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如今,我要怎么解释昨夜黑衣面具人的来历。老爷一辈子最得意的两步棋,一是无心插柳我竟然成了皇后,另一个恐怕就是这个只有我知晓的林家的儿子了。
我现在私下找他,可是犯了老爷的大忌,差点把他的两步绝妙好棋一起破坏了。所以,上天才要在这个时候惩罚我,让我丧父么。
九哥的要求很简单,老爷对他有所制约,然后现在他临去前算是移交给我吧。凭什么有人是光,有人是影,九哥自然不愿永远这样。他要跟林家彻底断绝关系。我觉得这才是保存林家血脉的最佳途径,干脆彻底了断。所以,才有了昨夜的那一出。
我这回是真的病倒了,真正的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我总是不断梦到老爷来指责我,说我自私,不顾林家老老小小。可是,我真的不能让我儿子有生命的危险啊。
老章因为给我开具的诊断被六哥判为跟四哥一样,和我一伙的。所以跟我来别苑的太医不是老章。不过今天我一睁开眼,就看到勉之在我床边坐着,看到我醒来高兴的说:“皇后娘娘,您醒了?”
“嗯,你怎么在这里?你爹来了?”
“是,皇上命爹爹过来,为娘娘调养身体。爹爹说叫我跟来侍疾。”一转眼,小姑娘都七岁了。不过,就算是准儿媳,也没有七岁就来侍疾的。
“你来陪陪我就好,不过也别在病房里呆久了。旻儿跟子晟是不是也来了?”我昏昏沉沉中,有听到他们的哭声。
“嗯,两位皇子都在,不过他们只能进来一小会,臣女去叫他们。他们知道娘娘总算是醒过来,肯定开心得不得了。”
六哥说过,他永远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对我了。可是,遇上老爷辞世这样的大事,他还是对我好的,即便明知我差点又逃掉了。我甚至连出海的船只都托九哥买好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以为老爷还能有个个月的。到时候把子晟托给云兮,我自己再跟着九哥折返中土一趟。谁知道这一切来得这么突然。
“娘!”子晟当先冲进来,几下子就爬到了床上挨着我。
“母后”旻儿进来叫了一声,然后听到子晟一叠声的叫‘娘’,他也就笑眯眯的改口了。
“娘,你一直睡觉,叫都叫不醒,好吓人哪!”旻儿摇着我的手说。
我摸摸他的脸,“嗯,对不住,吓坏你们了。”
老章过来,翠侬把几个小孩带开,让他好给我把脉。
他把完脉,然后说:“娘娘,既然到别苑来了,索性好好调养身体。除了吃药膳、喝药,您最好多动。”
“嗯。”我真的需要如此了,想当初在林家的别苑,我身体多好啊,这三年在宫里真是养得身娇肉贵的。
老爷的头七过了,我的身体也在老章照料下好起来。今日还操着擀面杖挥舞了半个时辰,出了汗觉得浑身舒爽。
旻儿跟子晟好笑的在后头各拿了根筷子跟我学。
这七日,六哥不曾露过面,不过我身边有三个孩子,还算热闹。而林府里还在做着七七四十九日的水陆道场。
虽然不能戴孝,但我给自己还有两个儿子穿的都是素色衣服,连着勉之也是。到了第八日,贤妃过来看我,和子珏也是如是打扮。
“臣妾参见娘娘!”
“快起来吧,这里又不是宫中。”
几个小孩儿到外面去玩耍,子晟还不太懂得亲人离去的悲伤,只是之前担心着我一直睡喊不醒,现在看我醒了过来也就继续没心没肺的玩乐。
“十一,说是皇上这几日都没有过来?”
“没有。”我那样对他,他能在这时候把儿子送到我身边,我还奢望什么。甚至,他都是念在我新近丧父,没有就出逃未遂一事和我算账。
贤妃绣致的眉紧蹙着。
“你到这里来休养,宫里很多风言风语。而且,连三皇子都跟着过来这边,宫里就剩下二皇子跟子珏了。子珏是女孩儿,其实只有二皇子一枝独秀。说是可能要提前进学呢。风闻有不少大儒愿意为师。”
“风闻而已,当然是有人传出来的风声。”
“可是声势造大了,不明所以的那些人就会跟风。好在……”
“好在什么?”我挑眉。
贤妃苦涩一笑,“好在你人不在宫里,依旧能把皇帝的身心霸住。不然,这守一年的孝,还不知冒出多少嫔妃,尤其马上要选秀了。”
“嗯,选秀就由姐姐代劳吧,反正你也不是头一回主持了。就按皇帝现在的意思办就是了。”他说要我欠他的,这时日短还行,时日长了怎么可能。
贤妃迟疑的说:“你是说皇帝的心思可能会变?选秀会弄假成真?”
“姐姐依着皇上的心思办就是,你一向是最了解他的。”
贤妃的脸沉下来,“十一,你闹得也差不多了吧。老爷走了,林家没有支撑之人,本就风雨飘摇,你这里还离宫独居,你可知你的盛衰荣辱不是你一人之事。”
“我自然知道,不必你来教训。”
贤妃看我脸也了下来,讪讪的说:“娘娘知道就好,臣妾就是怕你这么拱手把人跟位置都让了出去。”
“我现在在孝中,我回宫也做不了什么。”方才贤妃来的时候我其实很欢喜,毕竟是一父所出,这种时候是可以互相扶持的。谁知道,她一来说得更多的还是后宫争宠,林家日后权势。我的心就渐渐冷了下来。
那日离开林府之前,我找了当家主母的大嫂过来佛堂说话。
“大嫂今后有什么打算?”
大嫂看着我,“臣妾听娘娘的。”
“好,七七做完,你带着清裕扶老爷的灵柩返乡。然后就在老家住下,请先生教清裕习文修武。不必太刻苦,过得去不成纨绔就行。日后也不要让他入朝堂,林家有世袭的爵位,做一个富贵闲人就好,让他喜欢什么就去做什么吧。平安最重要!”
大嫂郑重的点头,“娘娘,臣妾明白您的苦心。只是,娘娘却不得不防。”
“二皇子?”
“是。不瞒娘娘说,当初您以石大少身份出现在林府,为了儿子臣妾曾动过杀机。我怕老爷会让你认祖归宗,然后将财产爵位交付,毕竟他表现得那样喜爱你。”
我望着大嫂,精明强干的大嫂这个时候坦言相告,自然不只是忏悔这么简单。
“大嫂,这事我心里有数。”
她看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欣慰点头,“当日老爷命臣妾教导娘娘,臣妾就知娘娘不简单。臣妾一切都听您的,只要有您,臣妾心里就有底。”
肯走就好,不管是不是为了以图将来。现在走了,皇帝是不会为难长房的。至于四哥五哥,他们不必我担心,十姐姐有四哥照顾,也可以放心。四姐姐的儿子进了翰林院学习,日后是清贵官儿。那孩子是个能安安心心做学问的,这样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关碍。至于贤妃跟子珏,更加不用我操心,贤妃可以抓住任何机会让自己过得好。说不定我彻底远离,对她来说反而是个翻身的机会。
我要担心的就是我的十七。
二皇子提前入学的事结果证明是空穴来风,也不知贤妃从哪里听来的。不过不管她从哪听来的,都说明她和前朝大臣私下是有往来的。不然身在后宫的她如何知晓。我不觉得四哥或者五哥他们会跟她说这些。唉,这个姐姐!
很久以后,姬少康告诉我这个声势是他造出来阴董昭仪的。因为董家垮了,董昭仪却因为二皇子的关系没有实质损伤。如果二皇子将来有机会问鼎,她就能咸鱼翻身。宫里朝中都是看菜下饭的,皇帝没有动董昭仪,也就都处在观望状态。姬瑶当年被董昭仪阴了,他这么做是理所应当,姬家人不会认为这事儿同我有关系。但实际上,得益者的确是我。
这个时候传出有大儒愿为二皇子之师,这个讯息是朝中还有人在挺二皇子和董昭仪,这个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董家虽然在衰败当中,但还没彻底垮掉,上次争家产的事不就是有人出面斡旋才没最终成为笑柄吗。
我觉得如果是姬少康出招阴董昭仪,六哥不应该一点不察觉。不过,他还是以‘私下结交大臣’的罪名把董昭仪从正二品昭仪贬为了正六品宝林,连降了四级。这个消息是贤妃出来说给我的。这个,后宫中等闲要进半级都不容易,这一下罚得是够狠了。已经习惯了锦衣玉食的人,待遇连降几个等级可比一直过清贫日子的人还难过。
“私下结交大臣,对后宫来说这可是不小的罪名,这下连有心替她说情的都不敢出声了。谁想背上私下结交后宫的罪名呢。二皇子这下直接从昭仪之子变成宝林之子,外家又败落了,要跟子晟争那可就难咯。”虽然还是一身素服,贤妃面色却好了许多。
“这什么时候的事?”姐姐啊姐姐,你怎么就一点警觉之心也没有呢,还在幸灾乐祸。万一哪天皇帝跟你算总账呢,林家亡人的余荫难道就不会到头么。我知道将来只有子晟即位,你当太妃的日子才好过,子珏这个大公主日子也才好过。我们姐妹是休戚与共的。可是,皇帝还在,你就安分的靠着这颗大树吧。你与他同岁,他又是习武之人,他应该不会走在你前头啊。
“就是昨天啊。皇上若是不喜董家,要降她位分本有迁怒之嫌,因为她一贯行事并无偏颇,而且二皇子一向也挺受重视。董国丈的事又没有抖到明面上,只是家里兄弟争家产而已嘛。现在她搞出这种事,以为可以和三皇子一争短长么。结果是双手奉上一个把柄。”
我其实有点吃惊,看六哥的举动不像是要贬董昭仪的。因为这样一来,二皇子的日子就会很不好过。而且,才刚刚经历家变,如果我是董昭仪我会缩起尾巴以图将来,而不是此时争一时之短长,好像意气之争一样。
“我觉得以董昭仪的为人,不像会在这个时候结交外臣的。”她城府深着呢,怎么会干这种事。
“管她呢,我也觉得不像。不过,圣旨上这么说的,那她就是结交外臣了。”
皇帝说你是,你就是了。
“老爷的三七都过了,你还不回宫?瞧你这面色,养得可是红扑扑的,这里的水真就那么养人?”
我笑,“你要不要来试试?”
“你走了,我怎么还能走。不然那些魑魅魍魉的还不统统出洞啊。皇帝再坚定,搁不住那些妖精一而再的勾搭啊。我现在就是要镇在后宫,替你把人看着。”贤妃嗔我一眼。
我气色好,的确跟这里的温泉水有关系。但跟我心头放下了一些东西,不再只盯着那一方天地也有关系。我现在每日按老章说的,多多活动,让自己肢体很疲惫,然后倦极睡去。这样我就不会整天无所事事,躺在床上东想西想的睡不着。
我最感激六哥的,就是他没有再把子晟抢到他身边去。虽然,我现在一时想不出别的办法离开。但是,至少儿子是在我跟前的。
“娘,过来抱我!”我那多动的儿子摔跤了,一屁股墩坐在地上叫唤。翠侬抱他,他不肯起。
我过去把他抱起来,狠狠的帮他拍屁股上的灰。
“痛痛,轻点,不要拍了!”他在地上又蹦又跳的。
“谁叫你望着天走路,翠姨抱你怎么不起来?”
“人家想要娘抱嘛。”
这一天又练我的‘擀面杖法’练得一身汗湿,在温泉水池里泡得我差点睡着,然后披了寝衣出去。
“翠侬”
无人应我。
却看到床上鼓起一团被子,子晟跟旻儿又跑来了?不对啊,他俩早睡了。
是六哥!
他好像已经睡着了,眼下还有一团青黑,明显前两日没睡好的样子。
床前只留了一只烛火,我熄灭了上床去,抖开另一床被子睡下。他怎么会不声不响的就跑过来,还直接就来睡觉。带着这个疑问,我很晚才真正睡着。
早上醒来的时候,感觉不是睡在枕头上,我闭着眼反手去摸。
“别摸了,热孝中呢。”
我睁开眼,想起来昨夜六哥出来了,睡在这里。我现在是睡在他大腿上在,而他靠床柱坐着。顺着大腿往上摸可不得了。
“醒了就起来吧,用过早膳我有话跟你说。”他推开我起身穿衣。
用早膳的时候,两个儿子看到六哥都很惊奇,然后相视一笑,都脆生生的叫了一声‘爹’。
六哥转头看我,我摇头,我没这么教过。起先他们叫‘娘’的时候,六哥就挑眉看了我一眼了。
“儿臣听勉勉都叫的是爹。”旻儿笑嘻嘻的说。
我告诉他们,“还是叫父皇吧。”
“随他们吧,只是回了宫不要如此称呼。”
吃过饭才一会儿,他们俩就坐不住了,要我陪着去荡秋千。
六哥看他们一眼,“父…爹跟娘有话要说,让翠侬带你们去。”
小哥俩看他一脸的严肃,瘪瘪嘴手拉手的出去找勉之一块儿荡秋千去。翠侬也赶紧让宫女太监都出去,自己跟上那哥俩。
屋里一时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其实有点奇怪,他会允许两个孩子叫‘爹’。因为他其实有时候挺死板的,很爱讲这些规矩。今天不用早朝,看这架势,他是要跟我长谈。我要不要泡一壶茶来?
彼此沉默着,我叹口气正要开口,他说话了,“老爷走了,我以为你会需要我。可是,在小佛堂里,你虽然难过,却没有丁点要靠在我身上哭的表示。我又知道了你差点再次跑掉的事,就一个人带着儿子回宫了。”
我看着他,他正闭着眼,靠在椅背上。
“后来,太医说你病得厉害,我才让人把两个儿子送过来。”
“我很感激。”
他睁开眼,“我要的从来不是你的感激。”他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我夜里偷偷过来看你。你发着热,满脸烧得通红,嘴里还小声说着胡话。”
原来他来过。
“我说什么了?”
这个他没回答我,继续说他的,“后来我又来过几次,就在那边的小楼上看着你。看着你慢慢恢复了活力,跟在林府的别苑里一样,很精神的挥舞你的擀面杖。我觉得,这样下去恐怕你真的要离开我了。不只人,还有心。”
不是的,哪怕离开,这一辈子我也不可能停止想念你,我只是用疲惫来麻痹自己而已。
“刚发现自己喜欢上你时,我觉得很神奇,然后放任这种感觉滋长,到今天已经无法自拔。就算你真的逃掉了,又或者走在我前头,我也不可能这么深的再去爱另一个女人了。一旦我发现一点苗头,我就亲手把人杀了,绝不让人在我心底再占上这么重的分量。”
我刚要开口,又被他阻止,看来他是要一吐为快了。
“我产生连你的心都可能离开我的想法时,就决定了,决计不能让十年前的错误再发生。”
“嗯?”
“就是我在一旁窥视你,自己心里无声无息就情根深种了,你却一无所知。所以,昨晚我就来了,想要跟你彻夜长谈的。我本来这段时日一直睡不好,结果一躺到残留你气息的床上,就很快深眠了。”他自失的一笑,“好像一直以来,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能睡得那么深。”
“那么,你现在是要做什么?”要把我弄回宫去,继续关在坤泰殿?我脸上不自觉的露出点惊恐的神色。
他直起身子,目中含着悲戚,“做皇后,就这样的难为你?”
“我、我真的不是那块料。”
他深深的看着我,“这段时日,我发现我们两人都陷入了一个误区。我们都认为皇后该是怎么样的。极力的让你去靠拢这个公认的标准,只废除了你最不能容忍的雨露均沾。可是,怎么就没想过,你可以做一个最有特色的皇后。”
“嗯?”我瞪大眼看他。
“你既然能叫朕视六宫如无物,怎么就不敢尝试一下,不去理会那些繁文缛节,就做一个独一无二的皇后。他年论史,林皇后也必是让人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你之前可不赞同我什么规矩都打破。迎我为后,停止雨露均沾,你心底都隐隐觉得这是你的牺牲,我该感恩戴德。我也不想太过难为你啊。”
他手伸过来,握住我放在小几上的手,“这个我无法辩驳,我之前是有这种想法。可是,现在我想明白了,我是爱一个人,又何必计较这么许多。你从来在心底就是只当我是夫,而不是君。我也是只当你是妻,而不该要拿皇后这个身份来束缚你。这些年让你诸多隐忍委屈,是为夫的不是。”
我望着他,眼底有掩不住的震惊。
他手握紧,“十一,愿不愿意跟我再试一次,这一次我们都不要有那么多顾虑。”
我犹豫的问:“那十七呢?如果你还是要在他和二皇子中间去做选择,我不敢尝试。二皇子输了,他还可以去封地。可是子晟输了,我们母子就没有退路了。”
“琳琅没告诉你,我已经贬了董昭仪么?”
“告诉了,可二皇子还是二皇子,母亲地位低下,他却始终都是皇子。”
“我总不能贬他为庶人吧。旻儿提早封王是因为特殊原因。华禹祖制是要等到十五岁的,这一朝有一个破例就够了。前朝的事跟后宫不一样。后宫我还能任性一次,去追逐我要的奢侈。可前朝却是不行的。”
我知道他的言下之意,再怎么宠爱,也决不许我干涉朝政。我没有要染指他手中权柄的意图,这是他的底线。我们各自遵守就是。
“你对子晟有信心一点好不好?他哪里会比瑜儿差了?我说的万一的情况是说他德行有亏。我总不能把江山交给一个荒淫无道的儿子吧。我都有信心,你我能教养出一个青出于蓝的太子,你怎么就一点信心都没有?你打小可不是这样的性子啊!”他深情款款的看着我,“怎么?这样都还不肯跟我回宫?”
我瞪着他,“是你让我没有信心,没有安全感的。你现在说得这样好听,万一到时候又有什么大局要顾全,又有那么多的不得已怎么办。我们母子是排在你的江山之后的。一句请你体谅我哭死都没用。”其实,我已经被他的话打动了,可是我真的怕又再一次重复。
“我知道,我不够体贴,也不够懂事,我只是以我的一颗心在爱着我的夫君,我儿子的爹。对于一个皇后来说,这样是不够的。”
“所以我才说,你是我生命里的一段奢侈。十一,无论如何,我是绝不会放你离开的。难道,我们就要这样子走下去?”
我回握住他的手,我担心的是子晟的生死,但这个问题细细想来的确有些过虑了。子晟的资质并不比任何人差,好好教导,又怎么会德行有亏。而二皇子,别说六哥不让子晟即位,立他为新君他会对付我们。现在董家这样,董昭仪这样,慢慢长大,他心底会起什么样的变化?如果他危及我儿子的生存,我是不会坐以待毙的。他如果要出手,我会比他更早一步的。我无法对无知稚子下手,如果他要对我儿子下手了,我当然不能再手软。各自立场如此,说我怎样都好。我绝不能让自己的儿子身处险境。
既然走不掉,那么,再试一次是最好的选择。我们两个聪明人,应该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栽两次跟斗吧。这些日子,我也想了很多,走到这一步,不是哪一个人的问题,很难说谁的责任更大。现在他居然主动的低了头,我还执拗的要离开就有些不知好歹了。而且,离开了他,我难道就会真的得到幸福么?不过是把自己的心冰封起来,再也看不到春天而已。
“你容我再想一想,我不想那么快就回宫。”
六哥紧紧盯着我,“休养身体,也休养不了多久啊。再说了,我是有媳妇的人,你给我没媳妇的待遇,这怎么行啊!”见我有了松动,他眉眼舒展开来。
“所以,你就耐心一点嘛。还有,我要自由出入。这样整天被圈在一个院子里,就算吃穿用度都是全天下最好的,那感觉也跟一个富贵牢笼一样。我不要被当成金丝雀来养。”
“你——”
我小声嘟囔,“连这都做不到,可见刚才的话是违心的。只是哄着我罢了,等我乖乖的回了宫马上就变另一副面孔。”答应我吧,我不能一味的陷在深宫里,失去了自我,最终只能连你也一块儿失去。六哥,你给我撑起这一片天,这一次,我会还你一个真正足以母仪天下的皇后。
他犹豫半晌,总算是应了,正要启口就被我堵上了,用嘴。这个他倒不会拒绝,抱我到腿上细细亲吻,最后又把我推到一臂之外的地方,“十一,我们就守足百日吧。”
我小声应了。
“刚才堵我的话,是怕我问你那晚是怎么差点就跑出去了吧?我至今居然都没查到蛛丝马迹呢。”
“嗯。一半一半,我也想你了。”我每天弄得那么累才爬上床去,怕自己会想念也是一个原因。已经尝过了那种极乐的滋味,的确是有一些孤枕难眠。
“那件事你不要问好不好?那就是老爷备下以防不测的一步棋,绝对不会危及皇权的。”
他看着我,“好吧,这件事我就不问。”
“永远不问?”
“嗯,永远不问。不过,你究竟要几时才肯归来?”
“就以老爷的百日为期如何?”如果我当真守上一年,我家老爷肯定是要入梦来跺着脚骂我迂腐的。反正只要不在这一年怀上子嗣,谁知道睡在一张床上的夫妻到底有没有燕好。我当初守满了二十七个月,那是因为卡在不能举行大婚上。如果一切可以回头,我能早些明白自己的心多好。那么,就不会有那场婚礼上临时换了姬瑶做新娘,我也不会让那十二人进宫的,就算要一哭二闹三上吊,跟魏先生直接对上也绝不会退半步。
“好。”
半年后
我牵着十七站在天桥上看人来客往,今日武科弓马成绩已然公布,现在就等各人的策论阅卷了。武科没有限定人数,到时候只要合格者都会由兵部授予职衔。秦仲的弓马名列前茅,想来应当在内。
“走,给翠姨办嫁妆去!”出宫的时候我如是说。
“哦,给翠姨办嫁妆去咯。”十七什么也不知道,也跟着吆喝,把翠侬闹了个满脸通红。
小胡同的房子我本来打算过户到翠侬名下,她跟我说这个地方是皇后买的,还住过高昌王后,太金贵了。她怕自己福祉太薄,承受不起。所以我托十姐姐另买了个同样大小的院子。
当日我孤身漂泊在外,她未起异心,尽心照顾。光这个就值得起了,何况还有这数年的相伴。
先前去看,瓷器、布匹、首饰琳琅满目的堆满床上,都是陈夫人帮忙打点的。她笑说这哪是嫁贴身女官,根本是嫁姐妹的排场嘛。这一次陈将军是武科的主考,算来与秦仲也有半师之谊。
“干爹,什么是嫁妆?”十七问我。
我随口应了他几句,他就跑到一边去了。
陈夫人诧异的看我,然后肩膀耸了几下,“那日和你去庙里,不知谁告诉老陈了。他黑着脸回来,也不问,就一直打院里的木桩子,打得手上都流血了。”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陈将军还真是有意思,他怎么就不问一声呢。”
“他说他怕答案是他害怕的那种。”
“原来是不想面对。有劳你继续忙活,我带十七出去走走。”
“你可小心着点。”
“嗯。”
出得院中,云兮过来耳语几句。我点头,“好,咱们就看看去。”
云兮点头,“嗯,那些举子,属下自信能护的周全,但去无妨。”
“你去看过了?”暗中跟着的,自然不只云兮,不过唯有她是能贴身护持的。
“您不是给了属下三日假么,我就让人把我捎带进去了。可惜,没有绝世奇才。”
“朝廷武科,要选拔的是将才,又不是在江湖上排名靠前的高人。一是万人敌,一是十人敌,此间大为不同。”
云兮嘴张了张,又把话咽回去。即便她问,我又怎会告知她,那个黑衣蒙面人的行踪。更何况,他现在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九哥说与林家彻底断绝之事,算他欠我个人情。这个人情我可得好好留着了。老爷的本意是要我暂代家主一职,待清裕大了再交给他。
我伏在桥墩上,向桥下走过的人群里扬声招呼:“许久不见,秦兄无恙否?”
有人听到了,告诉秦仲,他抬头看着我,有些疑惑。
“小弟萧霖啊,你不记得了?”我缓步牵着儿子下桥。
秦仲这才认出来,面色一僵,“原来是萧老弟。”
“就是我,进京经商,这是我干儿子士齐,带他一同出来见见世面。”我摇摇十七的小手,“在家我怎么跟你说来着,叫人啊!”
十七看看秦仲,“秦叔叔!”
秦仲微笑点头,“真乖!”我看到他额角有汗滴下来,好在还算镇定。比起刚到坤泰殿的时候真是长进多了,魏先生很会调教人。
秦仲转身给我介绍身旁的几个人,“这几位分别是李豪、元固、胡达凛,我们正要一同去喝酒。萧兄弟若是无事,不如一道去。”
“对啊,人多才热闹!走走!”那几个人见是秦仲相识,也盛情邀我。这几个人是秦仲奉命延揽的人选吧,我替六哥先看看好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叨扰了。”
十七人小腿短,秦仲便蹲下让他骑到自己肩上。他高兴的坐上去,还不忘道声谢。这可是我教了好久才记住的。他可从来没有道谢的习惯。
我随他们四人到了酒楼,李豪笑问可要找歌女作陪,秦仲摇头拒绝。
“差点忘了,秦兄很快就要双喜临门的了。不过,这新娘子还没进门,怎么就怕起媳妇来了?”
“李兄,策论还未阅完卷呢,此时说双喜还言之过早。”秦仲正色道。
元固一手搭在秦仲肩上,“以秦兄的武科成绩,想来加上策论也可名列前茅的。李兄有所不知,秦兄未过门的娘子可是皇后娘娘坤泰殿的掌班女官呢,谁不高看三分。”
“秦兄好福气啊!”
“此生能得妻若此,确是秦某幸事。”
几人正在嬉笑,十七忽然抬头问:“什么是怕媳妇?”
那三人哈哈大笑,秦仲的耳根子都红了,这一点倒跟从前还是一样的。
“怕媳妇啊,就是什么都听媳妇的话。”我低声给十七说,吃着东西都堵不住你小子的嘴啊。
“那什么叫媳妇?”又是一个问题。
你个两岁多的小屁孩问这些干嘛。
“小弟弟,你娘就是你爹的媳妇啊。”
小家伙拉长声音哦了一声,又埋头吃近前的东西。我看他嘴角翘起,就知道有古怪。
果然,等到我们回到宫,六哥也处理完紧急政事回来,他就笑嘻嘻的说:“父皇,儿臣知道了,原来你怕媳妇。”
“哪听来的混话?”六哥拉下脸来。
“人家说什么都听媳妇话就是怕媳妇,嘻嘻!”
“人家是谁?”六哥的眼不善的瞟过来。
子晟一指我,“就是母后还有其他几个叔叔。”
六哥瞪我一眼,“带出去都学了些什么?这就是你说的游走民间可以提早知道人世疾苦啊。”
他入内宽衣,我戳子晟一指,“你就等着吧,以后你出去不了可不是母后害的。”
他这才知道怕了,问我:“怎么办?”
“凉拌。”我拉过完成课业进来晨昏定省的旻儿,柔声问:“今日表哥讲的能听懂么?”
他点点头,“表哥讲的故事,儿臣听懂了。”也就是说,除了故事,其他的都没懂。
旻儿虚岁已经六岁,实岁将满五岁。再一年,他就必须要进学了,到时候由那些白发苍苍、学问渊博的大学士授课。那些人可都是奔‘帝师’这个名头来的啊。不是太子,是二皇子那样的聪慧皇子,也能得他们的喜爱与善待,像旻儿这样的,唉!
偏偏华禹最讲尊师重教,六哥把魏先生的位置摆得那么超然,可以与闻国事,就是要做个表率。又怎么能因为长子被冷待就去找那些大学士的麻烦。而旻儿也不能不进学,皇室子弟都是由那些人教的。
我之前让女官教,也只是让他写的字比较能看而已,因为太小,接受能力又差,讲其他的他也接受不了。
“不是正式的进学,但这些还是要跟着读一读的。不然等待正式入学,我怕他……”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六哥也不过是怕人背地里说他大儿子是草包,尤其回头二皇子也要进学,以他的资质和董昭仪下的心思,肯定是后来居上。那旻儿……
“我教不行么?”
“我当然知道你也是学富五车的。可是,如果从你这里直接到大学士那里,那些整天端着、黑着面孔的老头子,他一开始肯定适应不了。我先给他找了翰林院新进的年轻人人来讲学。循序渐进吧,就是四姐姐的高戈。”
我惊喜的说:“他都能当人师傅了啊?”
“给旻儿启蒙还是绰绰有余的。他有才,肯定向着你,不会在外头胡乱说话。”
我也知道从我这里直接到那些老头子面前,旻儿惊慌之下真的可能出丑。虽然不至于一定会尿裤子,但举止应对是会有不妥当之处的。也好,让他慢慢的适应,想必高戈之后还有其他人接手,然后一步一步过度到让大学士授课。那些老头子骨子里自负得很,对旻儿想来真的会慢待。而他又不能不进学,还是六哥看得长远。