
虽是男身,可他身上却散发着轻柔与刚毅完美融合的俊美,柔而不弱,刚而不犷,仙气十足。此人肤如凝脂青透,眉如宝剑轻提,鼻梁高挺如山,尤其是那一双朦胧的双眸,眨眼间似度了个轮回般诉说着着人世沧桑。
“你回来了”他轻动双唇,声音如风,笑容如昨。
明明是久别重逢,可那熟悉的笑容却又在刹那间让赤璃觉得自己不过是在梦里出了趟远门而已。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她并未挪动脚步,只淡淡道。
被唤作墨卿的男子仰着下巴道:“一个时辰前我已见你打马而过,怎现在才来?”语气似有不满。
“我回山庄看了看”赤璃道。
“你老了”墨卿跳下石头走到她面前撇了撇唇角:“不过五年未见,你怎么老成这个样子”
明明是不客气的话语,可听在赤璃的耳朵里却格外亲切。
这个与自己相识了十六年的人永远都是这副不将人气死誓不罢休的模样。
“你是怎么做到的”她故作一副不解的模样道。
“做到什么?”墨卿被问的一怔,正寻思对方为何没有反唇相讥时又见眼前的人突地将脸凑了过来道“永远那么招人嫌?”
……
有些人有些事,时间也拿他们束手无策。
“山庄的人都去哪儿了?”赤璃收起玩笑,一本正经地问道。
墨卿指了指山下道:“瞧见那个村子没?”
赤璃顺着看去点了点头。
“都在那儿呢”墨卿将垂在胸前的一缕黑丝甩到了身后:“他们已经迷上了种菜养鸡的日子”
“返璞归真,活得通透”笑意未收,她又转头问道:“你呢?种菜还是养鸡?”
墨卿一脸不屑道:“我哪有那清闲的命,每日都得在这高处守株待兔”
赤璃双眸一暗低声曼语道:“我尚有余事未了,以后无需等我”
“你这次回来是为何事?”墨卿未做回应岔开话题。
一想到那个即将逝去的生命,赤璃上前一步道:“你的乾坤针能起死回生,违天逆命。我要你随我进宫为一个人续命”
“你向来最烦朝廷的人”墨卿淡淡道。
“此事说来话长,时间紧迫我们边走边说”说话时,她揽住他的胳膊朝外拖拽。
墨卿一把将她扯回道:“你总得容我换身装扮”
赤璃懊恼地挠了挠头陪着笑儿道:“对对,平日里数你接客最多,确实得换个样貌”四大宗师里除了墨卿之外的另外三人一个比一个懒,总将抛头露面的事交给他去做。此次入宫若是被人认出他的身份确实会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接客……”墨卿内心万马奔腾却又懒得与她斗嘴“你且去湖边等我”
“好,记得弄得平常点儿”赤璃不放心地叮嘱道。
回应她的只有一阵呼啸的风声,眼前的身影眨眼间已在山壁上盘旋而下。
留在山顶的人将双手拢在嘴边对着幽深的山谷大喊道“越丑越好!”之所以反复交代,不是因为她啰嗦,只是因为墨卿实在是生得一副男女通杀祸国殃民的好模样,易容时若不下手狠一些根本难以遮挡美色,可这个人又是个极度肤浅的人,视脸如命。
半个时辰后,赤璃刚牵出马儿却见一个白须老者从天而降。
她围着眼前的人绕了一圈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这才是神医该有的风采”
“我看你一点也不赶时间”墨卿瞄了她一眼儿道。
“谁说我不赶时间,快些上马,我还有很多话要对你说!”口气忽变之下,她已跳上马背。
分秒必争,马蹄飞卷。
赤璃用了许久才将这五年发生的所有事情说了个透。
墨卿只静静地听着,待她说完才缓缓开口道:“没想到世间还有如此痴情的人”
他的话让赤璃心头一紧,她知道身后的这个人看似活得潇洒自在不染风尘,内心确实极为细腻温柔。而他所谓的痴情人,自然是被自己辜负的那个人。
“一切都过去了”这句话像是说给自己听。
“你何时也学会了自欺欺人?”墨卿垂眸深叹。
或许是早已说的口干舌燥,赤璃再无回应,只将目光投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