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在飘,风在飘。武强自从被选上前锋营的攻城兵那天起,他就有了死的觉悟。每日声色纵酒,长官们对他们也总是最为宽容,战友们看他们的眼神也充满了理解。他们这一队,整整一百个人,就围着这辆冲车转。25人持盾,25人推车,分为两队,轮着谁,算谁倒霉。上了战场,他们是只有前进,没有后退。城楼上射下来的箭还可以挡,城楼上的石头,滚木丢下来就只有等死了。
今天,很不幸轮到武强他们这组。看着身边一个个平时的酒肉朋友就这么倒下,武强没有眼泪,谁知道下一个是不是自己呢?手上的力越用越大,前边的阻力越来越强。武强知道,他身边没有几个人了。他没有抬头,他不敢抬头。怕死?他早就做好了准备。他怕,他会哭。他们说好了的,看到我在你身边倒下,你也不许哭。是男儿,就不能流泪。前进,前进。哪怕只有一个人也要前进,这是他们约好了的。武强没有哭,只是有几滴泪水洒落在地。随着一声巨响,随着前面的惯性,终于撞到了城门。再用劲已经是不可能了,十丈的大车,只剩下他一人了。看着头上越来越近的巨石,他笑了。
符擎轻抹了下额头上的冷汗,好险。只是轻微的撞了下城门。没想到江北大营的兵这么强悍,眼看着都射杀的差不多了,硬是给他们冲过来了。剩下的最后一人,他都忍不住的浪费了一颗巨石。自己这是怎么了?太紧张了,这一点都不像平常的自己。
杨巧儿看到微晃的城门,忍不住说了声,“可惜。”
人常说,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可世上又有几人能看透生死的呢?人,最大的弱点就是怕死。魏铁,就是看透了这点才敢把城卫军放手的。因为他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帮在他手上都改不了怕死的军人,他有什么可怕。他想不通呀!想不通呀!那个人究竟有什么魔力,可以让这群平时胆小怕事的家伙,如此不畏死。
知道战场上什么人最可怕吗?不怕死的人。城楼上,每当云梯上的人快爬上城楼时,总有人奋力一推,然后笑着面对箭楼上射来的箭,安然坠落。此时此刻,你武功再高,箭法再好,不过是杀敌一人。而他这不怕死的一推,从高高的城楼上摔下的是一串呀!
他知道,他的士兵不怕死。云梯倒下去了,总有人再把他扶起来,接着爬。他知道,他的军队有纪律,总是从上而下,无条件的服从上级的命令。看着那有条不紊的攻城顺序就知道了。偶尔有高级将领倒下,总有低一层的军官补上,他的军队在有条不紊的死亡。
反观对手,他知道,那是无序的。往往是一个云梯搭上来,两三个人同时露头来推,徒然增加伤亡。他该笑的,笑敌手的无知,笑敌手的混乱。可是,他莫名的感到了一丝寒意。这个夏天,好冷。
陆严眼中有泪,心中有泪。要不是陆青青在一旁死死的拦着,他也上去推云梯了。推云梯者,十推十死。是箭楼上的箭手箭法很高超吗?不,不是的。是因为女墙外就是箭雨,真正密不见风的雨。探头就是死亡。
盾牌好像在这场战争中完全没用。坠落,坠落,总是不停的坠落。从城墙上,从箭楼上。投石车发挥作用了,城墙砰砰做响。不过,盐州城上的投石车的作用才是真正的巨大。一座座箭楼在巨响中倒塌。
“我来。”魏铁抢过鼓手手中鼓棰。摘盔卸甲,肌肉上的青筋似破空的巨龙。
“大帅在击鼓。”
“是大帅在击鼓。”男儿功名在今朝。流血只为是男儿。多少次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多少次越野千里,多少次穿刀山,过火海。不是都为今朝,只为今朝吗?男儿一世,无功名,只是苟活。
“杀”
梯子不是倒了?没关系,我带了飞抓。
我只是从十丈高摔下来,没关系。我还可以再爬。头怎么这么晕,嘴为什么有点甜?没关系,冲车就在我身边,我还可以用力。
从容一笑付生死,潇洒淡然看凡尘。“兄弟,这回就让我上吧!小丫母女,就拜托你照顾了。先生回来,就说我是像个男人那样死的。”
不哭,不哭,我不可以哭。“队长,把弓给我,给我。我还可以拉弓的。只是手裂了口子,又不是手指断了。”
“不许拉我,不许拉我。谁拉我,老子跟谁急。我只是瞎了眼睛,又不是瞎了心。”
空气中,咸咸的味道。没有泪,只有血。
太阳忍不住的早早下山,月亮迟迟的,迟迟的,不敢爬上夜空。
“嗡。”
“大帅,大帅鼓破了。”
“给我换鼓。”
“大帅,您一天没吃饭了。”
“滚。饿了,自己滚一边吃去。”
“爹爹,天黑了。”
“滚。。。”魏铁红了的双眼,此时才稍微的转了一转。黑夜,如此的黑夜,魏铁摇了摇昏昏沉的头,吩咐道:“击鼓,给我不停的击鼓。大军先行回营。”
鼓声未停,却不再见有兵杀上来。符擎知道,又过了一天。只是,还能过明天吗?看看周围疲惫的眼神,看看哭声渐起的周围,还能过明天吗?符擎知道该叫他们先去休息的,可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周先生还会回来吗?”
听多了这个名字,听说了这个人。可他不知道这三个字的含义,可是现在他明白了。看着他身边视死如归的眼神迅速暗去,他明白了这三个字的含义。眼前的一万人不是在为功名而战,不是在为朝廷而战,甚至也不是为那个不属于人间的美而战。他们是在为“他”而战。什么人?你究竟是什么人?
“一定会回来的。”声音不是一个人发出来的,而是两个人。陆青青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她没有多想,她只是有一丝骄傲。她没有更多的解释,只是眼神中透出那股幸福。
古彪没有发呆,他也拥有一份骄傲,一份需要表达的骄傲。“周先生说过,他一定会回来的。”古彪顿了一下,遥望西北大声的说道:“周先生亲口对我说的,古彪,我一定会在你活着的时候回来的。盐州就先拜托给你们了,我一定会回来的。”
“周先生说过,他一定会回来的。”古彪用怒吼肯定了那人的疑问。
黑夜,是在“一定会回来”的声音中沉睡。
不过,有的人却不能睡,不仅因为城外的鼓声。
白天的混乱徒增加许多无谓的伤亡,战争不能光靠精神。是必须讲纪律,讲组织的时候了。可问题是有谁是可信的,谁是有能力的?符擎在问,陆严在摇头。陆青青说让所有的中队长以上的人,都来开会吧!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都是有自己的目的,自己的背景加入城卫军的。周先生说过过去的我们不追究,只希望你们不要在关键的时候和我们捣乱。现在,我还是那句话,想要退出的,现在还可以退出。”陆青青已经习惯了周先生说,已经习惯了周先生的话。
静,静的只听到鼓声。静的远远的听到薛曼安慰伤员的声音,静得远远的感受到东师晴身上的寒意。战场上最危险的就是这个女子,最危险的就是这群女子,仙霞门加上东师晴,个个貌美如花。可活着的人里面,就数她们杀敌最多了。
陆青青远远的看着东师晴冰冷的背影,第一次感觉如此舒畅。她淡淡的一笑,“诸位放心,现在退出,我们姐妹绝对没有任何为难。”轻轻的一顿后,是一个冰冷的眼神,“要是谁在战场上使手脚,我们一定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后悔。”
“其实陆城督多虑了,今日一战,什么都成为过去了。也许这样的背叛真的很可笑,也许这样的行为真的无奈。可我们还有退路吗?”说话的就是当初在比武中唯一留下的魏铁的人,宏魁。
宏魁笑的很无奈,笑的很放松,这一刻,他才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不约而同的有好几个人点头。陆青青长舒了一口气。好,明天就看大家的了。要让魏铁知道,我们并不是什么乌合之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