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安一口气跑到马路上,上了一辆出租车,眼泪还是控制不住一个劲往下掉。
栽他的司机是个大叔,心眼大概比较好,见她这模样就把车子停到路边,也没催她走。
常安心里像是堵着东西,又像是被掏空了风雨都往里面灌,一会儿闷气一会儿又觉得空落落,可说到底她只是难受,说不出口又缓释不了的难受。
常安最后还是掏出了手机,也不算时差了,直接拨了周勀的号码。
接我电话,拜托,拜托你接我电话。
她捂着嘴听着那边的嘟嘟声,大概响了十几下,眼泪已经流得手背上都是,最后总算接通了。
"喂…"那边是周勀略沉又带点疲惫的声音。
常安却似找到了归宿,坐那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她握着手机喊,"周勀,我没有爸爸了,也没有哥哥了,一个都没有了。都没有了……"
前面大叔被这哭声吓得回过头来,就见常安坐得趣÷阁直在那哭喊,也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是谁,跟她说了什么,好在她哭声渐渐小了,到后来只剩一点抽抽的喘气声。
常安挂电话已经又是几分钟之后的事,不过跟周勀通过电话之后情绪平复了一些。
司机从后视镜里瞅她,见她在抹眼泪。
"姑娘,家里人没了?"
司机知道这附近有个殡仪馆,猜测可能是家里死了人。
常安没说话,眼睛红红的。
大叔叹了一声,"生老病死是常事,姑娘想开点。"等了等,见常安似乎不大抽了,才问:"还走不走啊?"
常安这才想起来自己霸上人家的车已经在路边等了好一会儿了,双跳灯还在闪。
"不…不好意思,走的。"
常安说了宾馆的地址,车子载着她离开,到目的地后常安多付了50块钱,毕竟刚耽误了师傅不少时间。
回到房间后她脱掉有些潮的大衣,一头栽倒在床上,没有睡意。只是挣着眼巴巴看着天花板。
天花板上没什么装饰,平整的一片白色,装了一圈圆孔小射灯。
就那么躺了大概半小时,脑子里乱七八糟各种念头跑来跑去,关于孙正道,关于薛冰,关于常望德,还有她和陈灏东小时候的事,其实已经没刚才那么难过了,就是觉得心里空得很。
半小时后常安才意识到有点冷,头发和裤子还湿着。她再这么躺下去估计得感冒,于是拿了换洗衣服进浴室洗澡,脱掉身上的湿衣,裤腿上溅上去的泥浆有些干了,硬邦邦的一小块一小块黏在布料上。
热水淋头冲下来,常安才轻轻呼了一声……
洗完之后常安没急着出去,拿浴巾裹着自己坐在马桶盖上抽了一根烟。
最近她已经尽量在戒,只在特别压抑的时候才允许自己抽一根,不过尼古丁的作用果然强悍,一根烟下去脑子里那些飘忽不定的情绪就被压得差不多了。
常安重新穿好衣服,下楼觅食。
那会儿都已经过了三点,雨是停了,气温却似乎更低。
附近也没什么像样的餐馆,麦当劳这种快餐她没食欲,最后选了一家饺子馆吃了一碗饺子,从饭店里出来,时间尚早,可是冬日白天短,加上又下雨,天色已经蒙蒙变暗。
常安在路口拦了一辆车。
"去长安街!"
师傅回头看她一眼,"长安街可长了,你得具体说个地方。"
常安双手插在兜里,那朵小纸花已经揉成团了。
"没什么具体地方,麻烦从头到尾绕一圈吧,然后再把我送回来。"
"好嘞,那您坐好!"
师傅重新发动车子,起初还跟常安聊天,这大概是跑出租的惯毛病。
"姑娘您是过来旅游的吧?一个人呐?"
"诶这会儿北京可没什么好看,天太冷,天气预报说明天可能还要下雪,您得十月份来…"
"不过现在春节还没过,城里比往常空,不然这会儿路上早堵上了哟…"
师傅也不知道操着哪里的口音,反正喋喋不休,不过慢慢大概也意识到常安没有要搭腔的意思,也就自觉不吱声了。
大半个钟头后车子上了长安街,果然是时间来得好,街上车流比前几次来的时候看着少。
车子一路开过去,路灯都已经亮了,驱逐了黑暗之余还给这个冬日的街道抹了一曾橘黄色的暖意。
常安看着从车窗外晃过去的景致,每一个都很熟悉。
她回忆自己几次来这,从几岁到现在28岁,跟不同的人一起过来,似乎每次心情和处境都不一样,有年少懵懂的,有甜蜜的,有伤心痛苦的,然而这次又多了一份释然。
难过还是难过的,尽管她对孙正道没什么感情,可是血缘可能真的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无形中连接着彼此,所以即使两人没有真正相认过,常安还是不得不承认在听到他去世消息的那一刻,自己心里痛得很,就像是身上又被割断了一样东西。
至于陈灏东。她愿意相信自己曾真的爱过他,很笃定的那种,从十几岁到二十几岁,几乎覆盖了她的青春期,可是也愿意相信自己现在已经把他彻底放下了,因为心窝里都被另一个男人沾满,但是多少有遗憾,即使夫妻做不成,兄妹也挺好,想到这常安不觉笑了笑,她觉得自己可能有点贪心。
这时开车的师傅问:"前面长安街就到头了,原路返回还是再换个地方转转?"
常安看了眼窗外,"原路返回吧。"
到宾馆差不多七点左右,她也不饿,就没吃东西。
回到房间洗了澡,把头发吹干,这么活动一下倒觉得肚子饿了,想想外面太冷,房间里暖洋洋的,常安不想再出去。
摆茶杯的小桌上堆了客房提供的零食,常安扒拉了一下,有桶装泡面,巧克力和薯片,她把泡面拿起来,在灯光下找到生产日期,还好还好,还有半个月才过期。
常安烧了一壶水,把泡面泡上,坐到床头给护工拨了一通视频电话,先问了下小芝这两天的情况,好在一切都正常,不过小家伙倒娇气上了,拽着手机在那头哭腔兮兮地问她什么时候回去。
常安笑了笑,抬头刚好对着床前的窗户。
窗户上一颗颗黏上来白色的东西。
下雪了?
她握着手机靠近。
"小芝,北京下雪了呢……"
……
常安那晚睡得还不错,一来主要是缺觉太严重了,疲惫到极限就算再多心事也能睡着了,二来换了个房间,空调力度杠杠的,半夜再不会被无辜冻醒。
不过隔天醒得有点早,主要是被走廊上的动静吵醒的,这里住了很多来旅游的客人,好像还有旅游团,跟团肯定得早起,房间隔音又差,几乎不得安宁。
几波吵过去之后常安就彻底睡不着了,摸过手机看了眼,才六点不到,她打开购票软件想看看能不能买到回程票,不过也只是碰碰运气。
果然,她运气总不好,当天机票和高铁都已经售空了,不过绿皮特快倒还有位置。
算算时间,从北京坐这种T字开头的火车回云凌起码得八九个小时,还不算路上可能要让动车和高铁的时间。
常安叹口气。起来洗漱穿衣服,打算去火车站售票点看看能不能买到其他票。
临出门前她又看了眼时间,六点零八分,开了门,垂下去的视线中出现一双腿,确切说是有人背靠墙正坐在房间门边的地上。
常安吓了一跳。
地上的人听到开门动静也随之侧身,常安与他的视线对上,抬手捂住嘴才压住要从喉咙里冲出来的惊叫。
陈灏东见常安开门了,想起身,可大概是坐那太久了,腿发麻,常安见他用手肘在墙上顶了下才勉强站了起来。
常安视线顺着他起身的高度慢慢上移。
"你……"她咽着气,把手从嘴上挪开,"你怎么会在这?"
陈灏东弯腰在两条发酸的小腿上拍了拍。
"昨天你走得太急,也没你的联系方式,我托北京的朋友查到了这边的登记信息。"
常安用身份证办理入住,公安系统里要查也不难,只是她想不明白,她一点儿都想不明白。
"你在这等了很久?"
"嗯!"
"几点过来的?"
"三点?四点?"陈灏东很短促地笑了声,"不记得了。"
"为什么不敲门?"
"太早,怕影响你睡觉。"
昨天见她脸色不大好,眼睛下乌青,就知道她来北京肯定没休息好。
常安又捂了一下嘴唇,那种难过又来了,铺天盖地地往身上罩,努力压了一下,问:"你来找我…有事?"
陈灏东看着眼前的女人,她换了一件浅色棉服,围着围巾,露出一张巴掌脸,除了头发剪短之外,五官还是那些五官,似乎都没变,可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总是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姑娘了。
她已经结了婚,成了别人的妻子,28岁这个最好的年纪,经历过人生最低谷的晦暗和艰辛。
她再也不是自己的女孩了。
陈灏东在门口坐了三四个小时,一点点把所有头绪都理清楚了,突然抬了条手臂。
"介不介意?"
常安没明白,"什么?"
下一秒,那条手臂已经揽过她的肩膀,常安几乎是被他一手拽过去扣到怀中。
他个子高,身材又魁梧,这么抱着常安的时候像是在怀里窝了一样东西。
常安有片刻震惊。身子也僵得很厉害,可是很快就慢慢宽松下来。
陈灏东只用一条手臂抱住她,另一条手臂自然下垂,可是仅仅这样常安都觉得快要被他捂得窒息了,他像是全身力气都花在了那条手臂上,手掌揉着常安的肩头,头埋下来,下巴贴着常安的头顶。
常安觉得自己快要被他揉碎了。
"你…"
"我有话跟你说!"
"……"
"昨天你走得太快,我没来得及,刚好利用这一晚让我想清楚。"
"你想清楚什么?"
常安动了下,想从他怀里出来。可是陈灏东固执地摁着她不让动。
"就这样说吧,就这样说!"
常安后背僵了下,最后还是轻点头,"嗯。"
她把脸都贴到陈灏东胸口,他身上还是穿着昨天那件皮衣,皮革的味道带着丝丝凉意,还有一点烟草香。
陈灏东搂着怀里的人,她是软的,温热的,这一刻心里更加笃定。
"我在这坐了几个小时,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并没有想到底谁对谁错,而是想,你竟然还活着,我还能这么抱到你,跟你说话,听你喊我哥,这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我不管你是谁的女儿,孙正道还是常望德,无所谓,这些都不是你能决定的,你不需要跟我道歉,我也没资格去原谅你。因为我们之间并不存在任何仇恨关系。"
上一辈的恩怨已经随着他们的入土而了断,常安是一个例外,是陈灏东生命中被迫邂逅的,又无法拒绝的例外。
他感叹命运残忍的同时,更庆幸自己能够与她相遇,尽管最后常安也没能成为自己的女孩,但这一点也不妨碍他继续爱护她,珍视她。
"常安,你有句话说得很对,过去的就当过去了,未来的日子还很长,你让我放下包袱,你也要一样!"
常安其实听他开口就已经泣不成声了,这会儿早已趴在他肩头哭成泪人。
陈灏东揽住她的肩把人扯开一点,常安起初还躲着不让他看。
"又不是第一次见你哭……"陈灏东苦笑一声,拍开她要捂脸的手,自己摸过去帮她擦眼泪,还得迁就她的身高,几乎半含着腰。
好不容易替她把眼泪擦完。
"以后就当你哥了,亲哥,嗯?"
结果可好,常安好不容易止住的抽泣。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抬头盯住他看,看了不到两秒,鼻子一皱,哇一声又哭了出来。
陈灏东手忙脚乱又开始帮她擦眼泪,可这次好像擦不干净了。
常安心里真是又怄又委屈。
"你这个混蛋,王八蛋,王八蛋……"
害她白白难过了一晚上,握住拳头就往陈灏东身上招呼,哭声也压根没有要停的意思。
刚好对面房里有人出来,貌似是一对小情侣,见常安揪打陈灏东,边哭边骂他王八蛋,这画面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其他事上面去,更何况这还是客房走廊。
"怎么回事?"
"这女的被骗了吧?"
"可能是,吃干抹净又不承认,渣男!"
陈灏东头皮抽了下。
"不哭了!"
"常安,不哭了,嗯?"
他又拍又搂,可惜常安泪点一开完全哄不住,眼看着对面射来两道鄙夷的目光,陈灏东扶额,蹙着眉头把常安推回房里,将门阖上。
十几分钟后常安才算消停,陈灏东倒了一杯温水走回会客厅。
哭声已经止住了,不过还坐在沙发上一抽一抽地喘气。
"喝点水,嗓子都哑了!"
常安长长地往外呼了一口,抬头戳了他一眼,眼泡肿着,红红的,倒真像只兔子。
陈灏东忍不住抽了下嘴角。
常安更气,"还笑!"结果自己说完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所谓一笑泯恩仇,更何况他刚才说了,两人之间并不存在任何仇怨,只是这一笑像是拨开了堵在两人之间的迷雾,从此山清路明。
他是她哥哥,她是他妹妹,彼此对彼此依旧很重要,却只止于亲情。
陈灏东又陪她呆了一会儿,等常安情绪完全稳定了才问:"你大清早要去哪儿?"
常安把水杯放下,"去火车站买票!"
陈灏东:"打算回去?"
常安:"对,如果有票的话今天下午就走,可惜估计很难。"
刚好是春运回潮,要买到当日的车票几乎不可能。
陈灏东一屁股瘫坐到对面的双人沙发上,"我开车过来的。可以带你回去,不过得让我眯一会儿。"
他前夜开车从外地来北京,路上开了八个多小时,昨晚又在走廊坐了半宿,也就意味着他已经连续三十多个小时没有合眼。
周勀把外套拉链拉至顶端,也不脱鞋,崴过身子就抱手躺了下来,脑袋枕着一边沙发扶手,长腿挂在另一侧扶手上方。
常安:"……"
她过去拍了下陈灏东的肩,"要睡去床上睡吧。"
陈灏东没动。
常安:"沙发太小了,你这样睡一觉起来脖子得崴掉。"
想想也是。连续开了八九个小时高速,陈灏东颈椎本来就已经不舒服。
他重新睁眼,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也行,我顺便再洗个澡!"
常安:"……"
陈灏东进了浴室,常安看了眼手机,快七点了,外面天光已经大亮。
她重新裹上围巾,去浴室门口敲了下门,"哥,我出去买点早饭。你吃完再睡!"
常安步行出门,走到外头才发现昨晚雪还下得挺大,路上都已经积了厚厚一层了。
二十分钟后她拎了早饭进房间,陈灏东已经洗过澡了,坐那打电话,听内容像是工作上的事,可能什么地方进行得不顺利,他在电话里训人,横眉竖眼的,常安偷笑,嗤。还挺有那么点当老板的样子。
陈灏东挂断电话,气呼呼地转身,又被站身后的常安吓了一跳。
"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一点声都不出!"
常安忍住笑,"你训人呢,我也不好意思打扰你!"
陈灏东:"……"
看到她手里拎的袋子,"早饭?"
"嗯,附近也没什么吃的,就买了几个包子,你先垫完再睡觉!"
常安把包子搁茶几上,又去倒了两杯水过来,陪着他一起吃了点。
"对了,外面下雪了,还挺大的,可能今天不一定走得了!"
"……"
吃完之后常安把茶几收拾干净,陈灏东去卧室窗口看了眼。
"怎么样?"常安问。
"有点悬!"
"那就等雪化掉一点再走吧。"
"那估计得等到明天天亮。"
"我没问题,总比堵在高速上强!"
陈灏东想想大概也有道理,"我下楼再另外开间房。"
既然要过夜,孤男寡女呆一间房也确实不合适。
常安嗯了声。
很快陈灏东就办完入住回来了,扬了下手里的房卡,"就你隔壁,我去补个觉,有事叫我!"
常安笑笑,可陈灏东走至门口又返回来。
"对了,给我留个手机号码!"
陈灏东那一觉睡得挺沉,醒过来已经是当天下午四点左右,他起来又冲了把澡,神清气爽地去隔壁敲门。
门开了,常安睡意惺忪地站那。
"睡醒了?"
"睡醒了?"
两人同时说出这三个字,又同时笑出来,最后陈灏东摆了下手指,"出去找地方吃晚饭?"
"嗯,等我几分钟!"
门重新关上,常安裹着厚厚的棉服出来,脖子上还包着围巾。
她怕冷,他一直都知道,只是以前爱美,所以寒冬腊月也都是大衣加裙子,还总是光腿,从来不穿这么臃肿的棉袄。
现在却不一样了,她剪短了头发,穿棉服,穿裤子,全身上下都包得严严实实,不再跟自己较劲。
陈灏东觉得这样挺好。
"走吧,先下楼!"
两人在电梯里商量吃什么,无法决定,最后去问了前台服务员。
服务员推荐附近一家刷羊肉。
"吃不吃?"陈灏东转身问常安。
常安想都没想,"吃啊,正馋这口呢!"
陈灏东:"……"
取了车子,陈灏东设好导航,羊肉馆离宾馆不远,开过去也就七八分钟时间。
很小一家店面,不过生意挺好,还没到饭点呢门口已经挤满了人,入口处墙上还挂了好多明星与老板的合影。
"网红店?"常安问。
陈灏东插着裤兜,"鬼知道,还吃不吃?"
"吃啊,更要吃!"
"……"
陈灏东理解不了女人这种凑热闹的心理,但他习惯依着常安,"那我去拿号!"
好在排队时间不长,不出半小时两人就轮到了位置。
常安点单,直接点了三大盘羊肉。
"就吃这个?"陈灏东拿筷子戳着问。
常安"嗯"了一声,往烧沸的高筒铜锅里倒了一盘儿,拿筷子搅了两下,很快香味就溢了出来。
她笑着问:"知道我已经多吃羊肉了吗?"
陈灏东:"多久?"
常安:"整三年呐,最后一次吃就是绑架那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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