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荒野。
沉闷的夏风拂过半人多高的野草,发出簌簌的声响。
在这无边旷野之中,突然响起了压低的说话声:“先生,这里离阿尔德雷特已经够远了。我们赶了一夜的路,就在这里休息休息吧?”
一会儿之后,一个男人嗯了一声。
紧接着大束大束的草茎被拨开,露出六个高大的人影。
其中一个人把身上背着的东西随手摔在地上,那东西滚了一圈,露出黑发少年紧闭双眼的面孔。
他们放任陷入昏迷的人躺在地上,各自默契地整理出一片可供休息的场所,拿出食物食用。
一个人咬了一口面包,说道:“往前再穿过一个村庄就到白骨塔森林的边缘了,到时候有人会接应我们。”
另一个人点了点头:“唉,不过我们全部人都从阿尔德雷特城里撤出来,就是为了抓走这个小鬼,这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咱们只管听从命令就是了,别抱怨。”
“我就是觉得大家好不容易才混进去……”
“啰啰嗦嗦的烦不烦?闭嘴吃你的东西!”和其他人隔开坐的男人不耐烦地说道。
他一开口,其他人都安静下来,五个人彼此悄然看了一眼,低下头去默默地啃起面包来。
而这份沉默则让突然响起来的呻/吟声变得明显起来。
六个人一起看向躺在地上的少年。
泰伦斯陷入黑暗前最后的记忆是一阵甜腻的香气。
他心里一惊,猛地睁开双眼,最先被阳光刺得眨了几下眼睛,才彻底看清楚周围的一切。
高远的蓝天和四周的荒草,以及不远处几个陌生的男人。
泰伦斯心思转了几转,想要不动声色地坐起来,结果却被困住他手脚的锁链限制住了行动。
他抿紧了嘴唇,沉默地扫视那六个人的面孔,最后停在离他不远处的一个面带刀疤的男人身上。
男人注意到泰伦斯的视线,扯出一个残酷的冷笑,站起身子走过来:“小少爷,好久不见。”
泰伦斯慢慢皱起眉头。
他虽然觉得这个人的长相十分眼熟,但是一时之间却根本想不起对方的身份。
男人嗤笑一声,拽着泰伦斯的头发把他半提起来说道:“您估计是贵人多忘事,早就不记得我是谁了。可我真是一辈子都忘不了您啊——忘不了您带给我的屈辱。”
他的表情因为憎恨而扭曲起来,那条横在他鼻梁上的伤疤似乎活了起来一般抽动不已。
泰伦斯看着近在咫尺的可怖面孔,记忆里关于过去的画面纷纷划过眼前,最终定格到三年前模模糊糊的一张剪影上。
“库萨克……?”他试探着问道。
“看来你还有有点脑子。”男人赞许般说道,手上的力气却更重几分,让泰伦斯疼得紧皱起眉头。
“你是那个子爵的侍卫。”泰伦斯这时终于肯定道。怪不得监狱的突然动乱看上去有种微妙的熟悉感,那正是他在库萨克城中为了离开监狱而使用的手段。
现在被这个男人反过来用在自己身上,,可见对方有着多么可怕的执著心——这家伙当时应该和库萨克子爵一起被处决了,不知道他是怎么逃了出来。不管怎么说,对方对他恨之入骨是显而易见的。
这种时候也许应该要乖顺一些才对自己有利,但疼痛却让他的语气变得糟糕起来,“我以为你和你的主人现在恐怕都变成一堆白骨了,怎么,只有你苟延残喘地活下来了吗?”
“牙尖嘴利!”
男人受到激怒,拽着泰伦斯的头发要把他的头往地上灌去。他身后的同伴立刻制止了他。
“请住手,先生!这小鬼现在还有用,请您别让他受什么重伤!”
男人转过头,饿狼一样的眼睛死死盯着说话的同伴,把那个人骇得后退了几步。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放任男人的意思,仍死撑着与男人对视。
在这对持中,男人想起了什么,放松了手上的力道把泰伦斯扔回到地上。但他并不是一个可以压抑住自己怒火的人,最后朝着泰伦斯的肚子踹了一脚才罢手。
泰伦斯蜷缩起身体,疼得连连咳嗽。而与此同时,他也心里默默考虑着现如今的情形。
最重要的一点,他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刚才他故意激怒那个刀疤脸的男人,如果对方是为了找他复仇的话,绝对不会手下留情——不,应该说,一开始抓住他的时候,男人就可以直接杀了他,没有必要冒着风险大费周折地把他带出城。
而从男人和同伴的对话中可以知道,这六个人的关系看上去并不和睦。其他五个人很怕男人,从称呼上看也确实以他为首,但是却有底气和男人对抗。这说明在他们之上仍有人做主。无论是男人也好,其他的五个人也好,都必须听从那个神秘人的吩咐。
因此,在见到那个人之前,也许他都不需要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
正因如此,泰伦斯把当前的重点放在了调查背后主使的身份上面——能肆意任用逃跑的死囚,有这种身份的人并不多见。
挟持着泰伦斯的六个人并没有在原地休息多久,他们十分小心谨慎,临走前把自己留下的痕迹都处理干净,再次踏上旅途。
这群人一直游离在野外,甚至路过偏僻的村庄也不进去休整,应该是害怕身后有追兵。
泰伦斯不知道阿尔德雷特城那边是否能赶上来救他。他觉得城里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情,否者凭借兰瑟和军团的人不可能让他这样轻易地被人带走。
但泰伦斯并没有因此而忧心忡忡,这种时候,他胸口那个和兰瑟相连的法阵成为了他可以安心的依靠。明白自己的有恃无恐从何而来,泰伦斯也不禁要在心里说一句命运无常。
他跟着六个强壮男人一路颠沛流离,时不时还要忍受刀疤男人的脾气,过得其实很不容易。到了第三天晚上,这群人终于踏进了一座边关小城。
泰伦斯注意到这城市的名字,才发现自己一路往东,已经离开和阿班特帝国边境交接的范围,接下来则是和白骨塔森林接壤的东帝国了。
——看来这批人和阿班特没有关系。
被人掩饰着带进旅馆的泰伦斯边走边想。
但知道了这一点对于现在的状况来说也没有丝毫帮助。
一直在荒郊野外打转的这群人突然进入城市,除了是和别人约定好见面,泰伦斯不作他想。
而这正意味着捏着他性命的人要出现了。
泰伦斯沉默地坐在角落里蹙起眉头,对于没有一点进展的现实终于有些头疼起来。他背靠着墙壁,转头看向另一边的四个男人。
那个刀疤带着一个人离开了旅馆,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剩下的四个人坐在床上玩扑克,其中一个边出牌边抱怨道:“罗姆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
——罗姆就是那个刀疤男人的名字。
“谁知道?”另一个吊儿郎当地叼着水果的男人含含糊糊地说道,“他一向狂妄的不得了,说不定现在又在外面发什么疯呢!”
“啧,也不知道上面看上他哪一点了,看上去竟然十分器重他,不过是个土匪罢了,什么玩意儿!”
“就是因为他做事情够狠啊。你们没听说吗?他逃命逃到咱们那里的时候,满身都是血,一兜子的魔兽晶核,那时候神智都不清了,谁靠近他都动手打人,像个杀人鬼一样。”
“唉,也是。听人说他出任务的时候特别敢下死手。”
作者有话要说:
“说到底不还是个疯子。”
这些天以来,罗姆时时刻刻都看着泰伦斯,这还是他第一次把其他人留下来,自己出去办事,所以泰伦斯也是第一次听到他们谈论那个男人。
泰伦斯这几天一直试图和这些人说话,想要套取一点信息来供他继续思考,可是对方始终对他防范倍加,除了吃饭根本不和他交流。
因此在这种时候,泰伦斯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默默地倾听起来。
那四个人对罗姆似乎已经积怨很久,相互抱怨起来滔滔不绝说个没完。托这群家伙的福,泰伦斯确实得到了一些似是而非的情报。
罗姆在想办法躲过了死刑之后,似乎一直在野外靠猎取魔兽生活,显然他过得很不好,样子十分恐怖。这样满身是血的可疑人生活在人多的地方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因此对方必然一直处在很少与人见面的环境中。
泰伦斯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靠近库萨克城的白骨塔森林。
罗姆一直在森林里面直到后来效忠于至今仍不知道身份的神秘人,说明对方的势力也是靠近森林的领地。
泰伦斯把库萨克附近的城市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觉得自己隐隐抓住了什么,但又对一闪而过的灵感感到模糊难辨。
他正试图找出刚才划过脑海的想法,却听到靠近自己的窗户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泰伦斯扭过头去,结果看到了停在窗台上的鸣鸟——这小家伙自从监狱变得混乱以后就不见了踪影,没想到它竟然一直跟在泰伦斯的身后飞到了这里。
鸣鸟看到泰伦斯注意到他,立刻活泼地蹦了两下,拍打着翅膀要飞进来,结果一头撞在了玻璃上,发出“咚”的声音。
泰伦斯赶紧做出噤声的表情,让鸣鸟安静下来。
鸣鸟在窗户外面做了一个趴倒的动作,表示自己不会再想刚才那样干,紧接着在窗台上踱起步来,看样子是想要找到能进来的缝隙。
而这时,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泰伦斯没来得及转头看进来的是谁,只是朝小家伙不停地使眼色,鸣鸟歪了歪头,扇着翅膀从窗户前离开。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