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阳是被电话声吵醒的。他闭着眼睛在黑暗中摸索着，因为怀里还抱了个人，他不敢动作太大，所以只得一点一点挪动身体，结果导致恼人的电话声持续了好长一阵才被他接起来。
“Hello,Aaron,longtimenosee.”
电话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艾阳一听这个声音，脑子立刻清醒了。
“Jason”
“看来你还记得我。真没想到，我们竟然会在中国重逢。”那个叫Jason的人用一种感慨的语气说。
“这么说，你就是我母亲说的那个会来帮我的人了？”艾阳笑了笑说。
“怎么样，今天有空一起吃个饭吗？顺便，我也好久没见到Ava了，不知道小姑娘现在长什么样了。一定和她妈妈一样是个大美人吧？”
艾阳低头看了看还在他怀里熟睡的艾夏，说：“行啊，就今晚吧。”
艾夏本来睡得好好的，却被爸爸给弄醒，起床气一直到中午都没消，整个上午都嘟着嘴，一脸不开心的样子。不过听说要去见爸爸妈妈在英国的一位老朋友，她还是表现出了足够的好奇和配合，还被她爸领到一个高级会所，又是理发又是按摩又是Spa的，搞得她浑身不自在。
“爸爸，我们到底要去见谁呀？搞得这么隆重……”艾夏扯了扯自己的裙子，这是爸爸刚给她买的，来中国后她就没再穿过礼服，突然穿上让她觉得很不适应。
“Jason.”
“Jason是谁？”艾夏仔细回想了下，她认识的人里叫Jason的可不少，但如果要说是爸爸妈妈的朋友，那可没有。
艾阳笑了笑，没有回答。
见爸爸这个反应，艾夏皱了皱眉，突然意识到这个人可能很不一般，竟然让她爸沉默了。
感觉到女儿好奇的视线，艾阳微微转头看了她一眼，看到她一脸认真样，忍不住又笑了笑。
“Jason，是爸爸妈妈中学同学，也是唯二的两个知道咱们家秘密的外人之一。”
艾夏一听，觉得有些惊讶。她只知道奶奶找来专门照顾她和妈妈的那个私人医生是唯一一个知道家里秘密的外人，据说奶奶对他有恩，于是他就一辈子忠心耿耿兢兢业业地服侍他们家，所以后来奶奶才放心地把妈妈和她交给这个医生照顾。
“可是爸爸，不是说只有唐医生一个外人知道我们家的事情吗？”艾夏忍不住问。
艾阳点了点头，说：“是，本来是应该这样。”
“嗯？什么意思？”艾夏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Jason是唐医生的儿子。”
“这么说，他把我们家的事情告诉他儿子咯？”
艾阳摇了摇头，艾夏以为他会接着解释给自己听，哪知道他竟然就这么沉默了。等了片刻，艾夏有些不耐烦了，此时她的好奇心已经达到了鼎盛，于是开始思考要不要耍个小脾气逼她爸开口。
“我们一开始也以为是这样，但其实不是。”
艾阳突然又开口了，只是字里行间都带着一种欲言又止的感觉。
“中学的时候，Jason和我们，确切地说是和你妈妈是好朋友。你妈妈怀上你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但Jason察觉到了，而且他一直劝你妈妈早点去医院检查，但当时的我们都还年幼，谁也没在意。哪知道……”说到这里，艾阳叹了口气。
艾夏看着他，觉得他脸上的表情很不自然，似乎还有什么话没说透。
“然后呢？”见艾阳再次陷入了沉默，艾夏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这时，艾阳脸上露出了非常无奈的笑容。
“然后？你觉得还有什么？”艾阳反问道。
艾夏皱了皱眉，眼珠子转了转，说：“你们之间的关系没那么简单吧？”
“为什么这么觉得？”
“因为你很明显在掩饰什么呀。”艾夏毫不客气地说。
听了艾夏的话，艾阳踩下了刹车，然后慢慢把车停到了路边，拉上了手刹。他转头看着艾夏，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几次想说话都没说出口，似乎很难组织语言。
“Jason当年强烈反对你妈妈和我在一起，说我是纨绔子弟，和我在一起只会毁了你妈妈的人生。现在想想，也许他是对的。”说到这里，艾阳看向了远方的天空，眼神里多了一丝落寞。
“当察觉出你妈妈可能怀孕了时，他就一直劝说你妈妈尽早去做检查，要是真怀上了就赶紧把孩子打掉。那段时间，他没事就去找你妈妈，我看他很不顺眼，甚至威胁过他，哪知道那人平常看上去一副弱不经风的样子，却出奇地难对付。总之那个时候，我们俩之间的关系差到了极点，要不是你妈妈在中间当和事佬，只怕我早把他打残了。”说到这里，艾阳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后来，所有的一切都证明他是对的。你刚出生的时候，我在医院见到过他几次，大概是来探望你妈妈。每次看到我，他都会露出很厌恶的表情，我本以为他迟早要揍我一拳，哪知道自从你妈妈出院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后来我们回到学校，才知道他退学了。再后来，听唐医生说他回国了，说是不适应英国的生活。我猜，他是对我们绝望了吧。”艾阳脸上的表情难以名状，但可以确定的是，他感到很内疚。
听到这里，艾夏心里已经大概有了一张谱。
“Jason喜欢妈妈吧？”她思考了片刻，歪着头像是在自言自语。
艾阳捏了捏她的脸，说：“小丫头，你哪儿听出他喜欢你妈妈了？”
“他都能看出来妈妈怀孕了呀，你怎么没看出来……”
艾阳无奈地笑笑：“小祖宗，他是医生的儿子啊。”
“那他也只有十几岁呀，又没有真的当过医生。如果不是因为特别细致的观察，一般人怎么看得出来，你不是就没看出来吗？”
艾夏一句话把艾阳说得语塞。
“如果不是因为他喜欢妈妈，又怎么会观察得那么仔细……我用脚想一想都能猜到……”艾夏小声嘟囔着，然后白了艾阳一眼，最后那句话很明显是带着一点嘲讽的。
艾阳叹了口气，他不觉得女儿是错的，其实他自己多少也有点感觉，所以今天和Jason的晚餐会发生什么他完全不敢想。虽然夏梨去世的时候Jason已经回国多年，但这个消息他肯定已经知道了，而且夏梨的死，说白了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这一点Jason多半也知道了。从前的旧怨就没有解决，现在又加了新仇，他就是杀了自己也一点都不奇怪，艾阳这么一想，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那他今天为什么约你吃饭呢？”艾夏接着问。
艾阳无奈地摇了摇头：“都是你那位英明的奶奶安排的。大陆这边还有另一家公司等着我接手，奶奶说了，要搞定这家公司，需要有人协助我。虽然我不太清楚她选择Jason的原因……”艾阳顿了顿，“不过，她老人家的决定总有她的道理吧。”说完，他冲艾夏笑了笑，顺便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之后的路程，艾夏一直在想象这个叫Jason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她甚至脑洞大开，想着也许艾阳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这个Jason才是，尽管她认为妈妈不是这么随便的人，但就冲她怀孕七个月了而不自觉这一点就可以判断，那个年龄的妈妈是有多缺心眼儿……想到这里，艾夏突然有点为自己担心，她一直觉得爸爸就够缺心眼儿了，如果妈妈也这样，那她自己岂不是……这么一想，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他们约的是6点，但父女俩5点半就到了。艾夏能感觉出来，爸爸有些紧张，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爸爸在与她无关的事情上那么明显地表现出紧张。
“艾先生。”
两人一踏进这家叫Emperor’sCross的五星级酒店时，酒店经理就迎了上来，看得出来她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艾先生，这边请，您的客人已经到了。”
艾阳一听，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什么，他已经到了！？可我们约的6点啊……”说着，他抬手看了下表，像是在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时间。
电梯直接把他们送到了顶楼，那里有全市最美的夜景，要想在这个独一无二的包间吃一顿饭，没点关系可订不到。
艾夏还在欣赏眼前的美景，就听艾阳说话了：“我以为我们来得够早了，没想到还是比你晚。”
顺着爸爸说话的方向望去，艾夏看到一个瘦长的身影正靠在窗边抬头盯着夜空，听到说话声后转头看向了他们。因为对方站在黑影里，艾夏一开始只能看到一个轮廓，等他慢慢朝他们走来时，她终于看清了这人的样貌。
“不晚，是我太早了而已。”说着，来人伸出了右手。
艾阳赶紧握住了这只手，同时转头对艾夏说：“夏夏，这位就是Jason，叫叔叔。”
“叔叔。”艾夏乖乖地叫了一声，顺便仔细打量了一下Jason。
这个人和爸爸身高差不多，但明显要单薄一些，脸上干干净净的，没有胡茬，戴了一副无框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的，虽然没有爸爸那么帅，但也还算一表人才，就是这脸上的表情……艾夏盯着他的脸皱起了眉头：感觉让人捉摸不透。
“Ava，”Jason看到艾夏，叫了她的英文名，“想不到已经长这么大了，上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婴儿。”说着，Jason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艾夏依旧盯着他的脸，发现有了笑容后，这张脸上的神秘感变得更浓了。
“和夏梨长得很像，尤其是那双眼睛。”
听到这句话，艾阳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神情。
“走，坐下聊吧。”说着，他一只手向Jason做了个“请”的动作，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艾夏的头，示意她跟上。
“我以为我们不会再见了。”坐定后，艾阳先开口了。
Jason轻笑了一下，说：“我也这么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夏梨了。”
听到这话，艾阳露出了不解的神情：“你后来回过英国？”
桌上的酒杯已经被服务员倒上了红酒，Jason端起来抿了一口，摇了摇头。
“她父母把她的骨灰带回来时，是我去机场接的他们。”说着，他仰头喝尽了杯里的酒，“没想到啊，再次见到她时竟然是这样的场景……”他把玩着手里的空酒杯，那双略带冷漠的眼睛竟泛起了波光。
“叔叔，你和妈妈很熟吗？”
正当艾阳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话题时，艾夏却先说话了。
Jason放下酒杯，胳膊往桌上一靠：“我们是中学同学哦。”他用一种逗小孩儿的语气对艾夏说。
艾夏歪着头思考了一下，接着问：“那我怎么没见过你呢？也没听妈妈提起过你。”
Jason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容：“那是因为啊，你刚出生叔叔就回国了，这么多年了也没跟你妈妈联系过，她自然也就不会跟你提起我啦。”
“那你为什么要回国呢？”艾夏继续问。
此时，Jason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他动了动嘴唇，却没说出一个字。一旁的艾阳显得更紧张了，赶紧打断了话题。
“宝贝，先吃东西吧，边吃边说，叔叔也饿了，让叔叔先吃点，乖。”说着，他夹了一块肉放进艾夏碗里。
艾夏眨了眨眼睛，明白了爸爸的用意，于是乖乖拿起筷子，假装很开心很享受食物的样子吃了起来，其实心里一直在盘算着要怎么进一步问下去。
“如果我当时没有回国，也许现在你的爸爸就不是他，而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